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近江全市大堵車,百度地圖上所有幹道都是紅色,這是因爲幾乎全市的挖掘機都出動了,從四面八方向淮江二橋南岸集結,因爲堵得太過嚴重,省委省政府都被驚動了,交警總隊啓動了緊急預案,大批交警上路面疏導交通,折騰了幾個小時,總算是消停了。
遊樂場挖掘現場正在挑燈夜戰,這兒就像個露天大礦山,三十根二十米高的竹竿上挑着碘鎢燈一字排開,雪亮的燈光照的如同白晝,八十臺挖掘機轟鳴作業,人聲鼎沸,山河顫抖。
挖掘機大都是許家豪找來的,而盧振宇找來的除了少數幾臺挖掘機之外,還有很多“撈偏門”的,比如趙聯排,雖然他家在新疆,但在近江卻人脈廣泛,他竟然有個哥們兒是江東地質大學的,丫一個電話,拉來了一幫勘探專業的學生,關鍵是還帶來了十幾把洛陽鏟,還有一個金屬探測器,盧振宇看了歎爲觀止,這活脫脫一個盜墓小組啊!
不光盧振宇頭回見到這些玩意兒,就連那些社會大哥和挖機小哥們也都新鮮不已,平常只能在盜墓小說上看到的玩意兒,今天來了個現場表演。
不過貌似沒多少用,這既然修建過遊樂場,地下每寸泥土肯定早被翻過多少遍了,十幾把洛陽鏟把地面插得像馬蜂窩一樣,屁用沒有,金屬探測器一會兒鳴叫一次,翻上來的東西不是廢鋼筋就是廢螺母,盧振宇看了大失所望,看來還得指望挖掘機啊!
現在通過李晗的轉述,安犁天已經採納了盧振宇的“敲山震虎”計劃,撤出了大部分警力,把這裡交給他們去折騰。
“盧振宇,你這計劃行不行啊?”李晗望着這一片大工地,憂心忡忡的說道。
盧振宇紅着眼珠子,抽着煙:“不行也得行了,能‘震’出來最好,不然就只能一直挖下去了,別管什麼地下設施,反正早晚挖出來。”
他扔掉菸屁股,瞥了一眼遠處,路石銘正坐在她的阿斯頓馬丁裡,戴着耳機閉目養神呢,剛纔她說不適應人多的場合,回車裡等了,盧振宇恨恨的想,天知道是不是在那兒等着截胡的,我就看這麼多人你怎麼截。
現在“許大少衝冠一怒爲救妹”的感人事蹟,已經在近江道上傳開了,不斷有社會大哥趕來慰問、助威,看能幫上什麼忙不,那些乾土方的社會人兒們更是有用武之地了,紛紛帶着自己工地的挖掘機、泥頭車趕來,加入挖掘隊伍,場面感人堪比當年營救智利礦工……
許家豪正在不停地給人發煙、握手、擁抱,身後林小斌遞過來一個手機:“豪哥,老爺子找你。”
許家豪接過電話,走遠幾步,剛“喂”了一聲,就聽到手機裡震耳欲聾的訓斥聲,幾乎把他耳膜震裂了:“許家豪!你到底想鬧多大收場!趕緊把挖機都給我派回去!”
許家豪很意外,從小到大,父親一直是以“好脾氣”形象示人的,他從沒見父親發這麼大的火,怔了一下,說道:“爸,怎麼了?我找挖機是爲了救小文!”
電話那頭更加暴風驟雨:“救小文有公安機關,你湊什麼熱鬧!你知道剛纔市委曹秘書長電話都打到陸剛那裡了嗎?剛纔下班高峰期,滿大街都是挖掘機泥頭車,全市大堵車你知不知道?現在更好了,全市一大半工地停擺!連地鐵十號線……地鐵十號線工程啊!你知道吧!兒子!你是嫌咱家這個公司開得太大了,該關門了是吧?”
許家豪耐着性子聽着,過了片刻,靜靜地說道:“爸,你說曹秘書長打電話給陸剛,那陸剛什麼態度?”
許慶良一愣,然後說道:“陸剛當然也是和我一個態度!”
許家豪冷笑道:“老爸,陸剛不會和你一個態度的。他的兒子還在死牢裡,現在救小文就是救他兒子,我不信他會因爲曹秘書長一個電話就讓這邊叫停,只要能救他兒子,別說秘書長了,就是書記他都敢得罪,老爸,這裡邊唯一置身事外的,好像就是你吧?”
“我……”許慶良讓懟得說不出話來,好幾秒後才含糊地說道,“家豪,你聽我說,你要冷靜,你這樣解決不了問題……我跟你說,其實,你可以換個角度想想……也未必沒有一點好處……尤其是對你來說。”
許家豪冷笑道:“爸,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知道。但絕對不是現在,不是以這種方式,更不能搭上小文!”
許慶良那邊急得不行,說道:“你就在那邊是吧?我馬上過去!還有,你趕緊把姜振海給我放了!”
“已經放了。”
許家豪說完就掛上了電話,又點了一根菸,紅着眼珠子,繼續盯着挖掘場地。
一輛白色寶馬轎車開進了不遠處的停車場,低調地停在那裡,一名黑衣美婦下車,也沒過來,只是靠着車門站着,望着這邊,像寒風中的樹葉一樣微微顫抖着。
過了片刻,她似乎鼓足了勇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過來,漸漸地,周圍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了,沒人再吵吵嚷嚷,只剩下機械的轟鳴聲。
古蘭丹姆身着一襲修長的純黑羊絨大衣,臉色蒼白,臉上還帶着未乾的淚痕,慢慢的把黑絲絨手套一隻一隻地拽下來,十指神經質地絞着,咬着嘴脣,盯着漫山遍野的挖掘機發呆。
周圍的江湖漢子們都看呆了,望着這個傷心欲絕的母親,大氣不敢喘,就像膜拜一尊女神鵰塑一樣。
許家豪發現了她,趕緊跑了過來,輕輕扶住了她:“蘭姨……”
古蘭丹姆仍然望着工地,喃喃說道:“小文……在下面麼?”
許家豪趕緊說道:“應該在下面,不過您放心,小文肯定還活着,我是說,她應該被關在下面……”
“這些挖掘機……都是你找來的麼?”
“嗯,道上的朋友都給我面子,我提了一嘴,就都過來幫忙了。”
古蘭丹姆點點頭,握住許家豪的手,用力拍了拍,點點頭,淚水奪眶而出,哽咽道:“好……謝謝你……家豪,謝謝你……”
“一家人說什麼謝字,蘭姨,小文就像我的生命一樣……”
古蘭丹姆恢復了些冷靜,問道:“家豪,你怎麼知道小文在下面?”
“呃……”許家豪一愣,指了一下旁邊的盧振宇,“咳咳,是他說的。”
古蘭丹姆突然發現盧振宇也在這裡,瞳孔微縮,幾乎要噴出火來,恨不得立刻手刃此人,但她深吸一口氣,幾秒鐘後就控制住了情緒,高跟鞋在爛泥裡跋涉着,大踏步走到了盧振宇面前。
盧振宇此時就像一隻小雞仔看到一隻霸王龍朝自己走過來一樣,快嚇呆了,正想是不是扭頭逃跑,就聽古蘭丹姆平心靜氣地問道:“小盧,你是怎麼知道文文在下面的?”
盧振宇緊張地組織着語言:“阿姨,這個……其實是……它是這麼回事……”
李晗從後面閃出來,一身筆挺的警服擋在盧振宇前面,勇敢地迎着古蘭丹姆銳利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說道:“這是警方的分析,許太太,請您相信警方,我們正在努力。”
古蘭丹姆嘴角諷刺地一翹,目光卻更加咄咄逼人:“警方的分析?”
李晗臉上一紅,也有點緊張,於是昂首挺胸說道:“是……是谷教授的分析,谷教授是我們警方的專家,當年就是靠他的分析,我們破獲了江大碎屍案。”
著名的江大碎屍案曾經轟動全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句話一出,包括古蘭丹姆,現場再沒人懷疑谷教授的權威了。
古蘭丹姆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谷教授!我知道這個人!在杜尚別的時候,文文跟我說過!他在哪裡?”
許家豪面色立刻尷尬起來,心說你們還不知道,谷教授就在咱們要強徵的那塊地住着,前兩天下邊人剛安排潑了一次大糞,還把人家家的玻璃窗全砸碎了……
“蘭姨,”他趕緊過來,低聲說道,“您別擔心了,這事兒我來安排吧,一定會把谷教授好好的請來,請他把小文救出來。”
古蘭丹姆欣慰地點點頭,熱淚盈眶:“好,家豪,謝謝你。”
許家豪趕緊叫過林小斌和潘婷,低聲一陣吩咐,林小斌領命而去,潘婷也掏出手機,滿頭大汗的安排起來。
過了一會兒,李晗的手機響了,是谷教授的,聲音壓得很低:“小晗,你在哪裡?”
李晗說道:“啊,谷伯伯,我在一個工地上呢,有點事。”
“小晗,金天鵝的人又來我家了,我看出來了,他們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上次是潑大糞,這次大概是來放火的,你能不能帶人過來?抓他們個現行!”
李晗趕緊說道:“谷伯伯,他們不是去放火的,他們是去請您救小文的!”
“救小文?”谷教授一愣,“小文怎麼了?”
李晗突然想起來,小文失蹤這件事還沒跟谷伯伯講過,她吞吞吐吐地說道:“小文……她……她也被黃宗盛綁架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好長時間,可以想見谷教授驚駭到了什麼程度。半晌,谷教授才虛弱的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李晗趕緊言簡意賅地交代完畢,然後說道:“所以現在小文家裡沒辦法,許家豪剛纔派人去請您的,我就在旁邊親眼看着的,您放心開門吧。”
谷教授靜了半天,突然很生硬地說道:“不,小晗,我不能幫這個忙。”
“爲什麼?”
“你對許家豪說,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李晗對谷教授這種態度很失望,大聲說:“谷伯伯,那是小文啊!您就算再恨許家豪,再恨金天鵝,可小文是無辜的啊!”
過了半晌,谷教授嘆了口氣,說道:“你對他說,要我出馬也行,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唉,估計許家豪也做不了主。”
李晗一怔,大概猜出是什麼條件了。
果然,谷教授說道:“你讓許家豪跟他爹、還有陸剛說,只要承諾不徵這塊地了,不拆我們的房子,從此不再騷擾我們,我就出馬,我不但把小文救出來,我還能把陸剛他兒子的冤案洗清了。”
“好,我去跟他說!”
谷教授冷笑道:“你跟他說,答應就答應,不答應免談。你再告訴他們,現在還在救人的黃金時間之內,否則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小文生還希望越來越小,呵呵,就他們那個搞法,不把黃宗盛逼得狗急跳牆纔怪,有十個小文也被滅口了。”
李晗猛然警醒,知道谷教授說到致命之處了,拔腿就往許家豪那邊衝過去,一邊大喊道:“許家豪,趕緊讓挖掘機都停下!快撤走!”
“什麼?”
李晗把手機塞給許家豪:“谷教授要跟您講話。”
許家豪神色一變,立刻恭敬地接過來,輕聲道:“谷教授,我是許家豪。”
他抱着手機聽着,漸漸的神色大變,立刻招手叫過幾個人來,吩咐了幾句,隨後那幾個人跑向遠處,各自拿着對講機下令,很快,工地上的挖掘機都停了。
就聽許家豪抱着手機,咬牙說道:“行,谷教授,我答應你!不不,您放心,我這裡就能拍板,陸總那裡絕對不會反對,只要您能救他兒子,金天鵝集團什麼都能答應您!”
電話那頭,谷教授的聲音透着勝利的矜持,淡淡地說道:“如此便好,這樣,我給你們一天時間,準備律師和法律文件,明天中午,我們在市公證處見。”
“明天?”許家豪急得眼珠子通紅,吼道,“谷教授,我現在就過去跟您籤協議,您能不能立刻就……”
老頭明顯很享受這種時刻,不緊不慢地笑道:“小子,你急什麼?你們放火扔蛇的時候,可曾想到別人也是有親人的?現在好了,自己的親人有危險,就恨不得讓全世界都配合你?哈!”
“臥槽!”
就在許家豪快被折磨瘋的時候,盧振宇衝了過來,一把奪過手機,大聲說道:“谷教授,是我!我是小盧!您看我的面子行不行?我沒扔過蛇放過火吧?我愛小文,請您救救她吧!”
谷教授沉吟了一下,語氣緩和下來:“小盧,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跟他們不一樣,這樣吧,你跟他們說,先把挖掘機什麼的都撤走,你這個敲山震虎的想法很對路,但不能一直敲,要敲兩下停一陣子,一直敲的話,老虎就不敢出來了。”
“啊!”盧振宇靈光一閃,“我明白了!先撤走,然後外進內鬆,佈置暗哨盯着,只要他跑出來,就當場逮住!”
“對,就這個意思。另外,經此一嚇,這傢伙肯定覺得這裡已經不安全了,他肯定要換地方。你們想一下,除了這裡,近江還有什麼地方適合做他的新巢穴,藏匿他的那麼多‘藏品’?他不可能再現挖地下室,多半還得找現成的地方。”
盧振宇想了一下,脫口而出:“北岸區倉庫!對了,還有妙法山防空洞!這些都是有錢就能租的地方,而且在裡面喊破喉嚨也沒人聽見!”
谷教授沉吟道:“很有可能,那麼,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知道了!”
谷教授繼續說道:“唉,你知道就行,你和李晗先看着安排救人吧,但別跟許家豪說,我得吊着這小子,不然他翻臉就不認人,我還指着這次機會保住房子呢。”
“您放心吧,谷教授!謝謝您!”
當晚,大批挖掘機和泥頭車又陸續撤出,遊樂場又恢復了一片黑暗寂靜。
但是幾個關鍵的地方,都佈置了警方的暗哨。
一夜過去了,什麼發現都沒有,直到第二天早上,被挖得滿目瘡痍的廢棄遊樂場什麼變化都沒有,幾個暗哨報告說,泥土上連個新出現的腳印都沒有。
盧振宇救小文心切,早就把答應谷教授的話丟一邊去了,他還是和許家豪合作,兵分兩路,盧振宇和李晗去妙法山防空洞,許家豪帶人去了北岸倉庫區,都是先找到租賃的主管單位,以警方名義打好招呼,一旦有新的租客立刻通知。
中午,近江市公證處,門口停了一大溜豪車:陸剛的勞斯萊斯、許慶良的邁巴赫、許家豪的保時捷帕拉梅拉、還有保鏢和隨員的兩輛蘭德酷路澤,最差的一輛車也是古蘭丹姆的寶馬。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輛寒酸的出租車挨着這些炫目的豪車停下,旁邊坐公交車來的老鄰居們立刻迎上去,幫忙拉開車門,把一輛輪椅搬出來,然後攙着顫巍巍的谷教授出來,坐上去……
林小斌很殷勤的跑過來想幫着推的,被谷教授瞪了一眼,訕訕地退下,李晗過來推着輪椅,衆人衆星捧月,像護送打了勝仗的凱撒一樣,簇擁着這位銀髮老人進入了公證處。
而那些從豪車上下來的鮮衣怒馬之輩,大都陰沉着臉,好像殘兵敗將一樣。
……
盧振宇沒來參加,他租了一輛車,整天就停在省人防旁邊的停車場裡,一刻不停地盯着防空洞的入口,雖然已經跟錢主任說好了,一旦有人來租庫房就立刻通知他,但盧振宇對這種官僚不敢抱太大的信任。
好在他有個不請自來的搭檔——路老師,現在兩人分工,盧振宇坐在停車場的車裡盯着防空洞入口,路老師坐在錢主任的辦公室裡盯着,確保不漏掉任何一個來租庫房的人。
而錢主任對這個配合警方的任務也樂在其中,對這個漂亮“警花”很是殷勤,端茶倒水,陪着她聊天。
一整天就這麼過去了,快黃昏的時候,又來了一輛貨車,不過這輛車引起了盧振宇的注意,這不是運水果蔬菜的大卡車或者冷鏈車,這是一輛物流公司的箱型貨車。
盧振宇看着物流人員從車上搬下來了一個大包裝箱,上面印着“格力冰櫃”,兩個物流人員又搬下來一輛小推車,似乎準備用小推車把冰櫃運進防空洞去。
盧振宇總覺得有些怪異:往冷庫里拉冰櫃,似乎哪裡怪怪的,於是他推開車門,打算靠近看個清楚。
那兩個物流人員似乎搞不清地址,看到盧振宇立刻上前詢問:“先生,你知道里邊的3-24號倉庫怎麼進去麼?”
盧振宇盯着冰櫃箱子,皺眉道:“這是冰櫃?”
“是啊,怎麼了?”
“我看你們往下搬的時候,怎麼這麼輕?”
這麼一說,兩個工人也是有同感:“就是啊,我們也覺得輕,是不是小號冰櫃?”
盧振宇說道:“小冰櫃?小冰櫃值當的用那麼大的箱子?”
他過去抱着箱子搖了搖,感覺也就一百多斤,這得多小的冰櫃纔會這麼輕啊!
“啊!”
盧振宇突然醒悟過來,一把掏出大劍魚,先噌噌兩下挑斷捆紮帶,接着“刺啦”一下把封箱膠帶劃開了,兩個工人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上前阻止,就見盧振宇打開箱子看去,頓時大吼一聲:“啊!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