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節子
等了好久的日子，終於找了一個好天氣。
我和劉隨坐在公交車上，我向他慢慢敘述關於外婆的事。
我今天要帶他去見外婆，車窗外的景物依舊沒有什麼改變。
我和劉隨到外婆家的時候，外婆正在給她養的那頭牛搭建草蓬。天氣陰沉沉的，沒有前幾天熱。
"外婆!"我一到門口就大叫起來，外婆正站在梯子上，聽到我的叫喚便轉頭看我。我連忙跑過去將外婆扶了下來。
"外婆，你去歇着，我來幫你搭。"我說。
外婆祥和地笑了一下，說:"其實也不用搭，反正用不了多久就用不着了。"
我默不作聲，我明白外婆年事已高，該到的還是會到。我爬上梯子，拒絕了劉隨的幫助，一根一根將椽木放上去搭好，然後蓋上軟草。
那頭牛長得很好，我記得外婆曾經養得那頭牛並不是這個樣子。聽說，外婆賣了那頭牛，在表哥結婚的時候，給他的親孫子買了一臺名牌空調作爲結婚禮物。
可是即使如此，外婆也無法留住他們離開的腳步。
外婆做了和上次差不多的飯菜，可能是天氣涼的原因，又可能是外婆自己醃製的泡菜，總之，我比平時多吃了許多，直美得我，幸福得差點掉淚。
"外婆，他叫劉隨。隨意的隨。"飯後我介紹說。
外婆拉着我的手，細細地看了看，她並不接我的話，也不看劉隨，只是翻看着我的手。良久以後，外婆那蒼老的聲音才慢慢響起:"怎麼又瘦了好多，小夥子沒有把你照顧好。"
"不是的，外婆，是夏季天氣太熱胃口不好，沒有好好吃飯。"我連忙解釋說。
"是不是病過了?"外婆突然問。本是我不願說的。
"沒有太嚴重，就是夏季感冒而已。"我笑着掩飾。
以後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吃不下也要盡力吃，睡不着也要儘量睡。"外婆說。
"嗯!"我點頭笑着應了。
"可憐的兒啊……"外婆忽然嘆息道，我驀地酸了鼻子。
"外婆，我並不可憐。"我說。
頓了一下，外婆問:"你那病，可犯過了?"
"什麼病?"
"就是和你爸一樣的病。"
"有犯……犯過，不過，好久沒有犯了，都還好。"我笑着說。
"好就好。其實你的病會好的，不過不是現在。若以後，再出現精神疾病，就可大好了。可是，外婆可不 希望那天到來。"
"外婆可說笑了，"我笑着說，"我要是再得病，那可怎麼辦纔好?這病又不嚴重!"
"呵呵，是外婆說笑了。"外婆也笑了，臉皺成了一朵老菊花，很醜，但很舒服。"記住外婆的話沒有?剛纔的話，可別忘記了。""記住了!"我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實際上，我只是覺得外婆這話說得，跟臨終的話語一般，惹我心亂。
再又坐了一會兒，我們邊告辭了。
外婆像上次一樣倚在門口，目送我。沒走幾步，劉隨便轉身回去了。
只見他與外婆說了幾句話，面上帶着討好的笑，然後外婆笑着點點頭進了屋，沒過多久，外婆便抱了一罈泡菜遞與了他。我只覺得好笑，原來他是向外婆討泡菜去了!
他抱着泡菜小跑到我身旁，我笑他:"看你，也喜歡吃外婆的泡菜!"
"不是，"他靦腆地笑了，"我見你吃泡菜時吃飯特別多，便討了些來。"
心下一暖，我偏頭看他，只看見白雲在左，太陽在右，劉隨在中間。
忽然聽到外婆蒼老的聲線，她說:"兒啊，要好好珍惜啊……"
珍惜什麼?外婆，我覺生活很美，真的很美。我一動容，便伸手挽住劉隨，踮起了腳尖……
周遭有呼呼的風吹過，也許下一秒就該下雨了，我眼睛盯着腳下的土地，心裡想的卻是其他的事情。"如果明天是個好天氣，我們去我家鄉後山看看，怎樣?"我說。
"好啊，聽你的安排，我也沒什麼事情可做!"劉隨答道。
"到我家鄉後玩過了，我們就回大城去，好不好?"我又問。
"真的?"他很興奮，"我很早就 想回去了。
"嗯，回去了以後，你繼續工作，我在家呆一段時間後，再回來看看豆豆和邊成。"我心裡有些黯然，但明知一定會有那麼一天，如此便又多了幾分釋然。
"你還要回來?"他問，又說，"你什麼時候回來，我都要陪着你!"他扳住我的肩，認真的看進我的眼裡。
"我昨晚，夢見義江不好了，他 在我夢裡流淚了。"我微微低下頭。
"夢是夢，不會是真!"他安慰道，又像是在說笑話。
"纔不是，"我反駁道，"我父親曾到國外工作過，他在阿拉伯工作的時候遇到了困難，沒有人可以幫助他。我外婆在那幾天禱告時夢見了我父親，他站在金色的麥田裡，手裡抱了一捆稻穗，孤獨無助地站着。我外婆說，只要誠心相信的人，夢境有許多都是真的。我曾經說過，我可以夢見未來，只是有時候我覺得，有時候我會忘記。"
"是這樣?"他皺了一下眉，"那我們下午就去後山轉轉，明天就回大城看義江吧。他的個性也確實比較怪異!"
"嗯。"我點了一下頭，擡頭看天，希望不要下雨纔好。
果然沒有下雨，外婆的話總是可信的。我和劉隨坐在岸灘上，因爲沒有夕陽的原因，所以總感覺少了些什麼。
河面是平靜無波的模樣，我和劉隨相偎而坐，等待着下一個天明。我忽然想起，在很小的時候，我和爸爸也是像這樣一起坐在這裡，不同的是，那個時候總會有那麼美麗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