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花蕊夫人的冊封大典將在這神聖的殿內舉行。
殿外丹陛寬闊,銅龜銅鶴栩栩如生,日晷上呈現出一日的朝陽時刻,冊封大典由此開始。
欽天監官報了一聲吉時已到,禮部尚書及侍郎至乾清門奏請天子杜雲沐具禮服乘輿出宮,侍衛扈從緊跟其後,鐘鼓鳴奏。
乘輿上,杜雲沐滿眼灼灼華光,說不出,道不盡的喜悅。
入太和殿時,中和韶樂隊奏起一曲隆平之章,丹墀下鳴鞭三響,王公百官朝杜雲沐三跪九叩,禮畢樂止,宣制官站在殿中門宣制曰:“建封三百八十六年四月十五,欽奉天子聖詣,冊立慕容門庭小女筱云爲花蕊夫人,命卿等持節行禮。”
宣畢,引禮的女官以冊文奉送花蕊夫人入殿受封。
一身金樓玉衣的花蕊夫人踩着蓮步,款款端莊地朝殿內邁進,左右女官一摻一扶。
殿內和璽彩畫,菱花格紋,玉臺上一身黃緞錦袍的杜雲沐不敢稍錯地目視殿內,即將正式成爲他的寵妃的慕容筱雲。
她終於又回到他的身邊!
仿似,是一場夢幻,好不真實。
歷來,只有帝王登極即位、冊立皇后、命將出徵,還有三大節日,纔在此舉行盛大典禮。杜雲沐爲了彰顯他對慕容筱雲的寵愛,特地安排了今日的盛典。
然而,他望着一身金縷玉衣的慕容筱雲,越是目光緊跟,就越蹙眉生疑。且看她腰肢高束,玉衣嫋嫋飄垂,輕風掃過雲捲雲舒。乍一看,真的是他思念成災的雲兒,然而她的步態卻是那般生硬陌生。
她……
是他的雲兒嗎?
杜雲沐不敢稍錯地細細打量。她蓮步邁來,額前鳳冠步搖撞出清脆的繞耳聲音。他心下一緊,從玉臺上髹金漆雲的龍紋寶座上倏地起身。
寶座左右兩側的雲太后與楚皇后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
殿堂下王公百官由此譁然。
杜雲沐森冷地望着花蕊夫人,薄脣一擡,篤定道:“你不是雲兒。”
引禮的女官立馬花顏失色。
杜雲沐大步邁到臺下,掀開花蕊夫人的紅蓋頭,步搖鳳冠下竟然是一張陌生而幼嫩的臉。他龍顏大怒,“這是怎麼回事?”
杜雲君幾大步邁過來,見天子狠狠將紅蓋頭摔在殿下的金磚之上,急忙望向身着金縷玉衣的花蕊夫人,不禁失聲,“怎麼會這樣?”
引禮的女官立即嚇得跪趴在地,“皇上饒命。”
杜雲沐胸口一緊,全身上下燃燒着熊熊烈火,狠狠地盯着穿着金縷玉衣的丫環,一掌掐上她的脖子,“說,慕容筱雲到底在哪裡?你若說實話,朕饒你不死。”
卻見那丫環忽地口吐白沫,滿眼渙散,根本聽不進天子的威逼。
杜雲君看了那丫環一眼,皺緊眉頭,“不好,她中了攝魂丸……”忽然想起,一月前楚皇后進宮,她陪慕容筱雲從一品香茶樓出來後,佟夫人說要去抓些中藥給女兒調理身子。想必,這攝魂丸就是那個時候買來的。
杜雲君如實稟報,卻見天子的眼裡忽地風起雲涌。
杜雲沐一把鬆開那已被調了包的花蕊夫人,心中漫過一陣巨痛,摳心自問,“慕容筱雲,你說過要不離不棄,執手同老。你說,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些……都是假的嗎?”
慕容筱雲,你怎如此狠心?
體內怒火攻心,他已然忘記殿下的王公百官與身後的雲太后,一把摘了頭頂的天子玉藻,摔在地上,“備馬出宮。”
慕容筱雲,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來。
玉臺上,薄紗垂面的雲太后登時從御座上起身,滿眼刺痛地望着兒子,厲聲喊道:“皇帝,你要幹什麼?”
楚皇后急忙迎上來摻住雲太后,好生安慰,“母后,你千萬不要動怒。”
雲太后望着兒子如急風一樣步出太和大殿,扔下王公百官,殿內不由一片紊亂。百官面面相覷,你一句,我一句,議論生非。雲太后氣急敗壞,怒不可遏地望着王公百官,卻威懾十足,“身爲臣子,豈能議論天子是非。誰再讓哀家聽到,以律懲處。”
這是一向孝順乖巧,對她唯命是從的杜雲沐頭一次扔下如此的爛攤子給她。雲太后心中氣惱,面色嚴厲,殿下的百官聽聞她訓斥,頓時鴉雀無聲。
身着朝服的杜雲謙挺身而出,稟曰,“母后,你別動怒,兒臣這就隨皇上查清事因。”
身爲前御林軍統領的杜雲若拍了拍杜雲謙的肩,點點頭,輕聲道:“二弟,去吧,看看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這裡就交給我。”
杜雲若扶雲太后坐下後,面朝百官安撫道:“各位大人先入座歇息,慶封大典稍後繼續。”
杜雲君迎上玉臺,蹲在雲太后身邊,緊握着母親的手,仰望着她,自責道:“母后,都怪雲君不好。我若是稍微警覺一點,就不會出瞭如此亂子。”
雲太后輕輕搖了搖頭,面前的薄紗遮住了她風韻猶存的風華絕貌,眼裡的凌厲退卻,無比溫和地望着身下的女兒,笑道:“母后不怪你。要怪,就怪那方可尤物的紅顏禍水。”
楚
皇后細細傾聽,心中僥倖,不由覺得慶幸。不管這個慕容筱雲多得皇上寵愛,可是雲太后卻不喜歡她。即使皇上對她百般袒護,她若是進了這深宮之中,必定大禍臨頭。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始終母儀天下,知曉情禮。如此想,她不禁遞上一盞茶上前溫言安撫道:“母后,先喝口水吧,這天熱,氣急了攻心。”
快馬奔騰,蹄聲踏踏,杜雲沐一路揚着馬鞭狠狠地抽在馬背上。兵分八路的御林軍已經有七路紛紛回報,查實了金鬱城的各個城門,都不見慕容筱雲的蹤影。
杜雲沐只有把希望寄託在他的暗夜精英身上了。
時隔了一個時辰,慕容筱雲怕已出城了。於是,杜雲沐吩咐了這八路御林軍從金鬱城的各個出口一路追查。
杜雲謙駕馬上前,急忙問道:“皇上,花蕊夫人聰明絕頂,斷然不會從大路逃走。城西有條小徑通往城外,很少有人路經此路。花蕊夫人一定知道你會追上來,臣怕她會從小路西下。”
杜雲沐勒緊了馬繮,只是滿目幽深地望着杜雲謙,目光森冷,無比置疑。
杜雲謙一目望去,心底一涼,猜想天子一定對他有所芥蒂,恐怕他正懷疑是他與慕容筱雲串通好了,才放走了她。
杜雲沐冷哼一聲,“從東華門出城,一路追查。”說罷,駕馬而去,馳馬所到之處揚起了漫天的黃沙。
杜雲謙不禁急跟上前,生怕天子將怒氣牽怒於慕容筱雲。
出了城後,慕容筱雲就給了車伕一錠銀子,自己駕着馬車載着母親沿着大道一路東去。彌都在蕭國的東部,是個商業氾濫的城市。小時候她翻閱了爹爹書房的許多書籍,本想更多的獲知這個時空的信息,卻誤打誤撞地熟悉了這個時空的地理。
陰曆的四月十五已經是初夏了,慕容筱雲坐在馬車前快馬加鞭,太陽當頭而照,照得她滿頭大汗,佟姿不禁拿出手絹替她擦拭額頭上細碎的汗水。
辰時梳妝的時候,丫環在她臉上抹了厚厚的胭脂水粉。她急着逃出來,也不得空把這些胭脂水粉擦淨,汗水順頰而流,已讓她本是白淨的臉花亂不堪。
佟姿輕拭着女兒的臉,滿心焦急,“雲兒,已經出城了,你就慢一點吧,瞧你滿頭大汗的,臉都花了。”
慕容筱雲卻說:“娘,你抓緊了,小心跌倒。這馬跑得快,別管我了。若不趕快一點,怕他們追上來。等離金鬱城遠了,我才放心。”
這道路雖然寬敞無比,卻滿是泥沙,馬車快速經過,揚着漫天的黃沙,幾乎遮蔽了太陽的光華。
慕容筱雲坐在馬車前,自然滿面都撲上了灰,她也顧不得這些沙塵,只顧一下又一下地將鞭子狠狠地抽在馬背上。
同一片烈日之下,杜雲沐依是快馬加鞭。果然不出他所料,這狠心的女人是朝着東華門逃走的。暗夜的精英來報時,他的眼裡忽地閃過一絲狡黠,冷哼一聲,“駕……駕……”
漢血寶馬上,映下杜雲沐英挺的身姿。
杜雲謙望着這個已爲天子的同胞兄弟,不由覺得這一切已經晚了。早知是今日這般結局,他應該帶着筱雲離開的。即使,她心裡愛的人不是他,可他卻可以給筱雲一個自由。
而今日今時,依天子臉上的神色,必定是會將慕容筱雲抓回宮去,永遠囚禁。天子要封筱云爲花蕊夫人之時,雲太后已是極力反對。經此一鬧,雲太后對筱雲的成見便更深了。筱雲若是回了宮,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杜雲謙揮着手中的鞭子,不禁爲慕容筱雲擔驚受怕。
佟姿聽見一陣急速的馬蹄聲越來越靠近,掀開簾子回頭一看,面色不由一暗,“雲兒,是不是皇上的人馬追上來了?”
蹄聲踏踏,慕容筱雲聽不太清母親說的話,於是側耳疑問,“娘,你說什麼?”
“後面有追兵。”
風沙揚起,慕容筱雲回過頭時看見遠處一片濃煙滾滾。沙塵之中,隱隱約約視見一羣人馬朝她的方向快速追來。
她心中一緊,暗自叫着,不好。
怎麼這麼快就追上來了?
她勒緊馬繮,揚聲道:“娘,坐穩了。”
然而,馬車的速度,又怎麼敵得過漢血寶馬的速度。
杜雲沐望着前方的馬車越來越近,心裡冷哼,是了,就是這輛馬車,上面一定坐着他要找的人,於是更加迫不急待地催馬上前。
十幾個鎧甲鮮亮的御林軍由着馬車包抄而去,揮起手中明光燦燦的刀劍,劍光寒冷的向四周折射。
慕容筱雲的馬兒不由一驚,嘶嘶長叫。
很快,她和佟姿便被這羣御林軍所死死包圍。
黃沙漸漸落地,她清晰地視見十幾個宮中侍衛個個鮮鎧明劍。只是,這一羣人中,沒有杜雲沐。
杜雲沐坐在漢血寶馬之上,勒了勒馬繩,馬兒緩緩減速,慢步上前。他反而在馬北上冷冷地睨視着馬車後方,待沙塵歸於平靜,夏日的烈陽金光閃閃地照在他的龍袍之上,突顯他人中龍瑞與威懾無比。
馬車上的佟姿撩開簾子一看,四處都是官兵,不由一陣緊張,“雲兒,這可怎麼辦?”
慕容筱雲鬆開繮繩,跳下馬車
扶着佟姿下來,安撫道:“娘,別怕。”
不遠處,高高在上的杜雲沐冷冷地睨過來,一聲冷哼,“把她們帶過來。”
馬上的御林軍下了馬,朝慕容筱雲大步邁來,張開猿臂就要左護右架住她的胳膊,卻被她一臂揮開,“我自己會走,別碰我,別碰我娘。”
杜雲謙輕輕催馬上前,靠近杜雲沐低聲稟道:“皇上……”
杜雲沐卻一掌低在杜雲謙眼前,冷聲道:“皇兄,朕既然已封她做了朕的妃子,那麼就請皇兄分清自己的身分。她是朕的妃子,自當由朕處理。”
杜雲謙話語一滯,深吸了一口氣,無比擔憂地望向慕容筱雲。
馬下摻扶着佟姿緩緩走來的慕容筱雲滿臉粉塵,已不見她昨日的花容月貌,顯得格外的落魄。她一步一步邁來,鎮靜無比,眸光灼亮地平視前方,看也不看一眼高高在上的天子。
杜雲沐見了,冷哼一聲,“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慕容筱雲扶着佟姿,依舊平視着前方,眼裡沒有所謂的天子,只有心灰意冷,嘲笑道:“你是皇帝,你想殺誰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你若要殺我,就下詣吧。死後,方得清淨。”
杜雲沐雙眼眯成一條線,高高在上的俯視着她,深吸了一口夏日裡充滿陽光的空氣。明明是夏日,卻讓他覺得冰冷刺鼻,緩了片刻,這才換了一種柔和地口氣說道:“你若答應同我回宮,我就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他不再自稱是朕,在她面前一如既往地自稱是“我”。可見,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在她面前擺什麼威懾。
然而,慕容筱雲卻冷冷地將視線移到他身上,瞻仰着他無比陰冷的身影,嘲笑道:“我只是一個普通得只想和自己的夫君過平凡日子的女人,哪堪攀比宮中富貴。皇上若是硬要bi我,那就請擡着我的屍體入宮吧。”
杜雲沐話語一滯,狠狠地盯着她,“你……”忽然眸光一亮,邪惡地笑道:“我不會讓你死。可是,慕容夫人攜着朕的妃子潛逃,乃死罪一條。我會讓你親眼看着自己的母親慘死在你面前。”
聞言,佟姿卻是不驚不懼地握緊女兒的手,附耳上前,輕聲安慰,“雲兒,別怕,娘陪着你,生時一塊,死後相隨。”
慕容筱雲側頭衝佟姿欣慰一笑,點點頭不驚不懼地望向杜雲沐,笑道:“娘若是死了,我也不會苟活。我見你殺的人還少了嗎?你昭告天下人所說,慕容將軍是因公殉職,報效家國,可誰又知道,他只是死在你的仇恨之下。如今,你想把這仇恨一併牽怒在我娘身上,又有誰能攔得了你?”
杜雲沐滿眼迷離地望着馬下的慕容筱雲,最後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你當真不願隨我回宮?”
“我說過了,宮裡的生活不適應我。我只要平平凡凡的,如果找不到真心相愛的人,我寧願陪着我娘終身不嫁。”
“我對你不夠真心嗎?”
慕容筱雲悽迷地望着馬上的這個男人,龍袍錦緞,一身威懾,不禁覺得可笑。歷代帝王,又有誰曾真心真意地愛過一個女人?歷史上,這樣的橋段多了是了。
“真心?”
她不禁疑問,跟他講什麼真心?
她的真心就是一心一意。
他的真心又是什麼?
無比榮厚的冊封嗎?
她不禁冷笑。
是她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他和她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溝鴻。她還需要跟他多說什麼嗎?
面對慕容筱雲的質疑,他痛心疾首,卻冷哼道:“朕最後問你一次,你願不願跟朕回宮。”
聽聞他自稱是“朕”,慕容筱雲心裡一冷,恭敬地垂了頭,冷冷道:“皇上,奴婢也最後一次告訴你,我寧死不從。”
杜雲沐的眸光忽而風起雲涌,怒瞪着她,厲聲道:“好。傳聖詣意,慕容夫人拐帶本朝妃嬪,犯下死罪,殺無赦,即刻執行。”
說罷,兩個帶刀的侍衛迎步上前,正要駕住佟姿,就聽慕容筱雲仰天長嘯。
等她終於笑累了,眼裡盈着淒涼的淚水,無比絕望地望着天子,幽幽道:“東方孝宇……不,杜雲沐……杜雲沐……你現在是一朝天子了,想殺誰就殺誰。十三年前,在火海中我看見的那個可憐楚楚的你,從那一刻開始,我就在心裡告訴自己,一定要用愛來感化你。直到姐姐棄你而去,我對你的愛更加濃郁,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愛都分給你。然而,我錯了,你需要的不是愛情,只是報仇雪仇,然後登基爲帝高高在上,然後使用你威懾無比的皇權。”
她深吸了一口氣,止住不受自控的淚水,悽迷一笑,“我愛的是那個身世悽慘的東方孝宇,而不是今天高高在上的杜雲沐。”
杜雲沐靜靜地俯視着滿臉塵粉,淚痕尤溼的慕容筱雲,倒吸了一口冷氣,終於心軟了,哀求道:“雲兒,不管東方孝宇也好,杜雲沐也好,我始終是我。你跟我回宮,好嗎?”
【作者題外話】:因爲東方孝宇復興了蕭國,所以不再是七皇子,而是蕭國的傳人,故改回原名杜雲沐。怕跳着看的親沒看到他改名的那一章,所以特此通知一下。記得哈,他叫杜雲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