誰都好奇那個忽然出現的小孩,小小的身影,鄭重的走在紅毯上,還與總統像模像樣的握手。
這一年來極少露面的沐寒聲就溫和的立在一邊,等小孩握手完畢,自己才上前。
不過一個簡單的行爲,卻被大爲莫名的縱容和寵溺。
然而,誰都不知道他到底什麼身份,來賓介紹中,並未提及他的身份。
閱兵開始之際,卻誰也沒再看到沐寒聲和那個小孩身影。
自然是看不到的,藍司暔被沐寒聲帶到了城樓上的堡室裡。
這是制高點,能把閱兵陣容盡收眼底,甚至可以從各個顯示屏裡看到周圍建築頂的狙擊防衛。
各國參與檢閱的陣容在做最後的調整與準備,更是一目瞭然。
藍司暔的注意力卻不在觀賞上,只盯着狙擊手的槍,又看看正在巡展而過的新一代坦克集羣。
終於露出興致而屬於孩子的驚歎,“哇哦!”一聲,轉頭看着旁邊沉默淡笑的男人。
“這是最新改裝的嗎?炮塔該進了?是不是機動性也得提高?”
這一連串的問話讓沐寒聲笑意漸濃,“有見識!”
而藍司暔認識的裝備,遠遠超過了沐寒聲的預料,他能指着屏幕上但凡出現的武器說出功用和特點,甚至是編號,再不確定的問是不是哪裡改進了?
想來,跟着藍修進出軍隊,可真沒閒着!
“挑一挑,最喜歡哪一個新型機械武器,給你送個實用模樣,如何?”沐寒聲心情好。
這可讓藍司暔眼睛發亮。
“那我得好好想想……只一個?”
沐寒聲淺笑,“五個以內?”
霍!
其實藍司暔想說要倆,一聽這話,立馬點頭如蒜搗。
誰不要誰傻!
……
那日後,本屆閱兵的最亮點,成了藍司暔,那大人模樣的姿態,沉穩的小臉,和身上的穿戴都爲人津津樂道,掀起一股兒童模仿潮,偏偏探不出身份來。
而這一切,也傳不到伊斯去。
九月底,傅夜七的行程依舊緊密,原本外訪是在首都,在溫暖的會議室做交流,可她自請下訪邊境,天氣惡劣到手背起了凍瘡,人也瘦了一圈。
這都一年過去了,她再次滯留,恐怕還得些日子才能回國。
這個消息傳到沐寒聲耳朵裡,他皺了眉。
古楊傳完消息就安靜的立着。
沐寒聲又開始抽菸了,走到窗前,把窗戶開大,一口一口的吸着,看似優雅從容,可他一雙眉峰是蹙着的。
原定計劃,她在十月初就該回來了,這是真是出於對伊斯邊境貧困民衆的關切,還是逃避回榮京?
這一點,沐寒聲是真的想錯了。
她不是不想回,是實在不忍走,伊斯在北歐的確算是經濟繁榮,人口少,人均水平高。可貧富差距小,並非沒有,尤其邊境。
北歐天氣常年寒冷,一到秋末冬初,更是刺骨的冷。其西側邊境是最不安生、最貧窮的地帶,尤其,近年來連歸屬權都成了爭議。
如此一來,受苦的成了民衆。
她不是第一次來,每每看到衣衫襤褸、凍得渾身發抖的兒童,她會想到當年食不果腹的自己,那些熾烈的目光打在她身上,灼在心底的疼。
可她每一次去,這裡的人卻淳樸而熱情。
有孩子會用一雙龜裂的手,捧着自己剛剛抓到的北歐野鼠奉到她面前,滿是笑意的邀請她一起烤了吃。
野鼠,在國內,聽聞少數民族也吃,可她見了,心底犯怵,臉上卻溫和的笑,拒絕他的善意,看着他們去皮、剖腹、撒鹽,架火烤。
“他們現在視你爲衣食父母。”蘇曜再一次跟她走在一起,感受這裡的貧困和心酸,卻擔憂,“夜七,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你總要離開的。”
這兒是個小村子,夾在兩座禿山之間,山體抵禦寒風是好,不至於捲起黃土令人難以呼吸,但進出便是翻山越嶺。在榮京與第一島呆慣了乍來這裡,是很不習慣的,如今好多了。
對於蘇曜的話,她淺笑:“外訪的目的,是建立國際友誼,最好的友誼哪來呢?不就該爲伊斯解決最棘手的問題?”
這話蘇曜是認同的,卻一絲遲疑。
“國際關係沒那麼簡單,外訪團與伊斯交流經驗、互惠互利尚且可以,再進一步,就成爲干涉他國政權了。”
她依舊清淺的笑了一下,“當初可是你把我帶這裡來的,我見了就不能不不管了。便是要看用什麼方式了,你這個副總理都想不出辦法麼?”
聽她這話,這事是非辦不可。
見她搓了搓手,蘇曜才發現她竟然又沒帶手套,皺了一下眉,握住手臂讓她停下,拉過雙手捂住,略微思慮,一邊褪下手套要替她戴上。
傅夜七拒絕了,“手背凍瘡開始化膿了,小心染了手套。”
蘇曜只是溫和一笑,“無礙。”不讓她把手縮回去,堅持給她戴上,動作極其仔細,也低低的一句,略微責備:“起凍瘡就更該戴手套,總是記不住,再這麼下去,好好的一雙手就毀了!”
她身體本就不好,伊斯的天氣確實受不住,時而凍得食慾下降,全身慵懶乏力。
倒是不介意的笑,總歸不靠手吃飯,過了冬天就好了。
又聽蘇曜低眉說:“所以
聽蘇曜低眉說:“所以,你真的打算再待半年?”
她點頭,“或許更久,如果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說實話,蘇曜有些後悔帶她來這裡。
往前走着,天色逐漸黑下來,說明今晚不得不在村子裡留宿。
熟稔的去了一個民屋,一眼見了他們在合力制服一條蛇,邊上架起的火籠,水都煮沸了。
嚇得傅夜七猛地頓住,盯着他們。
蘇曜已然握了她的手,微微往懷裡拉。
他知道她怕蚯蚓,蛇就更不必說,這會兒腿沒犯軟是好的了。
說來,她似乎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軟體動物算一樣,這大概也只有蘇曜知道。
這裡的村民身形高大,看起來倒不費力,就是令人心驚。
有人轉頭見了她,立刻和善的笑着,見了她的怔愣,嘰裡咕嚕的說着,讓她稍微等會兒,免得蛇掙扎被燙傷。
她淡笑,等着。
終於一條蛇被完整的按進鍋裡煮上,她才被請進去,彼時凍得鼻尖發紅,哪怕有蘇曜擋着寒風,也凍得發僵。
“姐姐,這裡!”主家的孩子熱情又靦腆,將她拉坐在最好的位置上烤火。
“謝謝!”
這裡離首都不遠,哪怕是方面,她與他們對話,語言還算通暢的。
看了看鍋裡的整條大蛇,她目光都避了避,卻因爲一圈人圍着火籠,都看着她,她只得好奇找話:“爲什麼不先殺了再煮呢?”
有人擺手,道:“蛇皮一破,鮮味就散了。”
之後還聽他們說:“殺蛇必須等太陽落山,否則它的心臟會持續活躍,殺不死的。”
倒是沒聽過,也難怪都黑天了才弄。
“一會兒做成七道菜,一起嚐嚐?”主家婦人熱情笑看着她。
她趕緊擺手,一臉後怕,讓她看都覺得瘮的慌,何況是吃?
每一次她來,幾乎能見他們吃各種怪異的東西,但這對於這一帶是不怪的,外界的糧食運進來很困難不說,出去買路費極貴,近了買,物價又奇高,導致他們有了捕獵種種生物的習性。
來的人逐漸增多,因爲他們知道她來了,都圍着她,斷斷續續的講着近日的趣事,也問着她會不會哪天就不來了?
目前來說,這裡無論是修路、建學校都於事無補,也許哪天不期然就會被人一舉搗毀,或者哄搶。
但她試圖替他們描畫憧憬,展開宏圖,讓他們看她手機裡的照片,幻想哪一天能住上那樣的房屋,穿上那些好看的衣物。
照片翻着翻着,卻驀地出現一抹頎長身影,一席靛藍的西裝,墨色的風衣英朗倜儻,那張臉,這一年來,她夢見過兩次,棱角分明,回頭之際一抹不經意的溫柔,否認淪陷。
早忘了是什麼時候拍的,大概是與他某次外出應酬麼?
周圍一陣吸氣聲,又驀地鬨笑。
“竟有這麼好看的男人?”
“是你什麼人?”
氣氛頓時活躍,都在盯着她,笑意盎然。
在他們眼裡,她與蘇曜感情是不錯的,兩人往人堆裡一站,說是一對,誰都不會質疑,可一見手機裡的男人,卻都莫名覺得,她與那個男人更配。
她尷尬的收了手機,也點了頭,“是我愛人。”
一旁的蘇曜神色不明,只是淡淡的跟着笑,不明顯。
周圍笑意不減。
傅夜七收了手機一擡眼,驀地卻見了火籠上的鍋裡,那條蛇竟擡頭了,一雙幽綠的眼透進她眼裡,冷得心頭一緊。
身體猛然僵住。
“怎麼了?”蘇曜坐得近,對她的變化很敏感,握了她僵硬的手。
她擰着眉,再看去,蛇明明早被燙死了,安靜的卷在鍋裡。
那她怎麼會忽然出現幻覺?
嘴裡乾澀着,她閉了閉眼,搖頭,卻一時說不出話,心頭莫名的緊張着,幾個深呼吸纔下去少許。
“他們說,一會兒做幾個菜?”她冷不丁的轉頭問蘇曜。
蘇曜略微皺眉,“七個,怎麼了?”
國內基本的排場是八個菜,但這裡習俗不一樣。
先前她還不覺得有什麼,這會兒再聽這個‘七’總覺得心裡七上八下,莫名的慌,卻說不上來。
那條蛇再被撈出來準備烹飪時,她纔看仔細,至少五米長,粗略看,比她的小腿還粗。
擰了眉,她竟不敢再看它閉合的眼,卻在想,這麼大的蛇,怎麼會忽然出沒被抓到了?
看着他們做成七道菜,一圈人和和樂樂的吃着,她卻一晚上心神不寧。
最後在主家留宿的,蘇曜與男主人一個房間,她與女主人一個房間。
不知何時睡去的。
可她又夢見了沐寒聲,那個時常城府世故,又時常溫醇如玉的男人。
夢見他們在御閣園,她半夜餓得醒了,他披上睡袍爲她做意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迷人得她大了膽。
從身後輕輕環着他精窄的腰。
“餓壞了?”他低醇的嗓音,道不明的繾綣。
她竟笑着點頭,“我要吃兩盤!”
男人溫柔的笑,側首,深邃眼眸滿是愛意,“只要你開口,應有盡有!”
她笑得越濃,卻又莫名的心裡有些澀,總覺得他們之間有話說不開。
閉了閉眼,不想了,等着他做好。
耳邊卻響起
耳邊卻響起陣陣‘轟隆’聲,她皺了皺眉,好一會兒才擡頭看向窗外,“是不是快下雨了?”
環抱的男人不說話。
她納悶的側首,倏然一驚,哪裡有沐寒聲?卻是一條蛇‘突突’的抵着她的身子,似乎要將她推出廚房外。
她已然驚得全身犯軟,喉嚨裡倏然酸梗,麻木得只吐得出三個字:“沐寒聲……沐寒聲……沐寒聲!”
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慌張。
可是沒有迴應,只有那片‘轟隆’聲。
終於隱約傳來有人在喚她,沒有濃情,一樣的急促,甚至接近咆哮:“夜七……夜七!你在哪?”
她想開口,竟是無聲。
忽然一股強風破窗而入,重重的打在她身上,轟然倒地。
“轟!”
“呼!呼!”她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卻不知道身在何處,周圍一片漆黑。
這是怎麼了?
耳邊盡是淒厲的喊聲,遠處還有‘轟隆’聲,震得人心臟收縮。
她動了動,全身僵硬才皺了眉,這不夢!打在她身上的不是風,沉得她幾乎沒了呼吸,只有腦袋和腳腕能活動。
“夜七!”是蘇曜的聲音嗎?
漆黑的夜裡,這個小村莊幾乎被坍塌的山體掩蓋,逃出去的人在另一側山腳驚魂不定,來不及拿雨具,來不及穿好衣服。
風太大,雷聲刺耳,卻沒有一滴雨,山體顫顫巍巍着,最終停住。
可村民有夜裡火籠不滅的習慣,風一吹,倒塌的房屋成了最好的燃料,一轉眼,火光沖天。
“夜七!”蘇曜逐漸無力的聲音,可她聽得到,卻答不出。
有那麼一秒,她想,漂泊十多年,換來在榮京戎馬五載,她這輩子,就這麼結束了?
一攤廢墟前,很多人去而復返的刨着,因爲那個替他們憧憬未來的女子還在這兒。
“夜七!”蘇曜早已亂了方寸,不戴手套的雙手血污一片,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受着旁邊炙烤的火。
火勢越來越大,有人忙着救火,未曾注意近處的山體再次搖晃。
待有人驚詫大喊,埋頭忙碌的人們本能的後退。
“先生!”有人一把拽了蘇曜,可蘇曜不願放棄。
若從遠處看,他們已然全被大火包圍,進退不得。
山體略微下滑,壓滅幾許火光,只是,昨夜做了蛇宴的主家房屋已經徹底被壓住。
……
榮京的天色剛矇矇亮,沐寒聲起得早,並非習慣,只是昨夜夢見她了,看不清那張絕美的臉,卻撕心裂肺喊着他的名。
她從未那麼喊過他,喊得心疼、心悸。
睡眠好,那張冷峻的臉似乎也失了幾分氣魄,擡手捏着眉間,一步步下樓。
“嘭!”古楊一大早大力推門走進來,上樓之際差點撞到下樓的沐寒聲。
“慌什麼?”沐寒聲略微不悅的低沉。
古楊顯然跑得太急,根本說不出話,粗重的呼吸急喘着,乾脆將沒掛斷的電話遞到沐寒聲手裡。
沐寒聲接過,雖然沒見過古楊如此失態,可他的斂重不變。
將手機貼到耳邊,繼續往下走,低聲:“說。”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麼,沐寒聲原本下樓的動作倏然冷凝,分明的五官似乎一下被什麼擊中,失去一切反應。
“沐總?”古楊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下一秒,古楊面前已然變空,哪還有沐寒聲的身影?只餘一陣刮過脖頸的冷風,聽着車子呼嘯離開御閣園。
“這是怎麼了?”田幀剛擺好早餐,先生卻疾風掠出。
古楊也來不及多少,只一句:“這幾天沐總出差,轉告小少爺,沐總今天因事爽約。”
出了御閣園,古楊訂機票,可報上沐總的相關信息,那邊卻說:“該顧客已經訂了一張同時段、同航班機票,是否更改?”
他皺了一下眉,知道沐總自己訂了票。
甚至,古楊趕到機場,沐寒聲已經離開。
伊斯邊境,清晨,零下十二度,有風,有火,還有蔓延天際的悲慼。
能數清逃出來多少人,卻數不清被埋住多少人,消息從邊境傳去首都,跟隨蘇曜和傅夜七的兩個理事愣得無措,隨後匆匆趕往國委請求援助。
蘇曜與傅夜七在榮京身份特殊不說,更是外訪使者,若出了事,伊斯一方責任重大。
國委重心陷入幾許忙亂,相關部門被指揮着調取救援團、疏清交通、發出物資。
但有一批人卻比任何救援團迅速。
沒人知道他們怎麼出現、何時出現的,大概是山體坍塌後不久,便趕到了,等村民發現,緊張有序的救援已然進入正軌,着重點,在昨夜做蛇宴人家的廢墟上。
一批隊伍有序的退下、替補,喊不出名字的改裝機器挖刨廢墟,小心翼翼,不敢少挖,更不敢多挖。
因爲廢墟里還躺着沐太太,那是不管在政界或商界,未來都將是一國之母的女子,稍有差池,誰也擔待不起。
不遠處坍塌的山體一片荒涼,越發管窺昨夜的驚險與悽愴。
整個小村已然沒有完好的房屋,哪怕倖存幾許,也被燒得了無面目。
救援的匿名隊伍已算高效迅速,半坐坍塌的山,從這頭移到那頭,可天色也開始暗下來。
一波未平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邊竟開始下雨,尋人更加困難。
傅夜七是被凍醒的,可除了腦子有直覺,似乎,全身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動,周圍一片漆黑,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睜着眼,還是閉着眼。
隱約的,似乎聽到身上不知多遠的距離機器作響,似乎有人在身上走動,一輕一重。
原來她沒死。
蘇曜呢?
她試圖喊,出不了聲,連張嘴都顯得吃力。
……
沐寒聲趕到那個小村時,是凌晨。滿目淒涼,那麼冷的雨,卻澆紅他一雙鷹眸。
腳步凌掠,身形潰晃,昂貴的皮鞋、考究的西服沾染大片大片的泥水。
“沐先生!”軍隊負責人見了他,敬畏、小心。
因爲他們至今沒發現傅夜七。
沐寒聲一言不發,更無暇應話,聽了她就在這底下,喝退挖掘機器,命令:“用手!”
哪怕他們再有度,他都怕傷了她分毫。
那一天,伊斯下了一整天的雨,小村徹底成了廢墟,了無人影。
沐寒聲也永遠記得那一天。
是他一眼見了她腳上那枚血玉,在一片溼擰黃土下,燒焦的物件中,奪目得灼人歡喜。
可也是那血玉,襯得她那麼蒼白,從頭到腳,沒有絲毫溫度,那雙素日清冷的眉眼擰着。
噩夢裡,該是如何的煎熬?
抱着她,裹着滿滿的泥濘匆促衝出小村,是他這輩子最清晰的悲痛。
傅夜七醒來時,過了四天。
睜開眼,是她熟悉的伊斯教紋頂,一律金黃的陽光從頂窗射進來,映着屋裡擺設,清晰、明媚。
眯着眼,努力的轉頭,似乎見了不遠處一抹頎長的偉岸,背對着,長身玉立,斷續的低聲似遠又近。
四天來,沐寒聲睡過四個小時,每天一小時,多一分都不敢。此刻,他擰着眉峰打電話,壓抑的、陰沉的語調,顯得嗓音越發黯啞。
轉過身,目光首先投在牀榻上,見着她側着臉,身體驀地一緊,匆忙走過去,疲憊的臉上卻是笑意。
“夜七!”柔柔的、低醇的嗓音,一如夢裡的繾綣,她卻聽不真切。
呆呆的盯着他看,她眼瞼都不動,良久才柔脣微動,“我做夢了。”
出口的聲音虛弱得只有呼氣聲。
可沐寒聲聽清了。
趴在牀邊,脣角儘量的維持弧度,擡手扶着她蒼白的臉,聲音柔到心尖上,“不是做夢,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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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皺了皺眉,他的聲音很淺又很醇厚,卻總有些不真切。
“我做夢了。”她虛弱的,還是那句話,卻終於眨眼,好看清楚他的臉。
只有她自己清楚,那種被埋住的幽閉和壓抑,最絕望最無助時,她想到了他的臉,還有瑾兒揪着他褲腿的模樣。
眼淚忽然落下。
慌了沐寒聲。
“怎麼了?”他擡起的手拭去眼淚,目光打轉,心疼、漫無目的。
驀地要起身找人。
她輕輕握了他的手,還是那句輕飄飄的話:“我做夢了。”
沐寒聲終於勾不住脣角的弧度,四天的疲憊,眼圈裡都是血絲,英俊的五官滿是情濃,“不,不是夢。我的錯,該早些過來,不該讓你一個人……”
可她聽不清他的話,也終於輕淺的道了一句:“夢到你爲我做意麪……我說,要吃兩盤。”
可是最後什麼也沒有。
沐寒聲愣了一下,盯着她帶淚的臉。
回神時,一遍一遍摩挲她的眼角,“我給你做,只要你開口,應有盡有,都給你做。”
她蒼白的臉,卻努力的笑,他的臺詞,竟跟夢裡一模一樣!
“是不是餓了?”他極度湊近她的耳際,想讓她聽得清楚。
小村那場山崩,她在廢墟里埋得太久,耳膜受損,需要時間恢復,大概是聽不清他說話的。
餓?
她驀地想起了那晚的蛇宴,別人都吃了,她沒有,也不知道多少天了,她是該餓了吧?
卻轉頭,“蘇曜呢?”
還記得他喊她的名字,絕望到咆哮,卻遠遠近近,就是不休止。
“情況比你好。”沐寒聲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句,將她抱起,坐在牀頭,擁着她一併倚着,薄脣一下一下吻她額頭、側臉。
後來,傅夜七才聽別人說的,“蘇先生是被一根絲巾救了的,否則吸入的灰燼會損壞他的喉嚨和聲帶,烈火會灼壞他的眼膜。”
聽說,做蛇宴的男主人被菸灰灼瞎了一支菸,好久都不能開口說話。
沐寒聲在伊斯陪了她將近一個月,每天幾乎都在爲她的衣食瑣碎操心,親力親爲,不假人手。
但有時候也會見不到他的人,她不知道他去幹什麼了,大概是以爲她睡着了,會睡很久,所以離開得久,有時凌晨纔回來。
今天又是如此。
她醒了,眼都沒轉就知道他不在,也便安靜着。
她又做夢了,夢裡分不清是山是火,卷着振聾發聵的寒風往她身上撲,她拼命擺臂,奮力往前,可腳步好似被無形定在原地,分毫不移。
髮髻、額間都是細細的汗,呼吸還未平穩。
沐寒聲把她安置在酒店的高級套房,伊斯的首都,繁華中充滿異域風采,哪怕凌晨,半開的窗簾之間透進的霓虹,可見夜色旖旎。
房間裡寂靜一片,暈黃的壁燈幽幽的照着,不至於她醒來還被黑暗壓抑,但心裡的緊張長久下不去。
“咯吱!”的聲音。
該是門關上後插銷的聲音,沐寒聲回來了?她終於安靜的轉過頭,盯着臥室門口。
沐寒聲手裡捏着電話,車鑰匙,還有一盆冬日裡綠意盎然的盆栽,這個時間,不知從哪回來的。
將盆栽放好,往牀邊放車鑰匙之際,男人才見了她正盯着自己看。
眉峰都未來得及鬆,心裡瞬時輕柔一片,“吵醒你了?”
她只是輕輕搖頭,從她知道自己聽力受損開始,就很少說話,怕聽漏他的話,除非他就在牀邊。
沐寒聲坐了會兒,知道她無話,才起身褪去外套,轉頭又看了她,見她依舊睜着一雙清亮的眸子盯着他他。
忍不住勾脣輕笑,再次坐在牀邊,也看着她。
最後她先笑了,柔脣勾起,貝齒微現。
心底莫名就滿足了,他終於放過她,不看了,替她理順發絲,低醇一句:“再睡會兒!”
她不說話。
但沐寒聲已經起身離開牀榻。
他轉身走的那一秒,她心裡不可忽略的一空,臉上的笑意轉瞬絲毫不剩,放在被褥上的手微微握緊。
沐寒聲沒打算睡,而是去了的廚房,他還記着她說的話,只是此前她的食物都有要求,如今算是可以給她做個像樣的意麪。
他的電話震動好久,傅夜七等了會兒,只能拿着去找他。
走到廚房門口,那幅畫面卻讓她一時沒了動靜。
他開的燈不亮,大概怕映射進臥室擾她睡眠,倒是抽油煙機的燈開着,他就在底下借光折騰。
也不知是不是一年不見,她竟然也學會所謂的思念了,沐寒聲的背影,她看過很多次也不膩,寬闊、偉岸、安穩,不似上次穿着睡袍給她做意麪時的慵懶。
但是有一點相同,他又在抽菸,時而直起腰擡手,抽空吐個菸圈,再低頭切菜。
沐寒聲在切西紅柿,旁邊擺着手機,屏幕上是做正宗意麪的教學步驟。
再一次換手吐菸圈時,菸頭忽然被身後的白皙柔荑抽走。
煙霧背後眯起的鷹眸愣了一下,轉頭見了她不悅的臉,菸蒂已然被她滅了,扔進垃圾桶裡。
他卻忽而笑了。
“你電話。”她也不理會他的笑意,揚手遞到他面前。
“七七幫我接?”他醇厚的嗓音,笑意不減,幽暗的燈光下是疲憊的臉,可深邃的眸底卻滿是星光,冷不丁改了稱呼。
他們離得近,她聽得清他說什麼,卻略微抿脣,不知如何迴應,盯着他看了會兒,最終低眉接了。
“沐先生,卡吉西村的資金、生活用品援助已經全部下發到位,新遷村址已經選定,由政府全資建造新舍。伊斯國委也在擬定發往挪維王國的談判意願,您看是否讓傅小姐參與談判?”
她聽完了,又愣愣的看着沐寒聲。
這幾天,他一直忙的,就是這件事麼?
不見她反應,沐寒聲依舊溫柔的笑着,明明聽懂了,卻還討巧的開口:“七七給我翻譯一遍?”
她終於擡眸瞪了他,大概因爲虛弱,並無威懾力,反倒引得他笑意更甚。
如今她是病人,說話、動作都是虛弱的,在他眼裡大概就只是個女孩,不會清冷,更不會給他擺臉色的小妻子,所以他的稱呼大膽而親暱。
她不翻譯,只是對着電話端了幾許肅穆,“我參加。”
那頭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這才忙不迭的一句:“好的傅小姐!那就不打攪您了!”
掛了電話,傅夜七似乎反應過來一件事,看了沐寒聲,“別人知道我們住一起麼?”
沐寒聲笑着搖頭,還把責任一推,道:“我適才也不知你會直接應,本想讓你給我翻譯來着!”
她又瞪了他。
根本就是故意的。
可,在沐寒聲將她從廢墟抱出來時,大概都對他們的關係心知肚明瞭。
這還是她頭一次跟他交流這麼頻繁,所以沐寒聲哪怕一晚沒睡,心情也極好,轉身倚在桌案前,胸有成竹的問:“想吃哪種味的意麪?”
自然是正宗意麪,這還用問麼?
男人卻一本正經的斟酌着,給了她選項,“聽人說,有幸福味,期望味等等,你要哪種?”
“正宗的。”她終究開了口,有些無奈。
一年不見,他溫柔了,一本正經的流氓勁兒又濃了,還多了些什麼,她倒是說不上來了。
“七七說正宗的,那便做個正宗的!”他依舊笑着,凌晨的低聲,好聽至極。
實則,他也就會做那麼一種,無非想與她多說幾句話,
捏着電話抿着脣,她就立在一邊,沒有要回臥室的打算。
沐寒聲轉身切完西紅柿,想着如何自制番茄醬,稍微側首,見了她還立着。
“睡不着?”他乾脆轉身,幾分心疼。
以爲是被他吵醒,他剛剛回來就不該進臥室的。
她虛弱的臉,略微抿笑,“你做你的。”
就是想多看兩眼,誰知道她再呆一久,還會發生什麼事?
沐寒聲看着她片刻,最終只能轉身做飯,他若做到天亮,她也會站到天亮。可他又怎麼捨得?
所以,動作加快了。
加快了。
只是他的動作,在某一瞬間倏然頓住。
沉眸低垂,腰間是一雙輕輕環繞的柔荑,無聲無息,可她的溫熱,瞬間灼透後背,穿過心房,鑄得神經凝住。
“你做你的。”她還是那句話,輕輕的,柔柔的,似乎還帶着睡意。
他也想,卻哪有心思?堂堂七尺男兒,竟被一抹體溫灼得沒了意志。
關了火,他把手擦乾,貼上腰間的手,帶了那麼些懇求,“七七,你要是不餓,咱先歇會兒?”
他想把她哄睡了,否則這意麪做出來,恐怕吃不了。
她一臉事不關己,“我睡不着。”
沐寒聲略微皺眉,磨着她的手背,“那,咱換個姿勢,如何?”
他想讓她在一旁坐着。
這回她想了會兒,總就是點了一下頭,到一旁坐着。
廚房裡沒有多餘的聲音,只有他的有序忙碌,她就那麼安靜的坐着。
良久,忽然問了一句:“奶奶還好麼?”
沐寒聲轉頭,“好……她老人家最掛念的可不就是你?外訪前的事,到如今她都滿心愧疚。”
傅夜七一時沒說話,她知道自己當初誤會了奶奶的意思,以爲她想奪走瑾兒,不顧她這個孫媳婦了,也是慚愧的。
看了她的臉,男人才低低一句:“誤會而已,以後便都不提了。”
不提可以,但再怎麼說,她回去,也該給奶奶道個歉的。
沐寒聲和瑾兒交流頻繁一事,他隻字不提,意麪便好了。
“嚐嚐,有無改進?”他眼裡有那麼些期盼,像小學生等着被表揚。
一眼看過去,她便是滿意的。沐寒聲懂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歡吃多汁的面,自制的番茄肉醬滿是肉丁,西蘭花擺得精緻。
嚐了一口,久違的味道,她卻沒擡頭,繼續第二口。
父親做的大多是芝士焗意麪,味道自是不一樣的,卻也透着同一股熟悉的味道。
沐寒聲在一旁坐着,盯着她吃第一口、第二口,等着她給出一個評價,可她都快吃到盤底了,竟是一句話不說。
沐寒聲忽然笑得彎了眼角,她也不必說了,吃得這麼幹淨,這評價足夠了!
看她捲起最後一口,沐寒聲幽幽勾脣一句:“就不打算讓我吃一口?”
低頭的女子優雅的嚥下食物,擡眸看了他,不是回答他,卻是一句讓沐寒聲差一點笑出聲。
她說:“還想吃,我見鍋裡還有點兒!”
是否有人告訴過她,素日清冷的她,可愛起來讓人恨不得揉進骨子裡寵着。
沐寒聲笑着,忍着聲,未免她難爲情,趕緊起身替她盛上第二份,看來她是饞壞了!
但是,第二小盤盛好,放在她面前,她卻擡眸:“你坐過來?”
沐寒聲稍微頓一下,倒是過去了,與她坐在一起,距離之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藥味。
她仔細的捲了面,卻是遞到他面前,小氣的啓脣,“就一口。”
男人眸底的笑意再濃一分,反倒不捨得跟她搶了。
“你吃,我收碗底。”他很順口的一句。
他沐寒聲尊貴如斯,活了三十多年,除了她,哪說爲別人收碗底?就是被人碰過的食物都絕不會吃。
她也很固執,執着勺子遞到他嘴邊,等他吃了,她才安心。
窗外的天逐漸明瞭,偶爾聽見候鳥在窗邊停棲舒展翅膀的聲音,碰到窗戶發出細微的聲響,偶爾有鳥偷覬廚房裡的溫馨。
意麪吃完了,她精緻的小臉,全是滿足。
沐寒聲一直安靜陪着,擡手湊到她脣邊,她想躲,他才溫聲淺笑:“有汁兒。”
她不動了。
可男人溫熱的指肚停在她脣畔,手心卻貼得越緊,似是起了什麼主意,目光流轉、黝黯。
“叮!”細微,清脆的聲線,她手裡的叉子跌進盤裡。
可沐寒聲已然握着她的臉,薄脣覆下,舌尖輕輕舔去殘留的面汁兒,本該退開,卻是反而仔細攫取,深度探去。
她不躲,某段神經一遲疑,他便鑽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