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是不要命了!”說罷神醫就想要甩袖離去,但是卻被殷楚怡抓住手腕。
“師父,楚怡今日請師父來,只是想問一些事情,還請師父定要如實回答。”殷楚怡的語氣有一些強硬,好似不允許任何人拒絕一般。
神醫冷笑一聲,冷眼看着殷楚怡:“沒想到爲師不過一段時間未見我的徒兒,這個徒兒不僅搖身一變,變成了百姓口中仰慕萬分的皇貴妃,現在竟連氣勢都越來越高了。”
“師父說笑了,無論你我有多久未見楚怡這條命是師父救下的,楚怡永遠都是師父的徒兒,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殷楚怡笑着說。
但不得不說,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殷楚怡確實對師父有所忌諱,甚至就連態度也遠不如之前親暱了。
“哼。”神醫面色陰冷的坐下。
殷楚怡淡笑着給師父倒了一杯茶水:“師父,楚怡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徒兒不知道,原來在徒兒還未墜崖之前,師父就已經知道了徒兒的身份。”
神醫淡淡的喝了一口茶水,不慌不忙的問道:“你想說什麼?”
“早在徒兒墜崖之前,你就知道我是薩木族的後裔,爲何這些年,師父一直閉口不提?師父既然一直和薩木託保持着聯繫,你就應該知道,當年想殺了我的人就是薩木託,師父竟然是薩木託的人,你有爲何要救下我?”從頭到尾殷楚怡的表情都很平淡。
“的確,爲師早就知道你真實的身份,爲師也知道逼你調下懸崖的人是托兒的主意。你可以說是托兒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爲師就算爲了托兒也必須保下你的性命。”早在把脈的時候,他就知道殷楚怡已經恢復了記憶,所以對於殷楚怡的逼問,他反倒沒有太吃驚。
“師父這句話,徒兒就聽不懂了。當年想殺徒兒的人就是薩木託,這又何來師父所謂的,爲了薩木託也要保下我的小命。”殷楚怡好笑的問道。
“你出生時,托兒已有八歲,小時候照顧你最多的不是奶孃,而是你的哥哥薩木託。那個時候,你就是托兒最親近的人,登上皇位享受無盡權力的同時,也會擁有無盡的孤獨。爲師希望,真到了那個時候,你會是托兒唯一的光亮。”神醫說出自己當年內心真正的想法。
聽到師父的解釋,殷楚怡微微一愣,她沒有想到,當年……薩木託會那般對待自己。
但就如同師父所說,當年的她太小,根本就記不得這種事情。
“那還真是叫師父失望了,薩木託能淪落到現在這步田地,可以說是由我親手所制。早知今日,師父可有後悔救下當年的我。”殷楚怡故意這般說。
神醫向來一會兒,隨之低頭暗笑了一聲:“還真有點。”
“師父,你別怪徒兒,對楚怡來講,薩木託就是一個陌生人而已,我又憑何要爲一個陌生人賣命?而言瀮是徒兒這輩子認定的男子,孰輕孰重自然一看便知。”殷楚怡略有些苦笑的說。
“如今托兒的所作所爲,也非他自願。很多時候,是必須這樣做,他……沒有選擇。”神醫有些苦澀的說。
“沒有選擇?難不成還有人逼他統一邊塞不成?”殷楚怡譏諷的說道。
“托兒是最後一位純血統的薩木族人,難道楚怡沒有發現,你們與托兒博弈這麼久了,從頭到尾出現的異色雙眸的人只剩托兒一個了嗎?”其實對於薩木託,神醫最多的還是心疼。
可以說,神醫是從小看着薩木託長大的。薩木託是他們最後的一絲希望,現在除了薩木託能重振薩木族的威名,別無他路可走。
也許他們給薩木託的壓力太大,那根本就不是一個孩子能承擔起的包袱。
外人皆不知,那時的薩木託,無論多努力,也依舊達不到他們所期望的那樣。並不是薩木託天資笨拙,而是他們幾人的要求太高……
但他們也沒辦法,所有人的希望都在薩木託的身上,他們幾人不嚴厲一些怎麼行。
上午薩木託學習蠱術,下午練習武功,晚上學習治國之道。別說玩耍的時間了,薩木託甚至連進食的時辰都是硬擠出來的。
那時所有人都忘了,薩木託不過是個未及第的孩子。別說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如何,就是連皇家的太子,也未被逼迫的這般厲害。
可那個時候,他們都被‘復國’這兩個字衝昏了頭腦,就連當年的神醫也不例外。
直到那個時候……
神醫起夜的時候發現薩木託就披了一個外衣偷偷摸摸的往一個方向走去,當時他很奇怪,這個時候薩木託不好好的歇息瞎跑什麼!
他在薩木託的身後悄悄的跟着,只不過走了一會兒,神醫就知道薩木託想去何處了。薩木託在一座墳前停了下來,這一路薩木託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身後還跟着一個人。
薩木託在那座墳前跪了下來。
只見薩木託有些疲憊的把頭抵着墓碑上,他小聲的說:“父皇,爲何當年煉蠱被反噬的人不是我?我……我可能不適合做薩木族的人,我太笨了,孩兒害怕復興不了薩木族的聲威。”
說到這處,薩木託已經開始抽泣了起來:“孩兒每日都會割破自己的手掌以血煉蠱,再疼孩兒也沒有在衆人面前哭過,但師父還是說我愚笨。每日練武練到雙腿發軟、雙手連筆都拿不起來,孩兒也沒有叫一聲委屈,只是孩兒覺得好累。我不想在當什麼薩木族的人,我不想復興什麼王國,父皇你幫幫孩兒,你幫幫我。”
聽到這裡,神醫雙手緊握,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薩木託只是個孩子,他們……是不是做錯了。
他的眼前浮現出,小小年紀的薩木託,沉着臉拿着一把匕首,駕輕就熟的在自己的手掌輕輕劃下一刀,血順着那個孩子的手掌流下,滴落在一個個蠱甕中。
那個孩子面色蒼白的時候,誰也沒有去詢問孩子小小的身子能不能承受的住這種採血的行爲。他們只關心,薩木託是否記住了每種蠱蟲要怎麼煉成,他們只關心蠱蟲是否存活。
練武時,薩木託只要一個步子不穩,一旁就會有人軟鞭子輕罰一下。這時,他們沒有去關心,孩子身上的鞭痕要怎麼處理,薩木託身上的傷口需不需要上藥。
晚上,當薩木託有些疲憊的打瞌睡的時候,師父就會打手心,直到薩木託再次集中注意力到書籍上爲止。
也許……他們真的逼得太緊了。
自小,薩木託與他最爲親近,而他也是從心底裡疼薩木託的,就在他想上前安撫薩木託的時候,薩木託的話叫他停在原地。
墳墓前的薩木託又有些失控的吼道:“父皇可知,他們連怡兒也送走了,他們送走了薩木怡,他們叫薩木怡到中原去當臥底,等薩木怡長大成人後,再與我裡應外合搞垮中原!可憑什麼,那是我的妹妹,那是我一手帶大的妹妹,他們憑什麼說送走就送走!萬一,萬一怡兒的身份被人揭穿怎麼辦?萬一他們要殺了怡兒怎麼辦?”
薩木託癱坐在墳前,有些無力的小聲說了一句:“那……那我就真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那‘孤零零的一個人’這幾個字叫神醫站在原地久久的回不過神,他們從未知道,原來薩木託這般依賴薩木怡。他們也從未想過,薩木怡對這個孩子來講代表了什麼。
終究,他還是沒有上去,而是轉身離開。
不因爲別的,而是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上前安慰,因爲當初他也同意把薩木怡送到中原。
從那之後,薩木託眼中的痛苦在神醫看的越來越清晰,他感覺,在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把薩木託給逼死。神醫已經忘了,有多久薩木託未在他面前笑過,又有多久薩木託沒有纏在他的身邊口口聲聲叫着‘師父’兩字。
如同逃離一般,他從薩木託的身邊逃走,他不敢說出‘我們放棄復興薩木族了’這句話,他也不敢說出‘托兒,累了就歇息歇息’這句話。
他就如同一個懦夫般逃走了,留托兒一人繼續揹負着那個沉重的包袱……
聽完師父所說的話,殷楚怡沉默了許久,她有些尷尬的說:“師父你說這麼多,無非是想叫我放過薩木託對不對?”
“楚怡,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你的兄長。”一瞬間,神醫疲憊萬分,他從未想到,這兩個孩子能走到這種地步。
誰也不知,在他知道薩木託下令追殺殷楚怡的時候,他只感覺到了心疼,心疼托兒這個孩子這麼多年來終究還是變了。
他悄悄救下殷楚怡,甚至幫殷楚怡治病、藏身,爲的都是幫那個他從小就看着長大的孩子,這些年來,他沒有一刻忘記,薩木託在墓前吼的那些話。
“師父,他早在下令要追殺我的時候,就已經不是我的兄長了。”殷楚怡淡淡的說。
“楚怡,你何必這般固執,爲師保證托兒以後不會對中原造成任何威脅,只求你們放他一條生路,也放他一生自由。”神醫有些急切的說。
“這件事情容徒兒再想想……”殷楚怡跌坐在牀榻上,很是疲憊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