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會兒子功夫,撲克臉怎麼連影都沒了?”阿慎嘟囔着又四周看了看。這四周除了黑沉沉的樹影什麼也沒有。他們現在呆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裡,黑暗中無論是地勢起伏還是周圍景緻統統不真切起來,就算細看也分辨不出。加上剛纔他們跑地太急,根本沒有留意到自己是往什麼方向跑,腳下跑過的路是起是伏他也不清楚。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心寬的殷正國第一個放鬆下來,說道,“管它呢,這夜裡還是別亂跑地好,這林子裡野獸可多,別亂跑把野獸招來可不得了。”說完,他擡頭看看清冽的月光,打了個哈欠,走到一旁的大樹下,從揹包裡取出睡袋,咕嚕一下整個人鑽進了睡袋。
老蔣沒有說話,兀自看了一眼殷正國。殷正國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剛纔他們一路奔跑,的確動靜太大,這雪夜深林裡只怕還有些野獸沒有冬眠安穩的,想着還是安分一些的好,要真碰上野獸,就算帶了幾十個黑驢蹄子也沒用。剛纔阿慎提到黑蛇穴的時候,他隱隱覺得身上冷風颼颼,直撲上他的脊背。心裡的忐忑還沒消除,撲克臉又莫名其妙消失地無影無蹤。他又看了一眼安安穩穩躺在睡袋裡的殷正國,想到今晚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走了。明天等天亮了,找起撲克臉來也更有方向感,這麼大片雪林,撲克臉總會留下什麼痕跡。他從揹包裡取出睡袋,躺到殷正國旁邊。
從剛纔起,阿慎就一直在四處查看,他發現周圍竟然沒有一點腳印,四周雪地平整,根本沒有人路過的痕跡。難道撲克臉根本沒有經過這裡?這個老蔣!他在心裡埋怨起來,回頭的剎那,竟發現老蔣和殷正國都已經躺到睡袋裡。老蔣額頭上的探照燈沒有拿下來,他仰着頭,燈光直射到頭頂的樹木葉片的積雪上。他艱難地重新走回老蔣身邊,用腳踢了踢老蔣的睡袋,“喂!你兄弟現在都不知道在哪,你睡得着嗎?”
老蔣心裡翻江倒海的愁緒,從杭州出來已經是一個月多月以前了,他們在漠河逗留了整整一個月,就爲了找到王啓拿回血玉,現在撲克臉下落不明,這一切努力到底值不值得?他想到了福龍幫,那是他父親生前唯一交給他的東西,也是他一直以來生存的後盾和動力,只是從前他沒有發現而已。福龍幫就像是在全國張開的一張巨大的網,而他從前是這個網的中心,可是現在他感覺自己和這張網似乎沒什麼關係,即使沒有他,福龍幫依然存在着,並且運作地很好。他不禁懷疑,到底是蔣家造就了福龍幫,還是福龍幫造就了蔣家?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先休息吧……”
阿慎愣了一瞬,看着閉目躺着的兩人,疲憊感頓時涌上來,只是他心有不甘。怎麼就一會兒的功夫,撲克臉整個人影都消失了?他別過身,想要離開老蔣和殷正國再去找找。他剛跨出一步,身後傳來殷正國懶懶的聲音,“別白費力氣了,大晚上的,別把自己也給弄丟了,到時候我們還得找你。”
阿慎一聽這話,賭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你們說說看,到底是什麼個打算。”
“明天天亮了,找到撲克臉,回杭州。”老蔣的聲音透着真切的疲憊。阿慎怔了一瞬,再也沒說話。
撲克臉輕輕按下指尖一般大小的圓形按鈕,按鈕很輕地就被按了下去,待按到底部,撲克臉的手指有一瞬間的顫抖。他愣了一下,忽然聽到安靜無聲的林子裡,突然傳來木板摩擦的聲音,擦擦地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他這才發現原來是身邊的木匣子的聲音,心裡納悶爲什麼自己會這麼緊張,明明斷定這只是一箇中轉的儲物匣子而已。當木匣子的蓋子徹底滑動到底部,他探頭往裡面看去
不看還好,一看他被嚇了一跳,一瞬間忘記了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他想尖叫,可是嗓子裡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硬是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他怔怔地長大嘴巴。下一秒,他聞到沖鼻的氣味,他立馬退後一步,斜倒在雪地上開始不停乾嘔起來。
是屍體!
撲克臉閉着眼睛,不停地用雪塞到自己嘴巴里,嘴裡鼻腔裡冰涼一片,刺骨的冰冷懂得他整個面部麻木,然而他眼前還是揮散不去剛纔看到的一幕。
木匣子裡,平放着一具屍體,屍體已經腐爛,臉上一半是浸着血漬的腐肉,一半的臉上已經露出森森白骨,不成形的臉上,眼球突兀瞪視。撲克臉趕緊晃了晃腦袋,想把這樣的畫面從腦海裡驅散開。
在撲克臉將近十年的考古生涯裡,他見過無數的乾屍、骸骨,在他眼裡,那些僅僅是考古的證據,會說話的歷史。他從來沒有將這些東西與生命相聯繫起來。他考察的是古蹟,而不是生命。
然而自從他發生了意外,自己的身體在一瞬間衰老之後,他開始思考自己短暫的生命。當他和老蔣一起下了百鬼之匣,遇到在青銅棺槨下的墓室裡的腐屍之後,他原本的概念受到了衝擊。那些活着的“屍體”,能夠帶給他們什麼呢?那些東西,到底屬於什麼範疇呢?而他的意外,應該用什麼來解釋呢?
他讀書千萬,幾乎可以解釋世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可是對這些,他卻一無所知。此時的他陷入了徹底的茫然。
此時他身心因爲冰涼的雪而變得麻木不已,他試圖站起來,不斷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具屍體而已,只是他動彈不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似乎聽到有腳步聲,踏在雪地上嘎吱嘎吱響,聲音越來越近。撲克臉無力地擡起頭。視線所及,一團暈黃的燈光出現在他眼前。
那是他追隨的那個燈光。
“你怎麼來了?”王啓問道。他手上拿着一個小小手電筒,只不過手電筒的燈頭用磨砂紙罩着,燈光打不開,在王啓周身瀰漫,遠看只能看到一團小小的黃色燈光。王啓認出了撲克臉就是當日拿着顏家傳家寶出現在隱玉齋的人。
撲克臉無力地指了指木匣子裡的東西,隨即想到不應該讓這麼小年紀的人看這些,隨即拉了王啓的手,搖搖頭,說道,“沒什麼。”
從剛纔起,王啓留意到有人跟着他,急急忙忙地關了手電筒,躲在旁邊的樹叢裡,他看清楚了撲克臉的一舉一動,這才走出來。現在撲克臉又拉住他,顯然是不想他看那匣子裡的東西。他搖搖頭,“不就是屍體嗎?”
撲克臉擡起頭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沒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小孩,會這麼淡定地說出這句話。這孩子,果然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想到這裡,他變得鎮定不少。
王啓見撲克臉臉色緩和不少,但依舊蒼白,在他身邊蹲下來,想了想,說道“我媽病了之後,本來打算把我交給殷正南,因爲她說我是殷正南的兒子,所以帶着我去了顏家。到了顏家,我和我媽才知道,原來殷正南已壽終正寢,那時候我才五歲,而殷正南去世的時候,是七十一歲。”王啓呵呵笑了笑,笑容裡帶着苦澀和無奈,“從前我在街上,見到年紀大的人都會稱呼他們叫爺爺,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這麼叫。”王啓聳聳肩,看似輕鬆的動作卻讓撲克臉覺得格外心酸。“後來沒過多久,我媽就去世了,因爲想要認祖歸宗,我和我媽得罪了顏家的人,整個村子都容不下我,我本來想離開,卻半路迷了路,走進了這片林子裡。”王啓把目光移向黑暗裡的木匣子,“這個木匣子,本來是給伐木工人轉補給用品的,後來因爲時不時能夠在林子裡發現一些被野獸啃咬死的人,所以這些木匣子後來就用來盛放那些人的屍體,隔段時間會有人來收。”說完,王啓輕輕掙脫撲克臉的手,走到木匣子旁邊,不再說話,只探頭朝裡面看了看。
突然,他回頭朝撲克臉看過來,“只是,你知道嗎?這個木匣子,也是通向顏家祖墳的唯一入口。”
王啓的話說的很慢,同樣也很真切,讓撲克臉沒辦法反駁,他曾經見識過海底墓裡的機關,如果這個木匣子存在這樣的機關,那也不足爲奇。畢竟剛纔他們見到的山谷裡的小小墳冢,怎麼也不太可能是整個顏氏家族的祖墳。也許,按照王啓說的,才能找到真正的顏氏祖墳吧。
王啓從揹包裡取出一件衣服,攤開將木匣子裡的屍體蓋上,朝撲克臉招了招手。
撲克臉站起來,走到木匣子旁邊。
王啓說道,“你把屍體擡起來。”
撲克臉愣了一瞬,想了想這小孩看着年紀輕,但有同齡人比不了的老成,按照他說的做吧。於是撲克臉從揹包裡取出手套帶上,隔着王啓的衣服,將屍體慢慢撐起。
只見王啓一手打着手電筒,一手在屍體地下的木板上摸索,他的手來來回回動作很快,突然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好像摸到了什麼,只聽擦擦的聲音,是底下木板滑動的聲音。
難道,這個木板只是一個隔層?下面還有一層?撲克臉想道。
“這個木匣子原來作爲供給,下面一層放衣物,上面一層放用具。”等到木板移動開,王啓用手電筒照了照下面,果然就像王啓說的,下面一層裡,放着許多東西,零零散散的都是登山用具。不知道爲什麼,撲克臉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