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週的第一天,是個好天氣,火曜日額外延長了半天。
即便在遠離王城的風暴峽谷中,黑霧也明顯變得淡薄。
原風暴關口的遺址上燈火通明,無數的燈光照亮了這個原本沉澱着死亡和恐怖的區域。
整齊的街燈一直蔓延到看不見的遠方,運載石塊和物資的車隊一眼望不到頭。
數不清的後勤人員和生產人員正在這裡建造堡壘。
特羅裡安的生產能力十分驚人,就這短短几天的功夫,新堡壘已經初具輪廓,作爲堡壘核心的護火祭祀場已經建造完畢,火祭司和護火者們甚至開始了新的禱告。
火的光芒出現在這巨大而深沉的峽谷內,兩旁那高聳黑暗的死燼山脈也不那麼可怕了。
在卡珊看來,這樣的風景已經是相當“怡人”了。
羅德的審美觀也受到了扭曲,竟覺得這樣的風景不錯,畢竟,若非如此,那就是一望無際的黑霧,荒蕪的地表,或者更加噁心的沼澤,下水道之類。
“羅德,你說我們真的就要打另外一座火之王城了嗎?”
卡珊輕聲問,這段時間的共同戰鬥讓她的怨氣消散了很多,羅德用實際行動兌現了承諾,讓她不再怨恨他,而羅德的強大實力和嫺熟戰鬥技巧也讓她非常敬佩。
他已經是特羅裡安的英雄了。
卡珊心想。
他成長得這樣快,給我們帶來這樣多的希望,我不應該怨他的,那可是人類的天才,我們的新星呢,只是我的腳步沒能跟上他而已。
可是,爲什麼我總是不能完全掌握這怒之火種?
卡珊又陷入了無盡煩惱中,漏聽了羅德的回答。
自從她獲得了這份奇異的遺物之後,就一直處在這樣的煩惱之中。
怒之火種是卡珊祖先的靈魂特質,經過了十分特殊的處理,如果她的後代服食這份靈魂特質,就會獲得這顆傳奇般的火種。
其他人服用則會靈魂爆裂而死。
總院長西奧多在臨死前將這份靈魂特質交給了她,她可以選擇繼承這份力量,也可以將它留存下來作爲紀念。
大主教曾經警告過她,直接服食靈魂特質是非常危險的行爲。
即便這份靈魂特質經過了特殊的靈魂變異,依然非常危險,排斥,侵蝕,混亂,變異等副作用依然可能影響她。
即便繼承成功了,也不能完全擺脫。
但卡珊沒有任何猶豫,依然選擇了前者。
迄今爲止,服食儀式非常成功,卡珊完整地獲得了這份火種,沒有任何排斥反應或不良現象,王城曾一度將她作爲【強】標識學員培養。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王城漸漸發現卡珊不能完全掌控這份火種。
不論怎麼訓練,怒之火種始終不能和她達到完美契合的狀態。
王城經過詳細研究之後,認爲可能是靈魂的排異性質導致的後果,即便是直系親屬的靈魂也存在較大差異,這種差異是無法彌補的。
所以,王城漸漸又放棄了卡珊,停止了她的特殊供給。
就在這個時候,羅德來了。
他邀請卡珊進入了黑之戰團。
在這裡,她又一次得到了充足的物資和資源。
雖然怒之火種的契合程度始終不能提升,但火種本身還是強大了不少,卡珊自身的實力也得到了長足進步。
所以,在心底,卡珊其實是相當感激羅德的。
不過,除了感激之外,還有更多的東西被埋藏在心底,但隨着羅德的漸行漸遠,她也認爲它們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
“我們去看看奧米爾的死靈通道吧。”
羅德說。
“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將沿着這條通道抵達星空城,開啓一場前所未有的戰爭,也許你也能有機會參與。”
卡珊頓時喜笑顏開,有關戰爭的一切,她都非常關心。
兩人來到位於西北角的巨人王奧米爾的靈柩。
周圍的看守者向羅德微微敬禮,隨之放行。
卡珊眼底光芒一閃,跟在羅德身後沒有說話。
巨人靈柩非常大,佔地面積足有上千碼,靈柩呈純黑色,上面刻滿了奇怪的紋路,棺蓋早已被揭開,下面沒有屍體,是一條十分寬大的隧道。
一個看守者恭敬地說道:“羅德閣下,這就是奧米爾的死靈通道。”
羅德點點頭,說:“走吧。”
與卡珊兩人一起踏進通道。
通道寬大約一百碼,高三十碼,如果靈視不夠的話,看不透黑霧,走在裡面就和走在外面沒有區別。
大概是剛剛開始探索的原因,通道里還沒有放置靈燈。
卡珊緊跟在羅德身後,小聲問:“這就是巨人王奧米爾的屍體挖掘出的通道?”
羅德哂笑道:“那是謠傳,巨人王奧米爾死哪去了還不知道呢,王城的歷史學者賓斯已經考證過了,這實際上是白銀一族挖掘出的隧道,爲了避免被發現,纔在外面蓋了一個巨人王靈柩的殼子。”
“白銀一族?”卡珊閃了閃她蔚藍的眼眸,好奇地問道。
羅德答道:“就是人類的祖先,號稱白銀人類的一族,他們託庇於巨人之下,但又不甘心臣服於巨人王座下,多次試圖尋找自由。”
“但不論是巨人一族,還是白銀一族,都在第二紀元的大滅絕中消失了,王城自那之後就成了一座廢棄的空城,直到幾千年後,我們的英雄特羅裡安重新在這裡點燃了聖火,纔有了之後的我們。”
卡珊眼眸中明光閃耀,輕聲道:“你懂得好多,以前我還以爲伱是個不思進取的壞學員呢。”
羅德笑道:“卡珊,人都是會變的,當我明白我肩上扛着人類的重擔時,我就知道我應該做什麼了。”
卡珊握了握拳頭:“人類必勝!”
羅德停頓了一下,搖頭道:“卡珊,其實,我們知道我們不一定能勝利,說什麼人類必勝,火萬世長存,那只是一句口號,說不定下一刻,一個無比強大的怪物從黑暗深處跳出來,將我們全部秒殺,聖火熄滅,我們就此長眠在黑暗之中,就像那無數遺蹟中的人類和文明一般。”
“但是。”
他用一個詞轉折了他的話。
“如果僅僅因爲希望渺茫,我們就投降了,那我們就活該滅亡,我們可以失敗,但人類的精神絕不能失敗,我們要一直抗爭下去,一直戰鬥下去,一直掙扎下去,直到火光燃盡的那一刻。”
“這樣,當我們戰死的那一刻,就不會因碌碌無爲而悔恨,也不會因虛度年華而羞愧,我們可以問心無愧地對我們的先輩說一聲,我們盡力了。”
“人類,永不言棄。”
卡珊蔚藍的眼眸中神色複雜,又有感動,又有熱血,她輕咬着嘴脣,低聲說:“你總是這麼優秀,我比不上你。”
羅德摸了摸她的頭,笑道:“我當然很優秀,但你不一定比不上我,你有怒之火種,就有一切可能,大學者德蘭告訴我,這是一個可以創造奇蹟的火種,它所蘊藏的潛力是難以想象的,我相信你未來一定可以掌控住它。”
他輕輕牽起卡珊的手。
“就像現在這樣掌控住我的手。”
黑暗中,羅德清晰地看見卡珊的整張臉都變紅了。
“真的嗎?”
她輕聲問。
“羅德,你覺得我……很好?”
羅德頜首:“很好。”
卡珊的臉幾乎都冒煙了:“可我個子不高。”
“我覺得很高。”
“那,那啥也不大。”
“我覺得很大。”
“戰鬥等級也不強……”
“未來會很強。”
卡珊望着羅德,眼眸裡幾乎都有水波了:“你,你真的這麼認爲嗎?”
羅德沒有立刻回答,他們走了幾步,眼前忽然一亮。
原來是有幾盞提燈掛在隧道的兩旁。
在他們面前,是一扇十分龐大的巨門,它呈現出未知的鋼鐵材質,有奇異的光澤在表面流轉。
怪異的靈能波動提醒着羅德,前方的封印拒絕他的接近。
這就是真正讓王城頭疼的原因。
靈能超過十級的人接近它,封印就會被破壞隧道。
一旦隧道被破壞,再挖掘會非常麻煩,死燼山脈是由神創造的大山,它下方的大地都是經過靈化的,會被視作一個整體,挖掘極度困難。
如果不能正確地通過這扇封印之門,那他們就很難在預定時間抵達星空城前。
羅德在封印前停下,平靜地說:“卡珊,你能擊碎這扇門嗎?”
卡珊好奇地走上去,仔細查看了片刻,沒有感覺到異樣,驚訝地問:“這是什麼?”
羅德答道:“這是白銀一族設置的封印之門,他們可能是害怕自己的成果被人盜用,因此專門立下這一扇鋼鐵之門,用封印確保它不會被外人打開,可能白銀一族有一些天生靈能等級不高,力量卻奇大無比的怪人。”
卡珊驚訝地問:“我能打開它嗎?”
羅德答道:“當然,否則我不會出現在這裡。”
卡珊楞了一下,然後,她的臉迅速的漲紅了。
“你,你意思是說,你這幾天這樣陪我,只是爲了讓我打開這扇門?”
“對。”
卡珊額頭也紅了,蔚藍的眼眸中開始反射出晶瑩的淚花:“可,可你說過我個子很高……”
“不,你連我的肩膀都夠不到,沒有人比你更矮了。”
“你,你說我很大……”
“搓衣平板也叫大?”
“我未來會變強……”
“大概率沒戲,你的火種太單調,契合又不好,如果有未來有希望,你怎麼失去你的強標識?”
卡珊看着羅德,眼神中滿是祈求似的的絕望:“你說過我很好……”
羅德打了個哈欠:“好在哪裡?”
卡珊捏緊了拳頭,整個人都像烤紅了的龍蝦一樣。
怒之火種釋放出強大的血氣,包裹着她。 ● тт kan● ℃o
遠方,大學者德蘭和大主教荷魯斯牢牢盯着她的狀態,用靈能通訊對羅德說:“不,還不夠……”
羅德露出一絲笑容:“對不起,卡珊,我忘記告訴你了,你白天真的很煩人,總是會額外浪費我的時間,耽誤我晚上和我的情人約會,她可比你漂亮多了,又溫柔又可愛,大腿又長又白,胸又……”
“啊啊啊啊啊啊——”
血色的光芒爆發出來,沸騰的氣息噴涌而出,紅色的蒸汽幾乎淹沒了隧道。
伴隨着一聲前所未有的巨響,白銀一族在幾千年前設置的封印之門被暴力打開了,附加在門上的封印自動解除。
羅德長吐出一口氣,任務總算成功了,卡珊在極度憤怒中依然把這一拳揮向了門,而沒有指向他,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幾聲歡呼聲從遠處傳來,是大主教荷魯斯和大學者德蘭等人。
他們不再隱藏,快步跑了過來,稱讚道:“幹得漂亮,羅德!”
“你很棒,卡珊!”
“你們立了大功,王城將會給你們發放英雄徽章。”
羅德卻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等待着血氣落下,露出卡珊的身影。
她靜靜站在哪裡,神情變得平靜,甚至冷漠。
她看着羅德,平靜地說:“我做到了。”
羅德點點頭:“沒錯。”
“我知道你是爲了特羅裡安,但我依然很生氣。”
“生氣是對的,爲了生存,我們總是會放棄一些什麼東西,相比之下,個人的感受代價是最小的,比鮮血,靈魂,生命,要小得多。”
卡珊沉默了片刻,輕聲說:“我知道了。”
她身子晃了晃,隨即倒地。
大學者德蘭狂奔上去,探了探她的額頭,眉心,長舒了一口氣:“沒事,她的靈魂沒有受到不可逆的損傷,只是由於超出界限的力量輸出,受到了怒之火種副作用的反噬,靈魂變得十分虛弱,可能要休養兩到三個月。”
荷魯斯掃視了片刻,驚訝地道:“怒之火種完全契入了她的靈魂,再沒有縫隙了。”
羅德沒有說話,在執行這個任務之前,他其實已經知道了卡珊與怒之火種不契的原因——她還沒有真正放下她心中柔軟的地方,憤怒的背後總是留有餘地。
這是知識之書告訴他的,在獲得了根源靈性之後,它使用它的求知特性已經沒有損傷靈魂的副作用了。
當然,代價依然要支付。
爲了這個答案,羅德付出了許多物資,還有一朵人性之花,也是有些心痛。
但卡珊不僅關係着聖火計劃的下一步任務,她也是羅德目前唯一的完全眷族——她所做的一切,都會被視作羅德做的。
在她身上的投資,是不會虧的。
當她領悟了悲傷,變得絕情之後,就與怒之火種完全地契合了。
她的成長將大幅加快,戰力也將得到跨越性提升。
到了那個時候,卡珊的作用就會完全的顯現出來。
羅德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一定要將他的黑之戰團填滿這樣的人,以後就再也不用擔心靈魂的事情了。
這時,荷魯斯沉吟了片刻,忽然說道:“羅德,卡珊的資源消耗壓力很大吧?你立了這麼大功勞,王城不能讓你受累,這樣吧,我將恢復卡珊的強標識,以後她的物資供應就由王城來做吧。”
“不行!”
羅德斷然拒絕。
眷屬如果離開了他的環境,是會漸漸淡化的,他必須要用他的資源來供養她。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荷魯斯你居然想摘我的桃子?
“卡珊永遠是黑之戰團的人,誰也不許搶。”
荷魯斯有些訕訕地說:“小羅德,你想養她我也不反對,畢竟誰都想讓自己的戰團更加強大,但卡珊現在今非昔比,她的物資供給一定要保證,否則會影響她的成長,王城有資格收回她的管轄權。”
羅德頜首道:“請放心,大主教閣下,有我在,黑之戰團不會缺乏資源。”
荷魯斯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這話說得不錯,小羅德。”
他望向已經洞開的大門,以及後方幽深的隧道,輕嘆一聲,說道。
“星空城啊……決定人類命運的時刻,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