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二十二歲的初中生

李劍鋒成了孤兒。

他是僞鋼之戰後誕生的新生兒,那一年是新世紀八年一月,算是那一輪新生潮中最後一批誕生的孩子。

到今天的新世紀三十年六月,他已經過完了自己二十二歲的生日快半年了。

然後他成了孤兒,他的父母都犧牲在了亞龍族大決戰之中。

李劍鋒非常茫然,他昏昏沉沉的在學校裡完成了期末考試,又在迷茫中拿到了暑假作業,接着在更加迷糊裡回到了家中……

再也沒有媽媽的笑顏以及家常便飯,更沒有父親爽朗的笑聲,以及拉着他一起去開黑。

家裡冷冷清清的,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只能夠在家中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然後被餓醒後就開始滿家裡找吃的,最後在櫥櫃中找到了一包媽媽自己烤的餅乾,他就抓起來大口大口吃着,而吃着吃着時,手中的餅乾全都溼潤了,更連餅乾盒裡的餅乾也都被打溼。

爸爸媽媽再也回不來了……

他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爸爸媽媽了……

李劍鋒哭得撕心裂肺,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真切的明白髮生了什麼。

他成了孤兒……

是了,還要去買紙錢,還要去買香燭,之前聽父親說過似乎還要有犧牲,但是他從什麼地方去買豬牛羊呢?

李劍鋒渾渾噩噩的通過家庭自助程序買到了香燭紙錢,又找到了可以燃放祭祀的法定地點,待到自動程序將購買物送到時,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這時月球內部的模擬陽光也到了下山的時候,街上看起來一片昏黃。

李劍鋒就這樣茫然的走在街道上,看着路邊設置的祭祀點上到處都是人,有單人的,有多人的,各自都在哭泣着,有低聲默泣,有高聲嚎啕,李劍鋒看到這些,他的鼻子都是酸酸的。

人啊,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失去的東西到底有多珍貴,那平時的日常,看似本該理所當然就存在的溫馨,其實才是人生命中最最珍貴的,任何東西都換不回來的珍寶。

李劍鋒點燃燭火,點燃了第一張紙錢時,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他這才真切的明白到。

他再也沒有爸爸媽媽,他是孤兒了。

“所有的美好都需要捍衛!所有的幸福都需要灌溉!灌溉用的不是用敵人的鮮血,就是用我們自己的淚水!”

這是李劍鋒父親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他父親是一個軍事迷,也是一個武俠迷,用他媽的話說,是一個大齡中二男,是男人至死是少年的最佳體現。

沒錯,李劍鋒再三確認,他父親確實就是一箇中二少年……雖然已經五十多歲,用少年來形容真是有些過了,但是他父親從來都是一副朝氣蓬勃的樣子,至少比他這個當兒子的還要有朝氣。

什麼鋼鐵大炮,鉅艦巨炮,高達扎古這些都是男人的夢想。

又說什麼星辰大海就是人類的未來,等到人類科技更加進步,他一定要自己存錢買一艘私人艦船,就跑去星辰大海里冒險去了,而每一次說到這個,他媽就會很不屑的說,去去去,去了就別回來,我帶着兒子改嫁去,然後父親每一次都是哈哈大笑。

他父親爲他取名叫做李劍鋒,這名字有着太多的含義和期望,而今年二十二歲的李劍鋒其實並不懂,或者說即便是懂,也只會覺得這不過是他父親又一次中二發作時的體現,一直到他父親大聲笑着,然後毅然奔赴前線的那一刻,他彷彿忽然間明白了什麼。

人類與亞龍族的大決戰已經結束,事後統計,人類一共死亡了四千六百五十五萬九千六百六十一人!

李劍鋒的父母都身在其中,他們的名字已經銘刻入了人類英雄紀念碑之中,將與人類文明永存!

“所有的美好都需要捍衛!所有的幸福都需要灌溉!灌溉用的不是用敵人的鮮血,就是用我們自己的淚水!”

父親的聲音彷彿又一次迴響在了李劍鋒的耳邊。

“……可是,我們不但用鮮血灌溉了幸福,也在用淚水灌溉啊。”李劍鋒喃喃說道。

“是的,所以這幸福是如此的寶貴,也是如此的美好,我們更要守護好它。”

一個聲音在李劍鋒身旁響了起來,入神的李劍鋒這才連忙看了過去,他就看到了路遠明蹲在他身旁,就和在這路邊的無數普通人那樣,既沒有什麼大排場,也沒有什麼前後左右的保鏢,甚至連穿的衣服都是極普通的街邊貨……可不是那些前一陣子火熱的私人裁縫定製的款式。

李劍鋒一驚就要跳起來,但是一股力量柔和的按住了他,讓他沒有大呼小叫,路遠明就邊燒着紙錢邊微微低頭道:“別叫,聽我說就好……我是來道歉的。”

“你父母……不該同時犧牲的,這是我們工作的疏忽,從軍方的服役法裡有規定,有孩子的家庭是不用服役的,同時那怕沒孩子的家庭,一戶只有一人可以在緊急情況下參軍服役,當時情況太緊急,事情太多太雜亂,結果你父母都上戰艦了……”

路遠明不敢看李劍鋒,他怕看到仇恨的目光……

他應該仇恨的,仇恨他,仇恨政府,甚至是仇恨人類……

路遠明不想也不能用所謂的大義去要求李劍鋒不要仇恨,也不能夠用所謂的“偉大”“|輝煌”“必須”等字眼來形容李劍鋒父母的犧牲……

犧牲是犧牲者自發和自願的,文明必要將其記錄並且讚揚,但這不是非犧牲者可以用來裝飾門面的東西!

李劍鋒有這個資格來仇恨!

而作爲決定者,作爲人類這個種族的最高權柄者,路遠明理所當然的必須要承受這份仇恨,這是他必須的承擔。

可是路遠明依然怕……

他不怕戰鬥,也不怕強敵,那怕是所謂的不可名狀,那怕是所謂的萬千戰艦,那怕是他自己的入魔之境他都不怕,可是他就怕身旁這個二十二歲的青少年用仇恨的目光看向他,這個他承受不住啊。

李劍鋒這時也慢慢平靜了下來,他呼了口氣看向了周邊。

大街小巷都是祭祀的人,更遠處則是燈火輝煌的商業街,大廣場,還有更加遙遠隱約若現的太空電梯……

“我父母,他們的犧牲有價值嗎?”李劍鋒忽然問道。

路遠明愣了半響,這才用力點頭道:“是有價值的!非常有價值!”

“當時是我們人類最爲危險的時刻,只差一點,真的,只差一點就到了亡族滅種的危險關口了,但是你知道嗎?就在那最後的兩三個多小時裡,我們人類不畏犧牲的奮勇向前,一艘艘戰艦出港,一羣羣人兒上船……”

路遠明忽然停下了話語,他纔想起來這裡不是政府大廳,也不是軍隊操場,他面對的是一個還在讀初中的青少年,他斟酌了一下詞語道:“就是像你父母這樣的最可愛的人,撐起了我們人類勝利的脊樑,他們的死非常有價值!”

李劍鋒抹了一下眼淚,就低頭邊燒紙錢邊說道:“那就好……我父親經常說啊,現在是人類有史以來最爲美好的時代,我算是趕上好時候了,若是早上時間出生,恐怕我還要在千軍萬馬的高考獨橋上爭搶呢,現在就很好,我可以讀書到三十五歲,然後有數不清的職務等着我挑選,而且等我長大了,說不定就真的可以駕駛單人飛船去探險星辰大海了,我父親每次說着這些,他的眼睛裡都是光。”

“星辰大海啊,現在肯定還不行,我們人類還受着絕育詛咒的困擾,等我們將絕育詛咒給解決了,找一處最好的恆星系作爲母星系,建造屬於我們的宜居帶母星,有着大海,平原,高山,還建設有地外設施,到了那時,說不定真的可以讓個人都可以遨遊星海,因爲我們必須要有一個家,若是沒有家,那就不是星辰大海,而是黑暗宇宙森林,踏進去就沒影兒了……”

路遠明滔滔不絕的說着星辰大海,說着人類的未來,說得最多的就是母星系,以及最爲重要的母星。

家?

對,家。

李劍鋒忽然理解了家這個字眼。

他原本以爲的家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也必然存在。

他的爸爸,媽媽,還有他……他們的那一套四室一廳,這就是他們的家。

可是在這一次回來,他卻覺得這個家好陌生,這不是家,這只是房子而已,他真正的家已經沒了。

可是……他的家沒了,卻讓更多的人保住了家,那些一家三口,甚至一家七口,八口正在祭祀的,滿臉嚴肅,卻沒有哭泣的,他們就是家都保留下來的人。

李劍鋒忽然說道:“你也是個中二的人呢。”

路遠明正想要敘說關於殖民恆星系和母星系交通的事,聞言時就臉上一紅,他就繼續邊燒紙錢邊低聲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伱父母的撫卹金都會存在你的信用金中,而且你是英烈子女,以後的學費和醫療,社會服務等等費用都會全免,除了這些,你還有什麼要求嗎?”

李劍鋒就搖搖頭,他想了想道:“沒什麼了,之後就是上學,先將初中讀完,然後高中,大學,三十五歲後再看,我想……我可能會如我母親所願的那樣去讀醫生,也有可能如我父親所期望的那樣去考軍事學院,我也不知道,但是……”

“我想去看看,去那星辰大海中看看,如果那時候可以去的話。”

路遠明又沉默了良久,他站起來拍了拍李劍鋒的肩膀道:“好好上學,別的事情我現在也不知道,但是可能的話。”

“我會帶着大夥一起實現這些的,你要好好學習,不要到時候連自己的飛船都不會駕駛。”

說完,他轉身向着小巷子走了去。

李劍鋒依然蹲着燒紙錢,半響後,忽然大聲嘶吼道:“保護好我們的家!不然,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

路遠明的身影頓了一下,彷彿有巨大的重量壓在了他肩膀上一般,然後他揮了揮手,頭也不回的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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