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而歸的戰船,停在徑河畔邊。
自河邊遠遠望過去,戰船連連,旌旗繚繞。石失火器在金黃的陽光中,正向蒼天大地昭示着這支隊伍的勝利凱旋與無比莊嚴。
杜雲謙最後看了一眼這支勝利之師,輕輕放下鵝黃的紗簾,不禁唏噓,“孝宇一天不醒來,我這心就一天也踏實不下來。”
羅漢牀榻前,慕容筱雲手端褐色陶窯,深吸一口氣緩緩吹向漣漪輕蕩的黑色藥汁。
苦澀刺鼻的草藥味頓時溢向滿室。
緩緩升騰的熱氣中映出慕容筱雲勞心過度的憔悴模樣,讓轉身的杜雲謙不由爲之揪心。
她強擠出一個笑容,安慰道:“二哥你放心,孝宇會醒過來的。正如暮年所說,有你坐鎮,上官英士不敢輕舉妄動的。”
這兩日,東方孝宇總是昏昏醒醒,傷口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又發起了高燒,忽冷忽熱,還時不時的滿嘴胡話,總是在意識模糊與尤如挺屍的狀態之中來回遊離。每個人看了,都無比揪心。每一次給他喂藥的時候,藥水總是延着他的嘴角無力的漫溢出來。
杜雲君小心翼翼地配合着慕容筱雲捏開東方孝宇的雙脣,滿眼焦急,“雲姐姐,這樣試一試吧。”
躺在羅漢榻前的東方孝宇一動不動,尤如挺屍,滿臉的蒼白與僵緩的雙脣映在慕容筱雲的眼裡,不禁讓她痛心疾首。她試着勺了一勺藥餵給他,那藥汁灌滿他的口腔過後全部又向外溢出。
慕容筱雲無可奈何,不再顧忌杜雲君與杜雲謙在場,低頭含了一口苦澀的藥汁,延着東方孝宇的脣緩緩送進去。
她灼熱的脣瓣觸及到他冰冷煞紫的雙脣時,整顆心頓時一陣顫動。
他怎會如此冰涼?
她心下一痛,全身迎來了刀槍過體的寒意。
許是她這雙灼熱的脣瓣已被東方孝宇期待已久,在她俯下身後不久,他竟然神奇般的有了迴應,緩緩應着她的動作將苦澀的藥汁嚥下喉嚨。
慕容筱雲終於舒展雙眉,興奮地含着藥汁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餵給他。
當陶窯碗底終於露在空氣之中時,她緩緩擡頭起身,“好了,孝宇今日終於把藥喝完了。”
她滿眼欣慰的望過去,在雲君的眼裡視見了她預期中的一種酸澀情愫。只見雲君的一雙丹鳳眼已經流光失色,醋意與痛楚不經意地呈現其
中。
慕容筱雲早有顧忌,怕雲君瞧見她與東方孝宇親密的模樣會難過。所以前一日喂藥都是勺到他嘴裡,任他能吸收多少是多少。
可是待到今日,東方孝宇的氣色越發蒼白,她再不能顧及其它。
杜雲君猝不及防地掩飾,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是啊,孝宇哥哥終於把藥喝完了。”她臉上的笑容太過尷尬,強擠的笑容看上去更像是一張苦臉。這不得不證實了慕容筱雲多日來的猜測,或許雲君與東方孝宇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而杜雲君如此忠心於東方孝宇,最重要與最簡單的原因只是因爲她深深地愛慕着他。
杜雲君的目光從慕容筱雲與杜雲謙的身上無力地掃了一圈,弱弱地說道:“二哥,雲姐姐,我先出去巡視一圈。”
慕容筱雲心想,這個時候也不好安慰她,就讓她出去一個人靜一靜,於是點點頭說:“好。”
當杜雲君輕輕撩開門前的白珠簾箔時,門外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他滿臉神氣,目光矍鑠有力地望向杜雲君,笑道:“杜姑娘,老夫來探望尊王,兩日未見,不知尊王的病情是否好轉?”
杜雲君迎上滿面鎮定溫和的笑容,莞爾道:“上官將軍,尊王剛剛睡下,您老不如先回去,等他醒了,需要召見你時,晚輩再另作恭請。”
只見上官英士精亮的眸光忽而一暗,尖利無比地藐向雲君,頓了頓,卻笑着說:“老夫兩日未見尊王,實在想念……”他正心下盤算之時,嘴邊的話就被白珠簾箔裡倏地傳來的咳嗽聲給一下打斷了。
咳嗽的聲音斷斷續續,虛弱如遊絲。
儘管如此,門外的杜雲君與上官英士皆聽得清清楚楚。
上官英士得意地挑了挑眉,故意說道:“老夫實在廢寢忘食,只要看着尊王安好無事,我就安心了。”
七巧玲瓏枕上的東方孝宇緊蹙眉頭,一股濃郁的怨愁凝聚在他昏睡的痛苦神情之中。他蕭喉一哽,不禁搖頭吶喊道:“雲兒,快逃,快逃……雲兒……雲兒……”看上去似乎在噩夢中死裡逃生。
白珠簾箔頓時被上官英士一把掀開,撞出一陣意外的刺耳聲音。
杜雲謙與慕容筱雲不約而同地朝簾箔一望而去,杜雲君攔在上官英士前頭,口口聲聲地喊道:“上官將軍,您不能進去,尊王需要休息。”
榻上的東方孝宇還在睡夢
中憂心忡忡地喊着慕容筱雲的ru名,一聲,一聲,又一聲。他雙眉緊蹙,蒼白的臉上浮出盛大的哀涼與不堪的痛苦,一張一合的雙脣泛着已經乾枯的死皮,看上去似是已經病入膏肓,神志不清。
上官英士聽聞如此,心中頓時掀起千層駭浪,目光如毒蛇般地從慕容筱雲的身上掃過,復而幽幽地落在東方孝宇身上,裝腔作勢地屈身行禮,“末將參見尊王。”
慕容筱雲望着不速之客的上官英士,心中一陣驚駭,見他裝模作樣,對他的心思更是琢磨不透,於是不驚不懼地起身將盛藥的陶窯擱下,正對着杜雲謙小聲地說道:“二哥,筱雲先退下了。”
杜雲謙莞爾一笑,輕輕點頭,復又以異樣的口吻朝榻前不遠處的上官英士說道:“尊王睡得正沉,上官將軍怕是來的不是時候。”
上官英士直起腰來,目光似是無比謙卑又微帶狡黠地望向杜雲謙,哀聲道:“老夫心繫尊王安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也是因爲一時心急才硬闖了進來。還請杜大將軍海涵。”說罷,故意做出一副請罪的恭卑模樣來。
杜雲謙眸光一閃,琢磨不透的笑意呈現其中,“未來的國仗大人,杜某不才,怎敢怪罪與您?如今尊王安然無恙地歇息着,國仗大人您也看到了,您可還有什麼別的要事?”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自心下盤算,卻都不動聲色。
杜雲謙的眼中始終保持着一股不堪嚴厲卻十分震懾的笑意。他不眨一眼地望着上官英士,心下細密地思索全局。如今軍中所剩的四十餘萬精兵之中,過半的人馬都忠於上官英士。他對這個老匹夫不得不防,雖然料定了他不敢輕舉妄動,卻還是憂心忡忡。若是孝宇真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個老匹夫怕是再有個傾國傾城的千金,也做不成穩當國仗大人的美夢。他這一來見到東方孝宇沒有死,應該也安心了吧?只是,杜雲謙看不懂老匹夫幽深的眼光之中,到底又在打着怎樣的如意算盤。
敵不動,他不動。
杜雲謙與上官英士對視片刻,終於聽見老匹夫爽朗一聲大笑,“尊王安然無恙,老夫自然就安心了。既然尊王正歇息着,老夫這就告退。”說罷,向杜雲謙行了個禮,這才腳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沒走兩步,上官英士就大步趕上了正要轉角的慕容筱雲,從背後叫住她不冷不熱地道:“四小姐請留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