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咣噹!”
正在地精軍民情緒激動對峙之際,頭頂上方又一發大口徑炮彈呼嘯着掠過,隨後炮彈在距離城門不遠的一片居民區裡炸開了,附近被殃及的建築物燃燒發出火光映紅了地精們表情驚恐慌亂的面容。於是,這些地精平民愈發急躁起來,大聲呼喊說道:
“放我們出去!”
對於地精們所遭受的所有劫難與痛苦,在光明王朝覆滅後飽嘗了屈辱與艱辛困苦的人類流亡者是很難對宿敵抱有什麼同情心。倘若此刻那些正在悶熱炮塔內揮汗如雨賣力裝填彈藥的人類炮手知曉東寧城內地精們的慘狀和惶恐,他們也絕對不會生出半點憐憫之情,估計高興到拍手大笑出來的可能性居多。所謂的死敵關係就是這樣地坦誠,只有你死了我才能開心,只要看見你還活着,我就渾身不舒坦,事情說白了就是如此簡單。
“國王陛下,您是不是有其他計劃?”
聽到布蘭多·緋炎突然發問,羅正道起初微微一愣,隨後他立即反問說道:
“爲什麼這樣說?”
身着白色海軍大禮服的風流浪子露出了他那標誌性的燦爛笑容,說道:
“不爲什麼,只是我的一種感覺,您不像是那種爲了單純目標願意冒着巨大風險的人。”
聞聲,羅正道忍不住大笑起來,揶揄說道:
“呵呵呵呵,我不記得你猜男人的心思也這麼敏銳呀!布蘭多。”
雖然聽出了其中的惡意,布蘭多·緋炎哪會跟國王陛下計較這種小事,他反而很坦然地當作對自己讚美接受了,說道:
“那當然,陛下,我從不懷疑自己的能力。”
自覺被某人的厚臉皮和無恥給打敗了,無言以對的羅正道只得搖了搖頭,說道:
“爲了長遠利益考慮,我計劃與地精進行和談。”
“什麼,陛下,我沒聽錯吧?跟地精和談?”
極度驚訝到眼珠險些從眼眶裡突出來,緋炎司令官這副驚愕至極的神情真是要跟螃蟹稱兄道弟去了,見狀,羅正道只得耐心地作出解釋,說道:
“地精即使放棄主大陸也不會讓我們好過的,滯留在集中營和內陸地區的平民很可能被遺棄和封鎖,最後他們會變成血戰的犧牲品,這代價太大了。如果我們能設法說服地精,以一種相對體面的方式暫時結束敵對狀態,這應該對大家都有好處的解決方案。”
從邏輯上可以認同接受這種說法的合理性,五味雜陳的布蘭多·緋炎還是止不住一陣發呆,他嘟囔着說道:
“……這話聽上去很像是魔鬼的口吻。”
捨棄一己好惡,純粹計算利益得失,不持立場地看待問題。西方古典政治學科班出身的羅正道在這方面覺悟不能算低了,儘管很多掉節操的手段對於有些潔癖的他而言是比較痛苦掙扎的,可以能不用就儘量不用,若是真到了別無選擇的地步,羅正道也會遵照利益最大化原則來解決面臨的難題。
當下的局勢逐漸趨於明朗化,人類和地精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核心焦點不在於誰屠殺了誰的多少平民,又或者誰奴役了誰。
地精幹掉的人類固然不少,人類幹掉的地精同樣多不勝數,集中營是很殘酷沒錯,慘死在人類諸王朝鬥獸場裡的地精未見得就一定死有餘辜了,所以講這種宣泄怒氣的話沒什麼實際意義,引發衝突爭端的關鍵要素還是在誰能夠成爲主大陸的主人。
隨着主大陸墜落跡象初顯,排除了這個雙方都不能輕言放棄的重要籌碼以後,剩下的那些歷史恩怨問題似乎可以暫時擱置起來。
既然誰都沒有一舉滅掉對方的必勝把握,繼續堅持敵對只能得到兩敗俱傷的結果,這對任何一方都稱不上是什麼上佳選擇。地精利用集中營的嚴苛環境和繁重勞動折磨人類奴隸,削減人類的人口基數,以羅正道爲首的人類海盜集團則不斷襲擊騷擾地精的移民船團和海外殖民地,同樣令首尾不能相顧的地精感到大爲吃不消,雙方彼此捅刀子的行爲最終得利者不是任何一方,而是便宜了那些坐山觀虎鬥的第三方勢力。
穿越者羅正道可以跳出種族仇恨的窠臼,放下個人觀感中對地精敵視的部分,從一個更爲客觀和冷酷的視角看待問題,不表示其他人也該具備同等功利主義的超凡覺悟。
“國王陛下,我們流血犧牲是爲了跟綠皮和解嗎?那我們的戰鬥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講這話的不是布蘭多·緋炎,而是來彙報情況的一名參謀,對於這些與地精有着刻骨仇恨的人來說,殺死綠皮是天經地義的,與它們妥協的說法是裸的背叛,現在居然從尊敬的國王陛下口中聽到了這種投降主義的言論,你叫他們情何以堪哪!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一個組織沒有共同的理想和信念,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烏合之衆了,實力再強也是構築在沙灘上的城堡,一個浪頭打過來就會煙消雲散。
關於這一點,羅正道理解得相當透徹,察覺到自己的決定可能誘發內部不穩定因素,他立即作出澄清說道:
“大家爲什麼這樣想?當然不是爲了和平而祈求和平。只有我們的努力奮戰讓地精感到了絕望,所以它們纔會願意和談,不能證明自己的戰鬥力,敵人會跟你談嗎?消滅你不是更簡單?我們的戰鬥當然是有意義的。”
在舊世界的華夏土地上,有人敢當街高呼“大東亞共存共榮”、“懲膺暴支”之類的反動口號,絕對會被暴怒的路人圍毆到連他媽都認不出來。
儘管不願意承認,這種逗逼日雜的處境與羅正道確實比較相似,哪怕當下沒人跳出來暴打他一頓,只看周圍部下們複雜難明的眼神,那也不說明某人的理論足以服衆,充其量是從側面證明了羅正道積累的威望太高,纔沒被暴打一頓而已。
仇恨之所以是仇恨,那是因爲它承載了人們心中太多的痛苦回憶和許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假如你不會自我刪除記憶那種神技,那麼仇恨的種子就將伴隨終生,唯有時間才能逐漸消磨淡化,又豈會是別人輕飄飄地一句放下歷史包袱,我們共同攜手邁進未來就能改變的?羅正道的手下們即使沒有親朋好友喪生在地精軍隊的屠刀下,雙方長時間高強度的敵對狀態也足以令他們本能抗拒任何與敵人媾合的念頭。若不是威爾·尼達姆國王陛下能壓住場子,懷有不同意見的下屬得壓着點火氣,換個人來講這話,人腦袋都能當場打出狗腦袋來。
見此情景,羅正道仔細看了看部下們難以釋懷的沉鬱神色,他無奈地嘆息一聲,說道:
“好吧!大家認爲這件事需要慎重考慮,那就以後再決定吧!”
眼看着近期推動和平計劃無望,羅正道沒不識趣到與衆人對着幹的地步,況且他能壓服內部反對聲浪,未見得地精那邊也會給予配合,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事還真得從長計議才行。
壯美宮殿的兩側矗立着粗大的白色石頭立柱,上面雕刻着地精種族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和英雄故事,排列在王座臺階之下的座椅擠滿了空地,這對地精而言是個重要場合,只有召開大朝會的這一天才會有如此多的椅子擺在這間大殿裡。
“……那個威爾·尼達姆在想什麼?他攻擊了東寧,然後傳遞消息說要與帝國緩和關係。”
勢不兩立這句話用在人類流亡者和地精第二帝國的身上,那是絲毫也不爲過,雙方基本是見一面掐一回,這種你死我活的敵對關係不叫勢不兩立,難不成得叫作相愛相殺嗎?
在此前提下,突然其中一方通過秘密渠道透消息說要停戰,或者說至少是有表露這種傾向的意圖,估計另一方首先想到的肯定不是響應的問題,而是忙着分析對手在耍什麼花樣,是不是挖好了一個大坑等着自己往下跳?
前段時間人類大軍憑藉強大的艦隊海空火力,以閃電戰方式一口氣端掉了東寧和大運河城,繼而把大河入海口的三角洲地帶變成了佔領區,上百萬地精平民倉皇四散逃亡。那位指揮無方喪師失地的託德·綠湖元帥雖然奇蹟般地帶着不少部下逃了出來,事後卻也羞愧得沒臉見人,它索性稱病在家閉門休養誰都不見,地精第二帝國的民心士氣也遭到了重創。
捱了這樣一記響亮耳光,地精第二帝國正是眼冒金星,心裡極度窩火的當口上。試問一聲,地精們得喝下多少碗湯才能相信強悍霸道如威爾·尼達姆這種傢伙,居然是個無原則的和平主義者?這玩笑開大了吧!
這時候,一名地精大佬起身說道:
“皇帝陛下,這是人類的陰謀,我們不能相信。”
聽了如此說法,地精皇帝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隨後它扭頭轉向軍部總長,詢問說道:
“總長閣下,這一期的移民船團被迫延遲出發了吧?”
“是的,皇帝陛下。由於……某些安全上的原因,本期船團暫緩啓動。”
聞聲,地精皇帝張開了雙臂,它面向着列席大朝會的地精們,高聲說道:
“諸位,你們得想出辦法,遷移計劃是帝國最重要的政策,其他的事情都得爲這個根本目標讓路。”
聞絃琴而知雅意!地精皇帝是連一個字都沒說過要與人類流亡者媾合,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地表達出來,聽出朝堂上的風向變化,地精大佬們此時各懷心思,沒有立即搭上話茬,偌大的宮殿陷入瞭如死一般的壓抑寂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