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凰殤昔深深皺眉,“玄吟,皇宮裡有太醫,我要治好你的腿,我會讓你重新站起來的!”
玄吟面色如此,淡冷而又疏離,“腿,治不好的。”
凰殤昔驚愕,搖着頭,“不會,怎麼可能治不好呢?你的腿是中毒了而已,不會治不好的,皇宮裡最好的巫族人,他能把你雙腿的毒逼出來的,能的!”
“腿,已經死了。”玄吟臉色無比的平靜,“就像,人死了一樣。”
凰殤昔脣瓣微張,眼圈有些泛紅,“不會的,不會的……玄吟你不會有事的,你的腿能好起來的……”
玄吟扭過頭,看到凰殤昔鼻間紅紅的,眼眶也是紅的,他心中一動,手臂張開想將她摟入懷中,可終究還是靜止了動作,只用手掌擦拭她不知何時掉下來的眼淚。
“不哭。”
他對什麼事都是那副淡漠不在乎的態度,哪怕這雙腿真的不能再行走了,可他就好像覺得不能走的並不是他一般。
凰殤昔的淚水被他越抹越多,她自己都不知道,從何時起,她竟然那麼容易就哭了。
她揪着玄吟的衣袖,可憐巴巴地問:“吟,你跟我回皇宮好不好?我不要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她還是不死心,她執拗的認爲玄吟只是不願意跟她去皇宮纔會說出那樣的話。
玄吟沒有作答,只一個勁兒地給她擦眼淚,那隻手緊緊地攥着他的衣袖,他也不理會。
看着凰殤昔倔強的小臉,玄吟才終於說道:“我不走。”
“爲什麼?”凰殤昔固執地問。
“我喜歡這裡,清淨。”
她緊緊咬着春,努力將眼淚逼回去,她知道她不該逼玄吟的,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帶走任何一個人,她知道她該尊重他的意見的。
可是……她真的不能看他這樣,她想看他站起來。
兩人相對無言,靜靜地一人站一人坐,誰也沒有再開口,清風的拂過吹動了樹葉和花草,颯颯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清幽。
凰殤昔的心是自責的,面對玄吟,她一直都是心疼,而如今的玄吟,責令她更爲心疼了。
吸了吸鼻子,她緩緩伸出手,落在玄吟的臉上,疼惜的撫摸着。
從他的眉宇往下滑落,似乎想用手去描繪出他的臉,讓她能在腦海中想象出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他的臉了。
她怕,她連玄吟長什麼樣都忘記了。
玄吟的目光從清冷冰涼漸漸地融化,雙目有了些許的溫度,不再那麼冷了,他的視線定定地注視她,一瞬不瞬,一秒都不想離開。
良久,凰殤昔的聲線有些沙啞,“吟,你真的不隨我走麼?”
玄吟的目光再次轉爲清冷,他低醇好聽地嗓音低低地“嗯”了一聲。
“好。”凰殤昔咬脣道。
他看着她,不說話。
“但是我會讓太醫過來,你乖乖接受好不好?”
玄吟沉吟片刻後,點了點頭,因爲凰殤昔的手還在他臉上,所以她知道他點頭了。
兩人在度陷入沉默,面對面,凰殤昔依舊在描繪他的眉眼,他的模樣。
“吟,讓我記住你的樣子。”
凰殤昔帶着琴郴和二長老回去客棧,只有玄吟留在這,他靜靜地坐在輪椅淹沒在後院的花草樹木中。
這裡,他會記住。
這裡,便是他的家。
這裡,是他一輩子的地方。
這裡,有他和她最深刻的記憶。
昨晚,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手,撫上了他的脣瓣。
玄吟安靜地感受後院吹來的清風。
凰殤昔離開,他沒有去送,他悄無聲息地在這裡送走了她。
一晚的休息,精力充沛,皇宮的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趕向京都的方向。
而在皇宮內,還巢宮裡正在批改奏摺的皇虛筌,批改得累了,下意識地往身邊伸手拿起青花瓷杯,送進嘴裡,茶水的味道讓他皺了皺眉。
正要喊一聲,卻忽然想起瑣玥已經被他趕出去了,而重新爲他收集甘露的宮女泡出來茶水遠遠比不上瑣玥。
心中,驀然有些悲涼,是啊,茶水還是茶水,換了個人,便不是味道了,是不適合他的味道了。
就像有些事有些情,換了個人,就不是原來的味道了。
皇虛筌的心中再次想起了琴雪沁,若說錯,該是怪他,不怪琴郴。
若不是當初讓後宮裡的嬪妃找到她了,若不是當初他想和太后好好周旋找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再封琴雪沁爲皇后,若不是當初他沒有跟她解釋清楚。
現在,也不會成這樣了吧?
他不會如此悲痛地活着,而她,也不會落得如斯田地……
說到底,還是他的錯啊……
皇虛筌心中是淒涼的,手中的奏摺,沒了改下去的想法了,讓人過來,將甘露茶拿了出去。
“皇上,太子那邊,有消息回來。”
本來在走神的皇虛筌聽到“太子”二字,立刻就直起了身,想到三個多月來傾簫和他的乖女兒都沒有消息傳回來,他心中雖然忐忑,但也知道鎮南情況十分的糟糕,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如今聽到有消息,他心中也不知是擔憂還是喜悅。
因爲,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了……
“快呈上來!”皇虛筌還是忍不住,畢竟,那都是他和雪沁的孩子。
心腹太監將信封呈上去,皇虛筌迫不及待的拆開,隨後快速瀏覽一遍,臉上的喜悅顯而易見。
心腹太監見狀,也暗暗鬆了口氣。
可算等來太子的消息了,太子肯定沒有讓皇上失望!
皇虛筌看完消息之後,老臉都笑來了花,“不愧是朕的兒子,不愧是朕的女兒,有膽氣有魄力智慧,朕和雪沁的孩子,怎麼可能會差呢!”
心腹太監忙附和笑道:“是啊,皇后娘娘冰雪聰明,才貌出衆,皇上更是才華橫溢,您倆的孩子絕對是一等一的絕!”
心腹太監嘴像抹了蜜一樣,讓皇虛筌更樂了,高興之下賞了他不少東西,心腹太監心中也像開了花一樣。
“傳令下去,準備好洗塵宴和慶功宴,賞太子的人,官位等都提高一級。”
說吧,皇虛筌將某個奏摺扔了過去,裡面寫上的名字都是太子一派的人。
皇沾燊和靜貴妃在皇傾簫離宮的時間裡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理會罷了。
他就是在等這個時機,將太子的人官位都提上去!
他本就是偏袒皇傾簫的,但是隻是沒有藉口如何幫他而已,而現下鎮南那麼棘手卻無人敢接的香餑餑,皇傾簫不但自動請纓,還圓滿完成了任務,皇虛筌可算是找到了藉口光明正大地幫皇傾簫了。
心腹太監得了甜頭,連連應是,忙跑了出去準備準備。
皇虛筌笑歸笑,開心歸開心,他還是想起了什麼,將某個奏摺的東西翻開……
他的小女兒,怎會忘記她的功勞呢?
而另一邊,收到消息只比皇虛筌晚了兩個時辰的靜貴妃,看着“太子殿下已完成救災,正在回朝路上”的信,手指緊緊地攥住,直接泛白,她的臉色十分難看,面目近乎扭曲。
瑣玥靜靜地站在一旁,對此不做任何意見。
靜貴妃徹底將信揉成了一團,眼中的陰狠顯露無疑,好,果然是那賤人的兒子,當真讓本宮恨得牙癢癢!
靜貴妃本來以爲,鎮南水災那樣危險的事情,皇傾簫過去,要麼死在那裡,要麼就是無功而返,誰曾料到,他居然順利完成了?!還完成得如此迅速!
不過是三個多月的時間罷了!
這是,外面傳來了一聲聲的“參見二皇子”“二皇子吉祥”。
靜貴妃擡眼看去,見皇沾燊臉色陰沉,非常不好看地匆匆趕來,向來也是知道了皇傾簫完成救災的事情。
靜貴妃氣得將手中揉成一團的信封狠狠扔了出去。
“真氣死本宮了!”
皇沾燊臉上佈滿陰沉,剛走到靜貴妃身邊聽到這句話,他也恨不得磨牙:“母妃,兒臣還特意派人過去追殺,還特意把安排在他身邊多年的兩顆棋子也拿出來了。
沒想到他居然把那兩個人調到了凰殤昔身邊,導致兒臣的人都是追殺凰殤昔,最可恨的是,居然還沒有成功,兒臣的人全部折損了!”
靜貴妃氣得指着皇沾燊,好半天才說的出話來:“你——你派了多少人?”
“加上那兩顆棋子,一共十七人。”
“十七?”靜貴妃氣得手都在發抖,“只十七個人你也想對付皇傾簫?你也不看看他的武功是誰教得!既然該出手就要出狠手,一擊不能必殺就別出手,連一個女人都不了的人,你還妄想能要皇傾簫的命?!”
皇沾燊不敢說話,他哪裡還敢說他那十七個人都是他手下武功屬於上等的人才。
靜貴妃深呼吸幾下,緩過這口氣,“罷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本宮也不和你計較這點小事,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對付皇傾簫,我們要趕在他回來之前狠狠給他一擊!”
皇沾燊看着自己母妃那蒼白的臉,有些不忍心將某件事說出去,可到底還是會被知道的,現在說還更能接受一些。
“母妃,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靜貴妃左眼皮突然開始不安分地跳了起來,她直覺皇沾燊接下來的話不會是什麼好的消息。
“父皇已經下令,將朝中一些官員的官職提高了一級,而那些人,都是皇傾簫的手下。”
“你……你說什麼!”靜貴妃瞪大了眼睛,隨後兩眼一番,昏了過去。
皇沾燊大驚失色,連忙站了起來。
因爲皇傾簫的圓滿完成任務並且正在歸來途中,皇虛筌在收到消息的次日早朝中,就當面提升了太子一派官員的官職。
他當時雖也是和往常一樣嚴肅,但是眼角的那絲絲折起的皺紋,還是在告訴別人他的心情不錯。
皇沾燊一派的人雖然對此不滿,但也是敢怒不敢言。
皇虛筌的人自然是聽從皇虛筌的,對於正位太子,他們也是極爲滿意的。
所以,升官職一事,已經敲定了,再說已經是擬好了聖旨的事情了,誰反對都沒有用。
五日之後,皇傾簫一行人已經到達了京城,讓兩萬多人紮營在城外之後,皇傾簫和凰殤昔帶着幾個人,在侍衛們的護送下來到皇宮正門前。
那裡已經是早就遣人候着,衆多官員和侍衛等都在迎接,遠遠看去,在那些人的中間,還能看到一身明晃晃的人站在那。
如此大的迎接排場,就如當日凰殤昔和皇傾簫出宮的時候,此刻就連皇帝都站在那裡迎接,這是紫荊國,甚至於整片大陸都是從來沒有過的。
馬車緩緩行來,那輛馬車皇虛筌一眼就能認出,是他特意吩咐人給凰殤昔準備的,在他的眼裡,他的女人就是嬌弱的需要捧在手心裡疼愛的。
他從來就沒有將懂武和他的女兒聯繫到一起過。
皇虛筌眼裡只有凰殤昔的那輛馬車,絲毫沒有注意到凰殤昔的馬車身後,還有一輛馬車。
馬車越來越近,騎馬走在前頭的皇傾簫的身影率先出現,皇虛筌身邊的大臣俯身行禮,侍衛們單膝跪下。
“屬下/臣等,恭迎太子殿下,五公主回宮!”
皇傾簫躍下馬,擡手道:“衆位愛卿們都起吧。”
大臣和侍衛都紛紛起來,皇傾簫這才轉身,走到馬車前,凰殤昔從裡面出來。
皇傾簫伸出手,凰殤昔搭上去,時間正好對得緊,扶着她下馬車,兩人極爲有默契。
皇虛筌看在眼裡,故意裝出的一副嚴肅的神色漸漸柔和了下來。
皇傾簫帶着凰殤昔走到皇虛筌面前,“兒臣參見父皇。”
“都乖,起來吧!”
皇虛筌的目光在皇傾簫臉上轉了一圈之後,落到了凰殤昔身上,他滿臉心疼地從皇傾簫手裡接過凰殤昔,語氣滿是疼惜,“都瘦了,回去好好補補,朕都心疼了!”
凰殤昔輕笑,“父皇,兒臣在災區也沒做什麼,出力的都是傾簫,兒臣就是在帳篷裡睡懶覺,想想方案而已。”
皇虛筌粗聲笑了起來,“想東西就是最容易瘦的,你皇兄一個男人,粗重活本就是應該交給他做的,他要敢把活兒交給你做,朕定不饒他!”
皇傾簫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站着,聽到這話,他溫和的嗓音傳來:“兒臣也不捨得讓妹妹吃苦。”
凰殤昔笑意更深了。
皇虛筌看了他一眼,隨後道:“你也辛苦了,放心,朕不會虧待你的。”
他的語氣明顯不如待凰殤昔時的那般,凰殤昔甚至覺得有些敷衍的意思在裡面,她微蹙起眉,卻到底沒有說什麼。
皇虛筌大手一揮,“好了好了,快進去吧,看你瘦的,先回去吃點東西,晚上會有宴會的……”
說着,就轉身,凰殤昔出聲喚住他:“父皇。”
皇虛筌轉回神,眉目間暗含慈愛,“還有什麼事?”
凰殤昔心中有些躊躇,皇傾簫見狀,暗自扯了扯她的衣袖,以此給她力量。
凰殤昔勾起脣角,說道:“父皇,兒臣有兩個人,想帶給你看看。”
“噢?還有驚喜給父皇?”皇虛筌眼角都染上了笑意,身體緩緩轉了回來。
凰殤昔衝他笑了笑,讓他等等,凰殤昔轉身跑到另一輛馬車前,皇虛筌這纔看到,原來還有一輛馬車存在。
凰殤昔敲了敲馬車,裡面的人一個個走出來,待看清他們的長相,皇虛筌含笑的表情漸漸斂了下去……
還巢宮內。
皇虛筌臉色稍顯沉重,他盯着壁上的畫卷,久久不語。
琴郴也和皇虛筌的目光一樣,盯着壁上的畫卷,眼圈不由得有些溼潤,他站了起來,走到畫卷前面聲音有些哽咽。
“這是雪沁吧?”
皇虛筌沉沉地聲音發出:“對。”
琴郴久久盯着那副畫,最後說道:“十幾年前,雪沁離開我的身邊的時候,也是這個目光,幾乎沒有變化。”
琴郴的目光是自責,是愧疚的。
“那個孩子,真是朕的?”皇虛筌突然問道,眼睛緊緊盯着琴郴。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絕不會是龍鱗先皇的。”琴郴轉過身,無所畏懼地迎接皇虛筌逼人的目光,“我記憶最爲深刻的,就是她當時回來,眼中都是滿滿的笑意,和愛戀,
他跟我說,‘爹,我有了。’雪沁還準確地告訴我,懷孕多久了。”
皇虛筌定定地看着他。
琴郴一字一句道:“她說,兩個月零三天。你過來找雪沁的時候,她懷孕兩個月又十天,我至今都記得這兩個時間……
後來嫁過去龍鱗皇朝之後,龍鱗先皇回信說雪沁近八個月的孩子摔了一架,早產了,不過孩子無事。也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早產……”
皇虛筌瞳孔一縮,腦子裡迅速翻找當年的回憶,最後模糊的記憶被他努力一點點放大……
當年琴雪沁懷孕的時候,是正好兩個月,離開皇宮去肅寂宗,需要三天……而他,則是在十天後纔到肅寂宗的。
時間上,恰恰吻合,這麼久的事情,再加上若不是琴雪沁親口承認的,琴郴是不可能知道這麼準確的時間的……
而當時的兩個月內,琴雪沁幾乎半步沒有離開過他,只有早朝不陪在他身邊。
這些事情都在告訴他一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