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城的港口早已廢棄多年,但經過簡單的修葺之後,今日卻被重新啓用。
迎着落日的餘暉,天馬水軍的龐大艦隊緩緩駛入這個簡陋破落的港口,苜蓿兄弟會會長奧蘭多正帶着一幫小弟,恭恭敬敬地站在碼頭上,迎接着下船休息的水軍官兵們。
怒水河與水晶河在苜蓿城交匯,所以天馬水軍想要將戰艦交付給銀月城以換回文森特侯爵,這裡是必經之地。
不過,苜蓿城畢竟是半精靈王國的領地,按理說,在得到半精靈王國的同意之前,天馬水軍是不能在此停靠的,但此時苜蓿城的城主看着港口中密密麻麻的戰艦,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這其實也不能怪羅恩·呂特不夠盡職,因爲半精靈王國根本沒有能夠與天馬水軍相抗衡的水上力量,當然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東境人隨意來去了。
就連水晶河這條半精靈一族的“母親河”,天馬水軍的戰艦也時常進來逛逛,若不是有水閘阻擋,恐怕東境的艦隊甚至都能直接順着水晶河開進半精靈王宮。
這會兒天馬水軍只是在苜蓿城停靠,其實已經算是給北境面子了,畢竟接下來他們還要贖回文森特侯爵,不能太過無禮。
三萬多名水軍官兵一下子涌入苜蓿城,立刻就讓這裡變得異常熱鬧。
幸好天馬水軍是自帶的糧草,不然就憑苜蓿城的貧瘠現狀,恐怕還不夠這些人吃的。
雖然吃喝不用苜蓿城解決,但水軍官兵其它的一些生理需要,就要當地人幫忙了。
看着將士們肆意放縱的場景,埃文伯爵也沒有加以管束,畢竟大戰在即,讓士兵們適當放鬆一下也有利於提振士氣,更何況他們停靠的城區在怒水河東岸,這在東境人的潛意識裡,都是絕對安全的地界。
艦隊的指揮官霍爾伯爵當然更不會去約束手下,此時的他正沉浸在一種悲壯而絕望的情緒中,不能自拔。
這次被選中去銀月城“交付”的戰艦,埃文伯爵要求每艘戰艦隻搭載能夠維持正常作戰和航行需要的最少船員數量,畢竟他也不想把這些水軍精銳全都葬送在銀月城。
所以,這會兒霍爾伯爵正糾結着要將哪些人留在戰艦上。
霍爾伯爵看着面前放置的水軍將士名單,遲疑了許久,卻還是一個人也沒有勾選。
毫無疑問,留下的前往銀月城執行任務的人,都必定是九死一生,霍爾伯爵覺得,這恐怕是自己這一生中最爲艱難的抉擇了。
咚咚!
“進來。”
霍爾伯爵擡頭,就見副官霍姆斯騎士走了進來,還順手將艙門關上。
“伯爵大人,您不去用餐嗎?”
“我還不餓。”
霍爾伯爵隨口應道,見霍姆斯騎士還站在原地沒動,便問道:“你還有什麼事?”
霍姆斯騎士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一咬牙,沉聲道:“伯爵大人,我們真的要按照埃文伯爵的命令,將家族的戰艦都交給北境嗎?”
此時霍爾伯爵手下的將士們還不知道,他們即將前往銀月城並不是去交付戰艦,而是去轟開銀月城的水上防禦。
霍爾伯爵明白,如果現在告訴自己手下真相,那不用想,肯定會出現大量逃兵,甚至是譁變。
只有等他們駕駛着戰艦來到銀月城下,退無可退的時候,再以文森特侯爵之死刺激他們,或用家人的安危威脅他們,逼着他們去執行那幾乎與自殺無異的任務,才能將埃文伯爵交代的任務進行下去,爲霍爾家族爭取那一絲渺茫的生機。
所以,當看到霍姆斯騎士還在捨不得家族戰艦的時候,霍爾伯爵忽然有些憐憫和心痛。
“這是公爵大人的命令,我們必須執行!”
霍姆斯騎士梗着脖子,還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樣:“大人,聖普洛斯公爵這明顯是想要削弱文森特侯爵大人的支持勢力啊!如果任由他們將這些戰艦都送出去,那將來誰會繼承東境公爵之位就難說了!”
聽到這裡,霍爾伯爵眼中的悲哀之色再也無法掩飾,他很想告訴自己的副官,文森特侯爵已經死了,將來東境公爵之位註定是埃文伯爵的。
但話到嘴邊,霍爾伯爵還是沒有說出來。
霍爾伯爵的猶豫顯然讓霍姆斯騎士誤會了,所以這位霍爾家族忠心耿耿的騎士上前幾步,壓低了聲音道:
“伯爵大人,我們可以秘密扣下埃文伯爵,用聖普洛斯家族的戰艦去銀月城贖回文森特侯爵!”
霍爾伯爵渾身一顫,擡頭凝視着霍姆斯騎士的眼睛。
霍姆斯騎士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繼續勸說道:
“伯爵大人,您不用擔心這樣做會給霍爾家族帶來災難。只要我們換回文森特侯爵,他一定會支持霍爾家族!
更何況,只要聖普洛斯家族的戰艦都交給了北境,那天馬水軍就是會徹底被霍爾家族掌控!聖普洛斯公爵若是不想讓北境趁虛而入,不但不敢怪罪您,還必須拉攏安撫您!
而且這樣一來,哪怕聖普洛斯公爵想要更換繼承人,也必須考慮霍爾家族的態度!
只要我們將文森特侯爵順利推上公爵之位,家族在東境的地位甚至可以更進一步!”
霍爾伯爵依然沉默着。
其實他很清楚,霍姆斯騎士說的沒錯。
但這個計策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文森特侯爵必須活着。
只有這樣,霍爾家族纔有未來。
否則,現在霍爾家族對埃文伯爵所做的一切,哪怕爲了對抗北境,暫時不會遭受懲罰,但等將來埃文伯爵繼承東境公爵之位……
不,甚至不需要埃文伯爵繼承公爵之位,只要時局穩定下來,北境的威脅消除,霍爾家族就一定會被清算!
霍姆斯騎士看着沉默不語的霍爾伯爵,以爲他下不了決心,便再次說道:“伯爵大人,我已經悄悄試探過絕大部分霍爾家族一系軍官的態度了。他們都表示會無條件支持您!
所以,只要您一聲令下……”
“好了。”霍爾伯爵打斷了霍姆斯騎士,“霍爾家族不會違背聖普洛斯公爵的命令,你出去吧,我就當從沒聽到過這些話。”
“伯爵大人……”
“出去!”
霍姆斯騎士滿臉不甘,但卻不敢違背霍爾伯爵的命令,只得忿忿不平地離開了。
霍爾伯爵看着霍姆斯騎士的背影,心中的悲哀越發濃郁。
低頭看着面前的名單,霍爾伯爵卻怎麼也下不去筆。
其實選誰執行任務,埃文伯爵已經給出了一個原則——選那些有家室的。
只有這些有牽掛的人,他們纔會在絕境之下拼命,而不是逃跑。
霍爾伯爵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終於再次堅定起來,他拿起鵝毛筆,在名單上勾畫起來。
片刻後,定下了執行任務的人員名單,霍爾伯爵只感覺到一陣無盡的虛脫。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獨自看着幽深的河水,怔怔出神。
此時天色已黑,戰艦上除了少數執勤的士兵外,其餘的人都已經上岸休息放鬆了。
岸上的燈火和喧鬧和戰艦上的冷清形成鮮明對比。
霍爾伯爵默默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隨着時間的推移,似乎是錯覺,霍爾伯爵竟覺得水中倒映的那張臉竟有些像是文森特侯爵。
但隨即,水中的倒影竟鑽出了水面,對着霍爾伯爵露齒一笑,道:
“霍爾伯爵,在看風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