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王的抉擇
東大陸。
死燼山脈。
特羅裡安王城，上城區。
聖火祭祀場。
王仰望着眼前熊熊燃燒的聖火。
那金黃而熾烈的火焰是如此的龐大，幾乎佔據了大半個祭祀場，人站在它面前是如此渺小，連塵埃也算不上。
翻滾的烈火遮蔽了所有的視線，彷彿整個宇宙都該是這樣燃燒着，充斥着火和光。
但事實卻截然相反，冰冷、黑暗、枯寂和死亡纔是永恆不變的主題。
而這裡生命的小小插曲，都是由眼前的奇蹟帶來的。
不論仰望了多少次，王都震驚於它的神奇和偉大。
聖火的存在，就是特羅裡安王城存在的基礎，就是特羅裡安王國存在的原因，就是這幾千萬人存活的信念。
但是，它就要熄滅了。
這是隻有王才能察覺到的事情。
聖火的力量在不可逆轉地削弱，它的源在流失，自三年前開始就這樣了。
王伸出手，輕輕觸碰聖火。
它洶涌澎湃，沒有一絲要熄滅的跡象。
但這只是表象，如果不注入靈性，就算添加再多燃素和柴薪，黑霧都會逐漸侵蝕這座城市，將一切活着的生靈變成活着的死靈。
當王城陷入黑暗，王城外的所有城鎮，所有堡壘要塞，所有依附它而存在的一切，都會如同飛散的火星一樣熄滅。
這片大地上，就再也沒有一絲不協調的雜音，死寂將成爲它億萬年不變的主旋律。
而能拯救它的，只有一個辦法，一個可能，一個希望。
我一定會成功的。
王捏緊了手，火焰從指縫中流淌而過，溫和地撫過他的皮膚，就像一位老朋友，老兄弟，老前輩。
“王，人都已經到齊。”
白袍大主教荷魯斯恭敬地說。
“議事會只等您的到來了。”
王從沉思中被驚醒，他轉過頭來，微笑着說：“走吧，小荷荷。”
已經四十多歲、看上去像一塊乾枯老木頭的“小荷荷”嘴角抽動了一下，但他明智地沒有反駁王之怪癖，只沉默地跟在王的身後，走出聖火祭祀場。
聖火祭祀場外站滿了王城最精銳的護火者和火祭司，他們組成了一道不可撼動的防線，守衛着聖火的安全。
即便是王和大主教的出現，也沒有令他們挪開半秒鐘視線。
爲了守護聖火，他們已經放棄了一切，他們的人生已經只剩下了守衛這一個職責，聖火就是他們的生命之光，他們的靈魂之火，他們一切的一切。
每當看到這些可愛的戰士，王就充滿了信心，高聲說：“我的靈在祭祀場，你們回去休息，夜時再來。”
護火者和火祭司們眼中出現了一絲迷茫。
但這畢竟不是第一次，他們紛紛向王躬身，向王區外走去。
王說：“記得給你們的妻子孩子帶去禮物和祝福，只有心中充滿愛，聖火才永燃不滅。”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荷魯斯才略有不滿地低聲道：“王，聖火的護衛者不需要思想，這樣才能保證他們的絕對忠誠，徹底斷絕末日信徒的滲透。”
王笑道：“小荷荷，你說得不對，我纔是最接近聖火的人，那我不是最該成爲機械的木偶？否則你怎麼能保證我不會被末日思想感染呢？”
荷魯斯一下哽住了：“可，可，可這不合規矩啊。”
王笑道：“我是王，我的規矩就是規矩。”
荷魯斯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兩人向着聖火祭祀場的正東方走去。
上城區的中心是王區，王區的中心自然就是聖火祭祀場。
而在聖火祭祀場的四個方向，分佈着王城最重要的四個機構。
它們分別是：
代表最高權力中樞的王城議事會，佔據着正東方的位置。
代表最高行政的王城政務廳，佔據着正西方的位置。
代表最高教務的聖教會，佔據着正南方的位置。
以及總管一切軍事戰爭的最高軍戰部，佔據着正北方的位置。
這一次會議和戰爭有關，但由於其高度的重要性和複雜性，它被移到了議事會中討論。
王走進議事會的中央大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前方的七位火之子。
他們是王城的最強者，是人類可以出動的最高戰力，地位僅在王之下，擁有除王之外最大的話語權。
火之子的側面，則是四位騎士長，他們同樣擁有非凡的實力和非凡的地位。
這十一個人，就是王城的十一根擎天巨柱，是數千萬民衆的希望和信念，是一切執火者的表率和終極夢想。
在他們身後，就是各大軍團長，聖教會的主教，以及各個防區的守護者。
他們同樣是王城的棟樑，是擎天巨柱旁的支撐者。
再之後，就是各大重要機構的領導者，行政區的執政官，以及議事會的長老。
他們是負責維護修整巨柱的人。
而在這裡看不到的十幾萬戰鬥人員，幾百萬工作人員，和幾千萬辛勤的民衆，則是特羅裡安王國存在的地基。
王走上正中的主位。
一瞬間，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一齊行禮。
“恭迎王，願火與王同在。”
王舉起右手，握拳。
“黑夜終將散去，黎明必將到來！”
“黑夜終將散去，黎明必將到來！”
整齊的聲音迴盪在中央大廳中，這種齊心的感覺，是他最喜歡的，也是他對任何會議唯一的期待。
果然，剛一坐下來，矛盾和爭端就爆發了。
城防軍團的軍團長克羅斯，連同數十位長老和執政官，一齊站起來：
“黑潮在即，我們認爲王城應該立即停止向外拓展，減少戰鬥人員的傷亡和防務的壓力。”
“我們的防線拉得太長了，後勤物資和醫療補給都跟不上，這一個月我們的損失已經超過了過去十個月！”
“我認爲我們應當放棄星之城，它實在是太遠了，在我們的防禦圈之外，用於它的防守已經消耗了我們三分之一的力量！”
“這實在是不明智！”
但征戰軍團的軍團長洛哈特和另一部分長老和執政官則提出了反對意見。
“星之城是我們近二十年來發現的最重要的古代遺蹟，我們在其中發現了極大量的物資資源和靈性材料。”
“還有大量第三紀的遺物，工械研究所從中找到了很多有用工具，對它的發掘還可能給我們帶來更多意想不到的東西。”
克羅斯是一個體形巨大的胖子，他生氣的時候，體型就像氣球一樣膨脹開來：
“一堆垃圾一樣的玩具，一點沒什麼大用的材料，就讓我們的戰士去送死？”
而征戰軍團的軍團長洛哈特是一個標準的大塊頭猛男，臉上滿是傷疤，一隻眼睛瞎了，只剩下一個黑乎乎的大洞。
他冷冷地道：“論犧牲，沒有人能在征戰軍團的面前說話，你以爲那就是一個普通的遺蹟？一堆歷史的塵埃？”
他轉過身，用更大的聲音喝道。
“不是！星之城裡有最高品質的太陽石礦，有完美的靈魂水晶原礦，還有一個最高品位的真銀礦，那是冰冷的材料嗎？不，那是聖火的燃素，是戰士的生命和力量，是溫暖的光！”
後勤總管哈維補充道：“太陽石礦是我們現在急缺的，聖火的燃素必須要使用太陽石，我們現在的庫存已經不多了。”
這句話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克羅斯的語氣稍稍平靜了一點：“那就收縮防線吧，退到十二年前的位置，放棄蘑菇城，山之城，獸之城。”
這個建議得到了大多執政官和長老們的贊同。
但一部分守護者和這三座城市的執政官都表示了反對。
“蘑菇城和獸之城出產了我們三分之一的食物，還有許多材料和資源。山之城是我們最大的鐵銅礦基地，如果放棄了，許多民衆的生活都要陷入困頓，食物也遠遠不夠！”
三位首席執政官之一的塔林納斯不耐煩地說道：“這有什麼好扯的，沒能成爲執火者的賤民沒有價值，讓他們去死好了。”
大廳的氣氛冷了幾分，許多人向他投去厭惡的目光。
但塔林納斯並不以爲意，他朗聲說：
“我早就認爲，我們要不擇手段的活下來，黑霧不會因爲我們的憐憫而停止侵蝕，怪物也不會因爲我們的善良而對我們手下留情，我們要比它們更嚴苛，更冷酷，才能真正戰勝這個世界，贏得生存的一席之地。”
四位大裁決長之一的鐵面具瑪諾洛巴納也站起來說：“我說句公道話，塔林納斯大人的話不太好聽，但卻很有道理，仁慈和善良是不能戰勝敵人的，嚴酷的世界就該有嚴酷的生存法則，平民是很可憐，但沒有價值人不應該浪費資源，我們提供的保護是有價格的。”
“胡扯！”
金髮的米波爾幾乎是飛跳起來。
“沒有戰士會以這樣的信念去戰鬥！若家園不再是家園，他們又爲什麼要捨生忘死？”
戴着鐵面具的瑪諾洛巴納冷笑道：“所以，你就抱着你的仁慈溺亡吧！”
“如果這樣道路的結局是死亡，那我寧願死！”
“你想死你就去死，不要拖着大家一起死。”
與之前一樣，大廳中再一次陷入了無止盡的爭吵。
只有七位火之子和四位騎士長端坐不動，沒有加入爭吵。
他們地位超然，只聽從王的命令，不需要發表觀點。
王摩挲着下巴，看着眼前長桌上的特羅裡安王國地圖，陷入了沉思。
特羅裡安王國，其實只是一個歷史慣性的稱呼。
它的主要組成部分，就是特羅裡安王城。
自人類英雄特羅裡安將聖火安置在這座由巨人建立的城市中時，火之王城特羅裡安就誕生了。
它位於死燼山脈的半山腰上，最初只有上城區，下城區是在往後無數的歲月中擴建而來的。
而隨着人類的繁榮增長，特羅裡安開始缺乏食物，缺乏物資，他們不得不離開高牆和聖火的庇護，走出去開闢新的城市和據點。
這也是特羅裡安諸多城鎮的起因來源。
爲了保護它們的安全，人們又不得不建立更多的城堡要塞，組成一道道防線，最終就形成了今天的防禦圈。
在漫長的歲月中，人類的領地範圍有過多次變化，或因災難縮小，或因繁榮擴大。
但不論如何，人類都沒有走出紅土平原。
這是因爲紅土平原的地勢非常好，它的北面和東面都被死燼山脈擋住，只需要在西面和南面佈下防線，就有了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
然後淨化土地，清理水源，灑下聖白樹的種子，很快就有了產出。
再設下防區，建立巡邏隊，組建戰團和戰鬥集羣，滅殺防禦網漏下的威脅，就可以基本保證物資的生產和運輸。
所以，這一片方圓不到七百里的土地，就是特羅裡安王國的全部。
但如果想要進一步向外擴張，由於沒有東面山脈的遮擋，從兩面防守變成了三面防守，防務壓力就會急劇上升，與黑霧的接觸面迅速擴大，需要清理的怪物暴增。
過大的擾動甚至可能驚動沉寂在黑霧深處的存在，危險呈幾何級上升。
但是，若不擴張，現有的資源已經不夠滿足人們的需求了。
圍繞着這個問題，王城內部大致分成兩派，一派是擴張派，一派是收縮派。
這兩派中也有許多細微差別，有塔林納斯、瑪諾洛巴納這樣主張打造嚴酷環境、通過放棄一部分人來減少資源消耗的鐵派，也有米波爾這樣主張包容的溫和派。
不過，裂痕雖多，但只要取得了勝利，都是可以彌補的。
王站了起來，打算終結他們的爭吵。
“我記得小時候物資匱乏，吃的東西很少，特別是小孩子愛吃的白糖塊和綠糖塊。”
大廳內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靜靜聆聽着王的發言。
王露出一點笑容，似懷念，又似喜歡這樣沒有爭吵的氛圍。
“但每個小孩子都只有一塊，父母常常喜歡把雙手背在身後，問我們是要左邊的，還是右邊的。”
“我喜歡綠糖塊的軟糯，也喜歡白糖塊的清甜，但我總是隻能得到其中一塊，那時候，我心中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能同時嘗一嘗它們的味道。”
白袍大主教荷魯斯喊道：“我明白了！王的意思是要我們作出抉擇，要麼收縮防禦圈，要麼放棄星之城。”
克羅斯喊道：“收縮防禦圈！”
洛哈特道：“放棄星之城。”
瑪諾洛巴納說：“我用良心說，都放棄吧……”
“不。”
王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的意思是，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