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節子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可能是因爲天氣驟冷的原因,我突然犯懶了,哪裡都不想去,社團裡也沒有什麼事情,便一個星期都趴在宿舍裡寫小說。偶爾看看寫歷史的書,突然覺得歷史真的很好玩,而我高中的時候居然選了理工。有時候自己也是覺得不可思議,學理工的自己居然到大學會修文學,還做了社長。
突然想起剛剛到大學的日子。
大學入學沒過兩個月,蘇玉就把汪子國帶來了。我當時情緒很糟,因爲我一下子想起了爸爸,我憤恨地瞪着蘇玉,忍住想扇她的衝動,緊緊地攥着手,她本就讓我恨,她總是讓我恨。
我緊緊抿着嘴脣,怕一不小心就顫抖起來,又驀地鬆開手掌,看了一眼汪子國,當時他就是那麼祥和安靜地笑着,他看進我的眼裡,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暖暖的漩渦,怔了很久,我轉身跑了。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的吧,沒有再和蘇玉說一句話,一句都沒有。雖然在我心裡,我已經接受了那個會笑得那麼暖那麼真的汪子國。
後來就是忙着社團的事了,我要當社長,我從那時心裡便渴望着,因爲如果社長能當到大學畢業,校方願意聯絡出版社爲他出版書,只要社長能夠寫出來。這便是我的渴望,所有的渴望。
那時候匆匆忙忙地補習文學歷史,寫論文也要一寫三改再定。也會遇到別人惡語中傷,那個時候,心中的小小渴望便是亮着光的細燭,支撐着我,麻木着我,不去計較蘇玉和汪子國,不要那麼頻繁地想念父親,不用日日夜夜地疼着邊成的離開,一切都是那麼平靜美好的樣子。
夢想,便是最有光彩的未來。那段日子我總是告誡自己要這樣想,汪子國也常常會在找他女兒的時候順便探望一下我,我也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到後來便不再排斥了,只因爲我每次看他眼睛的時候,不論他笑或是不笑,裡面都是暖暖的。
有時候他也會提點我的心態,告訴我喜歡做的事情要樂在其中,細細體會與享受,這樣才能得到想要的結果,或者,不管結果如何,心都會是快樂的。於是也漸漸轉變了心態,沒有了當初的尖銳,做着想做的,慢慢靜下心,使筆下的文章也更加讓人接受。
因爲前任社長就要畢業了,所以老師告訴我去競爭社長之位。我到現在還記得論文的題目是什麼---《釵頭鳳》,我真是吃驚了,陸游與唐婉所寫的兩首《釵頭鳳》,我曾經給邊成背過,也刻意上網搜過他們之間的故事,我記得很深,所以寫起來的時候是毫不費力的,基本上論點都是寫唐婉爲何會被休,大家都沒有抓錯論點,比的就是論證部分了。大家寫的都是差不多的,我記得我比他們多一點,然後結果就定了。
社長,我才當上了社長。假死了!就這樣當上了社長。
我不動聲色地離開社區在打工的咖啡館裡呆了一整天,於是我看到了劉隨。
我真的以爲是邊成。
我就那麼瞪着大眼睛,看他進店看他看我,一臉漠然和奇怪,我知道他不是邊成,我捂住嘴不讓自己出聲,然後告訴自己他不是。
劉隨不是邊成。
我從那時便知道,這裡沒有邊成,只有一個和邊成長得很像的男生,如此而已。可是即便如此,在我再次看到似邊成的劉隨時,我依然會驚訝,會叫出聲來。
就那麼當了社長,一年了,又忙着搞好社團,沒時間理會自己的夢想,我的筆觸,我的文字,那麼深的感覺,誰來給予。
摸摸手裡的鋼筆,這支鋼筆,四年。邊成離開後自己買給自己的。淺藍色的筆身,款式都已經有些過時了,不過因爲質量好一直用也都還很應手。合上筆,整理好手稿,從被窩了鑽出來。
外面不那麼冷了,今年的冬天,來得似乎早了點兒。該出去走走了,不知道教授有沒有點名,罰了我幾篇論文,也不知道袁沈他們的排練是否純熟了,更不知道,汪子國有沒有像從前一樣來看我。
其實我眷戀父愛,只是我沒說。因爲本以爲這輩子再也不會得到,卻還是難以置信地發現自己居然這麼好運。
因着這份愛,所以我隱瞞了,沒有把蘇玉的事情告訴他。抑或許不只是因爲他的愛, 也許還有蘇玉,她現在眼裡終於出現了笑意,散了十幾年的奔波勞累。她爲我,她畢竟是爲我。
那麼恨,只在心底,只關乎個人,無關報復,無關發泄。只守好自己的一方要道防守,不管那麼多其他。
當我站在袁沈面前的時候,他繞着我轉了三圈,像看外星人似的。
"你窩到哪裡去了?"他突然爆發,我有點受不了地看看四周,還好沒有人,不然我的形象會被他給毀掉的。
"我沒去哪兒啊,我在被窩裡。"我擡頭一臉無辜地說。
他一愣,又氣又恨又急又好笑地看着我,然後自己突然平靜下來,說:"下週二就要結版了,你都也不着急。"
"哦。"我應了一聲,問,"阮小青是你什麼妹啊?”
他沒想到我會往那邊扯,呆了半天才轉過彎來:"是堂妹。"
"哦,關係還蠻親的。不過,這樣不行啊。"我低下頭,有些自言自語。
"怎樣不行?"
"沒什麼!"我突然反應過來,"對了,你上次論文怎樣寫的?"
"怎麼又問這個問題?"他有些無奈地說,"還不是一樣寫。一,楊玉環沒有孩子,也沒養個孩子;二,皇帝再怎樣被美色迷惑也會對江山清醒的,楊家勢力大,若做了皇后,就不得了了;三,楊玉環是皇帝的兒媳婦,名不正,言不順,只能做妃。教授很欣賞很滿意我寫的,你覺得怎樣?"
"嗯,"我點了一下頭,揚眉道,"我曾看過一本書,說高宗與玉環是相愛的,其間他們的愛情與普通人無異,而楊玉環,身懷各種取媚手段,卻無大略之才,爲六宮之首,她或許也沒有想做。呃…對了,山口百惠自稱是楊玉環的後代,你有何看法?"
"啊?我怎麼沒有聽說過!"他驚訝地張大嘴巴,"她不是死了嗎?馬魏坡下魂斷紅顏?"
"只是也許而已。"我擡頭看他,"算了,不談了,反正現在她沒死也死了,和我們,並沒有多大聯繫。我們去定版吧。對了,叫文藝社和我見一面,封面和插圖我想親自和他商定。"
"嗯,好。"他說,又忽然加一句,"我跟你一起去!"
"好啊。"我應了一句,看了看手錶,課都開始上了,今天的課,又沒了。
下午時袁沈告訴我文藝社社長說是我求他所以讓我去見他。本打算今天下午回家的,看來只能推遲了。
文藝社和文學社果然不一樣,我一進文藝社就感覺到了,社室裡都是那種明亮的色彩,昭示了活潑熱情的青春。
推開社長室的門,只感覺這間房在這裡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和我的社長室差不多。
社長:義江。
義江?
我瞄了兩眼那個完全無視我的文藝社社長,他是義江?
定了定心神,自顧自在他對面坐下:"你好,我是文學社社長,我叫……"
"你叫什麼與我相關麼?還是與這期的版圖相關?"他都不擡眼看我。"是嗎?"根本不算什麼,我告訴自己,以前又不是沒遇到過,"是與上兩者無關。那麼請問義江社長,如何設計本期校刊版圖?"
"待會兒再說。"他這才擡頭掃了我一眼,"我只問,本期校刊的結題是什麼?"
"你做社長多久了?"我擡頭平靜看他,"應該沒做多久吧?上週,還是本月?關於結題,這是文學社的事,與你們文藝社是沒有任何關係的。"頓了頓,我接着說,"請問社長,你的專長是什麼?版圖與封面,你要自己來麼?"
聽我如此說,他居然扯了一個很僵硬的弧度,淡淡敘述道:"兩週前,文藝社競賽,週一。關於我的專長……這裡的事情,我沒有什麼不會的,也包括……你們文藝社,這世上,沒有事……是我不會的。"他高傲地擡起頭,繼續道:"如何,文學社社長,我問一問結題不過分吧?"
"你所有都會不代表你所有都能。很抱歉,結題要求封面出來再結合本期主刊而定,現在無法透露。"我正了正身子,又看了他一眼,嗯,他肯定不是義江。
"我主畫封面,結題由我來定!"他用不容拒絕的口氣說。
我一愣,繼而標準地笑,"抱歉,不能。"
他突然攥緊了拳,擰着眉,像是要揍人的樣子,又兀地鬆開,臉上的表情僵硬而生疏,緩緩道:"我主畫封面,結題我先定,你看審,若你覺得好就不換,若你覺得不好,再商定。"
我看了他一眼,像是很折身份的樣子,看來這是他最大的讓步了。也行,都一樣,反正結題由我自己定,於是我點頭應允:"好吧。若無事,我先告辭。"
他點了一下頭算是應允了,又埋頭自顧自地忙起來。
(二)汪豆豆
見到她的時候很少,見到他的時候,也很少。
我在想,我誰都沒有見到,是不是代表他們就在一起?
我已經沒有理由了,我沒有理由再找他出來,我說我們出去吧?好不好?我沒有理由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不那麼痛。
劉隨償說,不是不認真,只是還沒有遇到。
我最愛的人啊,他在面前的話從不顧及我的感受,只因我說,我沒有愛上你。
愛情裡的,無奈的謊話,你看不透,還是裝作沒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