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沾露已經換了一身鵝黃色淡粉披帛曲裾長裙,她正踏着小碎步,慢慢朝紫荊太后的方向移來,身邊還有一名宮女,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凰沾露臉上掛着標誌的笑容,朝太后行了個禮:“沾露參見皇祖母。”
見到親孫女,紫荊太后本就讓順得差不多的怒氣立刻就散了,讓她起來並且招呼她上來坐。
凰沾露笑着坐上去,笑容舉動都進退有度,這讓紫荊太后見了連連點頭,對這個孫女的喜愛程度又增添了不少。
凰沾露將宮女放在玉盤裡的湯端了過來,拿勺子蕩了幾下,似乎是在驅散一下熱氣。
隨即將湯羹交到了紫荊太后的心腹嬤嬤手裡,笑着說道:“皇祖母,這碗是沾露親自給您熬的呢!”
紫荊太后笑得更開了,扶着她的頭笑着說:“好好好,哀家就知道沾露是疼哀家的,每日都給哀家送湯羹,現在還親手做的,哀家心裡甚是欣慰!
唉,在這個紫荊裡,也就只有你和你二皇兄是真心疼哀家的。”
凰沾露聽了,撒嬌似的抱着紫荊太后的手臂,“皇祖母說得什麼話呢,不止是二皇兄,沾露的母妃都時時刻刻惦記着皇祖母呢!”
紫荊太后點頭說:“對啊,也就是你們母女三人而已,唉……”
凰沾露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皇祖母你是怎麼了?是還在因爲宴會上的事情生氣嗎?”
紫荊太后哼了一聲,沒說話。
凰沾露更加抱着她的手臂,搖晃着撒嬌:“皇祖母你別生氣,沾露會和妹妹好好相處的。”
“哀家就是氣這個,小丫頭,哀家就在氣你那個莫名冒出來的妹妹,你居然還拿這件事來氣哀家!”紫荊太后嗔了她一眼。
凰沾露吐了吐舌頭,故作單純懵懂地說:“那皇祖母是在生父皇的氣嗎?皇祖母別生氣,父皇有心愛的女人,五妹妹是父皇和心愛女人的女兒,父皇自然不捨得讓皇祖母你當衆責罵了!”
這句話,包含着太多意思。
“五妹妹”,表明她肯定了凰殤昔的身後,並且提到了琴雪沁,扯出紫荊太后對琴雪沁的不滿,最後又將“不捨得”說出來,完完全全是想將紫荊太后的怒氣全都扯出來,並且矛頭直指凰殤昔。
這擺明了是在給凰殤昔拉仇恨。
這女人,用單純的外貌說着陰險狡猾的話。
果不其然,紫荊太后的臉色當即就不好了,可是過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她想了什麼,火氣硬生生就壓了下來。
紫荊太后拍了拍凰沾露的手臂,說道:“好了沾露,這些話就別說了,你還嫌哀家不夠生氣?”
紫荊太后也不是個能輕易矇騙的角色,她怎麼會看不出來凰沾露是故意這麼說,想把自己身上的怒火點燃,燒在凰殤昔身上。
但是,她是誰,紫荊國的堂堂太后娘娘,怎會讓一個小丫頭擺佈!
“是,沾露知錯了。”凰沾露知道小心思被看穿了,便態度誠懇道歉。
“對了,燊兒怎麼沒來?”說實在的,紫荊太后是非常喜歡這個二孫子的。
一直想讓紫荊帝廢太子改立二皇子,可是紫荊帝卻硬是不肯答應,她每次見到紫荊帝都會提一提,但從龍鱗回來之後,這個話題,她一次都沒在紫荊帝面前提過。
也不知是爲什麼,或許是良心發現,覺得自己這些年待皇傾簫太過冷淡了吧。
又或者是,她發現皇傾簫再也沒叫過她皇祖母了吧……
凰沾露面色不改,但微微蹙起的蛾眉已經在透露一個不好的消息,“二皇兄正在宮裡陪着母妃。”
紫荊太后皺着眉,“你母妃怎麼了?”
“母妃昨夜染了風寒,今晚回去宮裡的時候又覺不舒服,二皇兄便留下照看母妃,所以只有沾露給您送湯羹。”凰沾露回給紫荊太后一個輕笑,以示並不大礙。
“召太醫看過沒有?”
“皇祖母放心,已經召太醫了。”凰沾露笑答。
許是想起了什麼,紫荊太后重重地哼了一聲,“哼!紫荊帝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自己的女人病了都不知,還執意留下一個空位,讓靜貴妃往下邊坐去,哀家遲早要被這人氣死!”
凰沾露撫着紫荊太后的後背安撫:“皇祖母別生氣,母妃沒什麼大事,休息一晚,明天就好了。”
“回去之後,好好照顧你的母妃,這些年,她也太累了。”
凰沾露乖巧地應了一聲。
紫荊太后也不再說什麼,端起凰沾露獻上來的湯羹,一口一口送進嘴裡。
看着紫荊太后吃完,凰沾露眼中笑意更濃了,湯羹到底了,她也起身告退。
“皇祖母,沾露還要給父皇送湯羹,就先告退了。”
紫荊太后重重地哼了一聲:“有個這麼懂事體貼的女兒,靜貴妃也這樣的安靜體貼服侍,居然還念念不忘那個女人,哀家也不知道他腦子是不是裝漿糊了!”
不滿地說了兩句,紫荊太后就揮揮手,讓她離開了。
凰沾露離開水月宮,就去還巢宮,聽宮人說皇上不在,她打聽了一番,據說是在御書房,和五公主在談着什麼。
凰沾露是個很是時務也很明辨現實的人,現在去打擾無疑是不明智的,所以她把湯羹送到紫荊帝身邊的太監手裡,給了銀子,讓他交給紫荊帝。
而她,就回自己的宮殿裡去了。
鏡花宮內。
靜貴妃正用手抵着額頭,虛弱地靠在貴妃椅上。
皇沾燊在一旁叮囑太醫,叮囑完了便又回去看看靜貴妃的情況,手忙腳亂地照顧。
凰沾露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這一幕。
她也走上前,幫着皇沾燊照顧自己的母妃。
靜貴妃看到她,將手放了下來,輕聲問道,聲線有些虛弱:“怎麼樣了?”
凰沾露點點頭,“母妃不用擔心,皇祖母已經喝下了,您的孝心皇祖母收到了,還讓兒臣好好照顧你。”
靜貴妃點點頭,又道:“那你父皇那邊呢?”
凰沾露眼神有些躲閃,“父皇在御書房,還在忙,暫時還沒喝,不過兒臣湯羹給父皇身邊的貼身太監了。”
靜貴妃是個聰明人,凰沾露這樣的表現她就看出了貓膩,她淺淺笑了,“在御書房和你那個五妹妹一起吧?”
見已經被識破,凰沾露也不隱瞞了,乾脆點了點頭。
靜貴妃苦澀地笑了。
她就知道,不管是要處理多大的事情,他都是把奏摺帶到還巢宮去的,如今在御書房,只會是接待人的時候才如此。
靜貴妃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悲哀,和一個不在紫荊國的女人爭,爭到最後她是贏了,可那女人還留了一個兒子在。
這個太子的位置,無論她做什麼,更無論皇傾簫做什麼,皇虛筌都不會廢。
如今,還有一個女兒也來了,鬥不贏自己,便讓你的兒女來鬥我們母子三人嗎?
琴雪沁啊琴雪沁,你想得太過美好了,當年你輸給我,到現在,你的兒女也註定輸給我!
我贏不了他的心,我也要贏走他的身!
凰沾露和皇沾燊對視一眼,看到靜貴妃如此虛弱卻陰鷙的模樣,紛紛有些擔心。
靜貴妃突然看向皇沾燊,問道:“燊兒,你去過龍鱗皇朝的,你當時看到的龍鱗皇后,是不是她?”
皇沾燊嘴角抽了抽,沒敢隱瞞,點了點頭。
凰沾露給了他不屑的一眼,說道:“當初誰信誓旦旦地告訴我,那個叫凰殤昔的人的姓氏絕對不會是我紫荊的皇族姓的?”
皇沾燊諂媚地笑了兩聲,“我……我這不是……誒,別說這個了,我怎麼知道她的凰會是這個凰,我從哪能看到她的姓呀真是。”
凰沾露也不是故意找茬的,不過是埋怨兩句罷了。
靜貴妃扶着額頭,揉了揉眉心,招呼凰沾露過來。
凰沾露連忙走過去,握住靜貴妃的手,“母妃,兒臣在呢。”
靜貴妃握着凰沾露的手,緊緊地,一字一句說道:“沾露,母妃不想看到她……”
這個她指的是誰,在場的人都是明白的。
凰沾露笑笑,十分的詭異:“兒臣明白的,兒臣也不想看到她……”那張臉!
一抹陰狠的殺意從眼底掠過。
靜貴妃用另一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說道:“不過不是現在動手,以母妃看,找回了這個女兒,皇帝在段時間內是絕對會加派人手去保護的,所以你現在暫且先不要動手,先好好籌劃一下,等時機到了,纔出手……”
凰沾露重重點頭:“母妃,你放心好了,不能一擊必殺獵物,女兒是不會輕易出手的。”
皇沾燊在一旁看着這對母女說話,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硬是不敢在這個時候開口,生生把要說的話嚥了下去。
他真的想品嚐一下龍鱗皇的女人,睡上去是怎樣的感覺……
看了看靜貴妃和凰沾露說得這樣認真,他覺得如果自己把這話說出來,免不了讓靜貴妃狠狠罵一頓。
天邊很快白了,白了又很快黑了下去。
凰殤昔從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就回乾陵宮休息,這一睡,就從白天睡到了晚上。
雖然她現在的世界都是一片黑色,她不知道時辰,但是聽到外面有人嘰嘰喳喳說晚膳的事情,她便猜到了。
揉了揉腦袋,她起身,推開門想出去,誰知門邊靠着的人一見到凰殤昔,立馬就撲了過去抱緊她的腰身。
“主子!”聲線異常的激動。
凰殤昔一怔,隨即笑了,手撫了撫瑣玥的頭髮,說道:“別抱了,腰都讓你抱斷了,快端點水過來,再找點吃的。”
瑣玥應了一聲,就跑開了。
回來的時候,有幾個宮女端着她需要的東西過來,洗涑一遍之後就開始用膳了。
真是餓慘了。
用完膳之後,這時門邊站着一個溫潤儒雅的男子,他含着溫柔的笑走進來,坐下。
情不自禁地伸手揉揉她的頭髮,低聲溫和地問:“吃飽了嗎?”
凰殤昔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吃完了。”
皇傾簫讓人將東西帶走,隨即將手收了回來,“你要的人,我已經帶來了,你什麼時候要?”
“什麼時候可以見?”最好就是越快越好,真擔心夙寐會等不了。
皇傾簫笑,“隨時可以,所以傾簫已經帶來了。”
凰殤昔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不說謝謝,只怕太生疏了。
一個響指擊起,一名穿着與平常人不同的偏向少數民族風格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目不斜視,五官立體,眉眼帶着幾分狠戾,他走到皇傾簫跟前,抱拳單膝跪下:“見過太子殿下。”
說完,又挪了挪身體轉向凰殤昔的方向:“見過五公主!”
皇傾簫目光溫柔,笑容如若三月春風,撫掃生靈:“昔兒,他叫巫古牡,你有什麼要問的,問他吧。”
凰殤昔點點頭,對巫古牡開門見山道:“巫族的巫術你會不會解?”
巫古牡一愣,想必是沒想到凰殤昔會問得如此直接,愣住片刻之後,他便說道:“那邊要看看是誰下得巫術,若是巫族族長的巫術,在下學藝不精,救治不了。”
凰殤昔有些詫異地挑眉,好奇地問了句:“巫術有級別高低層次分的嗎?”
巫古牡很盡職地回答:“巫術並沒有這等本事,只不過巫術有強弱之分,內力和修煉巫術的精湛程度是區分巫術強弱的主要區別,能使用強巫術的人可以解開弱巫術的。”
凰殤昔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你解不開巫族族長的,那麼如今的巫族聖女巫汝蕁呢?”
巫古牡絲毫沒有猶豫,“可解。”
“她下的是蠱毒喔?”凰殤昔眉頭挑得更高了。
“她下的任何毒在下都可解。”巫古牡面無表情地回答。
凰殤昔揚起高高的眉,脣角勾起,似笑非笑。
這麼狂妄?
大抵是看透了凰殤昔的想法,皇傾簫在一旁柔聲解釋:“古牧在皇宮多年,專心研究巫術蠱毒,他解過無數中了蠱毒的人,唯有族長下得蠱毒尚且還不能解開。”
“古牧是族長的得意門生,不過看不慣巫族的作風,便脫離巫族來到了這裡,他的能力,除了族長,誰都比不上。”
凰殤昔一副“原來如此”狀,又問:“你願意幫我救一個人嗎?”
“請公主吩咐。”巫古牡毫不猶豫。
巫古牡其實是皇傾簫的人,但是帶走皇宮裡的巫族人會讓人趁機藉此說法,便把身邊的人帶來,吩咐他一切聽從凰殤昔的安排。
“要出宮的喔。”
“全聽公主吩咐。”巫古牡依舊想也不想。
凰殤昔不再說話了,玉眉微微斂起眉,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皇傾簫見此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發,帶笑道:“放心,他值得信的。”
皇傾簫都這樣說了,凰殤昔沒有不信的道理,她可以不信巫古牡,但是不能不信皇傾簫。
“瑣玥。”
瑣玥立刻走到凰殤昔身邊,“瑣玥在的,主子有什麼吩咐。”
“有重要任務。”凰殤昔邊說,邊把掛在脖子上的玉笛子拿出來,放在瑣玥手心裡。
“待會你就跟着他出宮,出宮之後吹響玉笛子,等紀雲找過來,帶他去夙寐那裡,替夙寐解了蠱毒。
我現在暫時不能出宮,瑣玥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希望再次看到夙寐的時候,他是能站起來的。”
瑣玥將玉笛子緊緊攥在手心裡,鄭重點頭,“主子你放心好了,瑣玥一定完成任務的,主子就安心在皇宮做您要做的事情。”
主子將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她,如此信任,她不能辜負。
凰殤昔聽見她如此嚴肅的口吻,立馬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好了,快去吧。”
瑣玥應了聲,便帶着巫古牡出去了,皇傾簫吩咐人保護他們。
巫古牡身上有出宮令牌,所以接下來的事情不用擔心。
“夙寐是誰?”皇傾簫好看的眉心微微凝了起來,凰殤昔雖看不見,但是聽到他這樣的口吻,還想想象出了他現在蹙着眉心的模樣。
不禁伸出手,指尖落在他眉心的位置,揉了揉,將那裡的摺痕撫平。
“傾簫,我是不是說過,不想你蹙着眉。”
皇傾簫心中一緊,接着一暖,體內好似全都是滾燙的血液在流動。
眼眸因爲“夙寐”這個名字變得有些冰冷,如今就好似寒冰融化一樣……融化了。
記得,他怎麼會不記得呢。
他想不到,她還會記得。
眉心的摺痕消失無蹤,皇傾簫面上帶着溫和如玉般的笑,緋薄的脣彎起一個優美的弧度,他不說話,就這樣看着她。
多希望時間就這樣停止了,多喜歡這樣的姿勢能維持一輩子,多喜歡就這樣看着她。
只要看着就好。
將手收了回來,皇傾簫的目光還是那樣的柔情。
凰殤昔坐下來,抿了抿脣,想着是不是要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還是保留一些呢?
最後,還是決定都說出來。
“夙寐,你那天也見過的,就是我肩上那個昏迷不醒的人。”
“他是魅族的人。”
“而且,據說……是我的未婚夫。”
皇傾簫溫柔的眸子倏然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