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凰殤昔臉上的表情出現了濃濃的自責,他心中驀然一緊,他脣瓣啓開,正要說什麼,凰殤昔先一步道。
“傾簫,我知道太后是徹底傷到了你的心,你心裡怪她,可是太后始終是你的皇祖母,而如今太后也中毒了,誰都不會知道接下來可能發生什麼,
無法預料到將來,也無法預料到什麼人可能會見到,什麼人這輩子也不能再見,,未來是那樣的神秘,如今的人能見一面是一面,何必還要爲以前種種的不愉快而造成有可能的遺憾呢?”
皇傾簫心中微怔,凰殤昔再接再厲,加重手上的力道,“傾簫,現在太后也已經知道自己對你虧欠,心裡也是愧疚的,我知道你很在乎太后,如果不是在乎,你也不會在聽到太后毒發那樣的緊張,那樣不安,那樣的無措。”
皇傾簫輕抿的脣瓣被他抿成了一條緊繃的線,凰殤昔深深嘆了一聲,繼而又道。
“傾簫,畢竟血濃於水,太后這一次毒發壓抑住了,你爲何不珍惜這個時間,傾簫,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你對太后的怨懟,不要因爲今日的決定,而導致一生的遺憾。”
拿得起,放得下麼?
皇傾簫微微垂下了眼簾,掩去眼底的所有情緒,凰殤昔緊張地繃起小臉,手心也緊張出了汗。
有些主觀思想比較強的人,別人怎麼勸都勸不動的,除非他自己想通,而皇傾簫,很顯然就是這樣的人。
同樣緊張等待他答案的還有紫荊太后和心腹嬤嬤,兩人皆是繃着老臉,額上都滲出薄薄的細汗。
沒過多久,皇傾簫便擡起了眼簾,眼中的淡漠疏離逐漸散去,紫荊太后心中一動,黯淡的眸光不由得閃着微弱的光芒,直到他一句“皇祖母”出口,紫荊太后的老臉終於笑開了。
“好好好,哀家的傾簫,哀家的傾簫……”紫荊太后笑得很開,眼角褶皺層層,眼睛都快笑沒了。
她伸出手去,皇傾簫只猶豫了片刻,便將大掌伸過去,握住太后的蒼老的手。
紫荊太后笑得連淚花都出來了,心腹嬤嬤也是感動得只摸淚水。
凰殤昔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她果然猜得沒錯,皇傾簫當真是原諒紫荊太后,只是心裡找不到一個臺階給自己下,他走不下來罷了……
她並不是可憐紫荊太后,也不是做好心想完成太后的心願,而是她不想就連紫荊太后下一次毒發的時候,傾簫都沒有機會原諒,讓這個遺憾懸在他的心裡。
如此,就好。
紫荊太后情緒激動了好一會兒,直到心腹嬤嬤過來,讓她別激動,她這才緩下了心情,但是老臉的笑容還是揮之不去。
餘光瞥到了皇傾簫袖下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她沒有再像以前一樣暴跳如雷,對凰殤昔惡言相向,而是拍了拍皇傾簫的手背,輕聲說。
“傾簫,你現在只有一個妹妹了,你們兄妹二人,要好好相處……”
皇傾簫輕淡地“嗯”了一聲,並沒有多熱情,紫荊太后也知道這件事心急不得,她還得慢慢來……在她還能活着的時間裡,慢慢來……
皇傾簫或許因爲紫荊太后這件事心裡有些亂,沒有注意到紫荊太后話中的意思,但凰殤昔卻是注意到了。
她脣邊不由得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這不是在告訴她,讓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她和皇傾簫是親兄妹。
太后,即使你不暗中說,這一點我自己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皇傾簫只是她的皇兄,也是會是她皇兄,不會再有逾越的可能。
想着自己在這兒也沒什麼事,凰殤昔俯身跟他說自己去找父皇,孃親的事情她還要去做些事情。
皇傾簫明白,她和紫荊太后之間的關係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於是便點了點頭,鬆開她的手。
與從前一般,她沒有跟紫荊太后告訴我更沒有與之說過一句話,腳一邁,就要走出去。
笑眯眯的紫荊太后見狀,喚住了她。
凰殤昔腳步頓住,旋即偏過臉,聲音不冷不熱地問:“太后還有何事?”
紫荊太后看着她,張了張嘴,又給合上了,凰殤昔挑眉,好心情地等她
紫荊太后沉默了片刻,才似下定決心般道:“殤昔,謝謝你,還有,以前的事,你別放心上。”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要冰釋前嫌了。
不止是凰殤昔,就是皇傾簫也是詫異的,顯然對紫荊太后態度的一百八十度……哦不,完全可以說是七百二十度的轉變非常驚訝。
也只有心腹嬤嬤才能體會到紫荊太后現在的心境。
紫荊太后深嘆一聲,消瘦憔悴的臉上滿是滄桑。
人都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還有什麼可憎可怨的,凰殤昔也沒做過出格的事情,甚至可以說,凰殤昔還讓她在這世上多活一段時間,等到了皇傾簫的原諒。
紫荊太后對凰殤昔的針對,不過是因爲琴雪沁,因爲她長得琴雪沁罷了。
對於這個孫女,她心中在這個時候是滋生了愧疚的,但到底沒有說得出口,是沒臉皮說。
現在,琴雪沁死了,她也即將仙去了,還有什麼仇恨是放不下的?況且是本就和她沒有淵源的凰殤昔。
“嗯。”凰殤昔挑挑眉,沒有眼睛的她讓人無法猜透她此刻的情愫。
轉身便離開了寢室。
放走出房間,差點就撞上了迎面而來的皇虛筌,幸虧凰殤昔收住了腳步,不然鐵定給撞上了不可。
皇虛筌因爲琴雪沁的事情,神情還有些恍惚,見凰殤昔停下來,這才認出是她,“你皇祖母怎麼樣了?”
凰殤昔揚眉,對那三個字倒是沒有反駁,她聳了聳肩,故作輕鬆道:“父皇,沒事,這會兒她正和傾簫聊得歡呢!”
聽到紫荊太后沒事的消息,皇虛筌這才放下了心。
適才宮人冒死闖進來跟他說太后毒發了,他二話沒說就趕過來,根本就沒來得及問那些太醫具體情況。
“傾簫和太后沒事了?”從皇傾簫每次見到紫荊太后的態度來看,他多多少少也會看出一些端倪來的。
凰殤昔點頭道:“已經沒事了。”
皇虛筌長長舒了口氣,琴雪沁的骨骸被送來,當天又收到紫荊太后毒發的消息,恐怕傾簫和太后消除隔膜了,這是唯一讓他覺得欣慰的事情吧?
今天的事情發生太多了,皇虛筌都感到了身心疲憊,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太多了,他這個蒼老的身子真的感到了疲憊。
若是凰殤昔的眼睛能看見,能對比初見皇虛筌時和現在的他,定能一眼就看出他都蒼老了不少。
皇虛筌的樣子是不打算進去了,想讓祖孫二人好好聊聊。
兩人沉默了許久,皇虛筌擔心紫荊太后的病情,但是他知道,問出口的話,會讓他感到更累,因而沉默不言,到底還是凰殤昔打破了沉默。
“父皇,孃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
皇虛筌眉心覆上了倦色,還有無力,揉了揉額角,他的語氣盡是悲痛,“父皇對不起你孃親二十年,父皇不想再對不起她了……”
“那您的意思是……”
“父皇曾經說過,朕的後宮所有人裡只會和她有孩子,如今朕違背了誓言,朕不想再違背另一個誓言。
朕說過,朕的皇后只能是她,她現在不在了,朕沒法替她穿上鳳袍,但是朕能立她爲後,給她的骸骨披上鳳袍,將她送進皇陵……她是朕的皇后……”
凰殤昔錯愕,“父皇,大臣們會同意嗎?”
皇虛筌蒼老的臉上滿是堅定,“不同意也得給朕同意,他們沒有否決的機會!”
“可是……”
“昔兒,你也不必再說了,哪怕現在她的骨骸不在,朕也會立她的!”
“好,父皇,兒臣站在你這邊。”凰殤昔展顏。
她該感到欣慰,該替孃親高心的,因爲,娘有個愛她入骨的男人。
不出凰殤昔所料,當皇虛筌說要要立琴雪沁爲後的時候,朝中的大臣無論是哪派的都有人反對,除非是一些親密心腹不發言。
但同樣也不出所料,皇虛筌的執意和威嚴逼得他們不同意也得同意。
最後的結果便是,封后大典在五日後舉行。
當天,皇虛筌將琴雪沁的骨骸擺回了原來的形狀,將她放在一個足夠她躺下的箱子內,他親手爲她披上大紅鳳袍,還親手將鳳冠爲她戴上。
場面十分壯觀,史無前例的氣派!
臣子們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對着一具骨骸跪下行禮,直呼:“皇后千歲。”
封后大典之上,凰殤昔和皇傾簫也在場,在臣子們行禮之前已經首先跪下,高呼一聲“母后”。
紫荊太后由於中毒不能下牀,封后大典她並沒有來,換作往常,她必定會暴跳如雷,說什麼也不同意,可是現在她多多少少有些看破蒼生,覺得世間什麼都與她無關的感觸。
對這個封后大典,她沒有反對,不過,也沒有同意。
封后大典完成之後,皇虛筌親自將琴雪沁的骨骸送進了皇陵,在他給自己準備好的陵墓中下葬。
他給自己的陵墓,是雙人墓。
或許,他早就有着即使琴雪沁不回來,他也會將她帶回來與自己合葬的念頭了。
而現下,恰恰,找回了琴雪沁的骸骨。
凰殤昔覺得琴雪沁不會拒絕與皇虛筌合葬的,她猶然記得那天去探望琴雪沁的時候,她眼底那濃濃的愛戀,即使被冤枉了,她的愛,也絲毫未減。
她羨慕孃親,有個如此愛她的男人。
皇虛筌將琴雪沁送進皇陵之後便沒再出去,整整一天都躲在裡面,就連次日的早朝都沒上,皇傾簫去找過他,他都是態度十分冷淡地將皇傾簫趕了出去。
沒有辦法,早朝只能讓他們兩人撐下去,大臣們雖然不悅,但是還是忍下了。
可是一連七天不上早朝,大臣們怎麼都忍不住了,紛紛要求讓紫荊帝上朝,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君主不上早朝的不就像無君嗎?
早朝上鬧起來了,有人說,如果紫荊帝暫時不想出來,那便立皇儲,讓皇儲暫且攬住政務。
大臣們的意思,無疑就是想逼皇虛筌立太子,雖說太子的位置鐵定是皇傾簫無疑了,可是一日不坐上皇位,誰也不清楚會有怎樣的變故。
畢竟計劃趕不上變化。
衆人的反對聲在今天的早朝內暫且被壓了下來。
凰殤昔回到自己的寢宮內,滿臉的疲憊和腰痠背疼,碧桃和碧洙貼心的一個爲她捏背一個給她揉腿,瑣玥則是給她端水。
“主子,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您要不先去歇一下吧,暫時把事情壓到廉公子手上?”
凰殤昔輕笑:“這樣的話他保準找過來發好一頓脾氣。”
碧洙碧桃都忍不住笑了,許是腦補出那樣的場景了,碧桃卻注意到了瑣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瑣玥姐,你這一副怨婦的模樣是怎麼了?找到如意郎君可對方不接受?”碧桃笑着開玩笑。
可瑣玥是怎麼也笑不出來,凰殤昔察覺出不對勁,問道:“瑣玥,想什麼事呢?”
瑣玥看向她,欲言又止。
“直說吧。”端起一旁的茶杯,輕抿了一口。
“主子,茗碎不見了,據說幾天前就是失蹤了。”說到底也是自己的親妹妹,和她一同生活了十幾年的了……
凰殤昔面不改色,不過是動作稍頓,轉瞬即逝,“皇沾燊現在癱瘓在牀上,繼續留在皇宮只會讓她死得更慘,現在逃出去,或許能保住一條命吧。”
瑣玥小秀眉緊緊皺着,“可是……瑣玥擔心她出了宮會有危險,畢竟她還沒去過民間生活,若是……”
凰殤昔打斷她的話:“路自己選的,是好是壞,後果得自己承擔。”
瑣玥垂下臉,“瑣玥明白了。”
凰殤昔點點頭,不再說什麼了,繼續抿茶,可就在她喝了第三口的時候,胸口忽然傳來一陣抽痛,所有的動作猛然頓住了。
給她捏背的碧桃第一時間發現她的不對勁,“公主,您怎麼了?”
瑣玥猛地將頭擡起來,明顯看到了凰殤昔瞬間就變得慘白的臉,她慌忙走過去,“主子,主子你怎麼了!”
手中的茶杯脫手,與地面相碰,應聲而碎。
她緊緊攥住胸口的衣服,指甲隔着布料深深地掐入胸口的肉中,她張開嘴,一遍遍劇烈的喘息着。
碧洙驚得忙站起身,轉身就要出去,瑣玥也是連忙轉身要出去。
凰殤昔緊咬下脣,額上冷汗直冒,青筋都隱隱浮現了,她的聲音透過牙齒的縫隙傳出,“不……不準找傾簫!”
碧洙的身子猛地頓住,而瑣玥的身影卻是直直往外跑去,碧洙的聲音是顫抖的,“可……可是公主!”
“我說了不準!”這五個字幾乎要用勁她全部的力氣,聲音無比沙啞。
碧洙只好咬脣退了回來。
而這個時候凰殤昔已經撐不住胸口處的疼痛,捂住心口半跪到在地面,兩人急得團團轉,心裡都是着急至極。
凰殤昔也疼得沒力氣了,大汗將她的容顏都浸透了,胸口的疼痛來得太過突然,也太過劇烈,就想一把劍將她的心臟刺來刺去。
疼痛感又從心臟蔓延至全身,每一處都是撕裂的疼,同事又感覺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這樣冰火兩重天的折磨最終讓她昏死了過去。
過了許久,瑣玥纔將太醫帶過來,看到癱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凰殤昔,她急得跑過去一把推開碧桃和碧洙,“你們兩個怎麼不把主子帶到牀榻上去!”
當時碧洙碧桃都急懵了,壓根就沒想到這回事,太醫見狀,也是急匆匆地上前……
等到凰殤昔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了,她能感覺到身上的疼痛還在,特別是胸口的格外明顯,但是已經不似之前那樣的劇烈了。
耳邊傳來了瑣玥焦躁不安的聲音:“太醫,主子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就這樣?還有,主子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太醫,您過來喝杯茶吧。”這是碧洙的聲音。
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瑣玥姑娘您彆着急,五公主很快就會醒來的了。”
他避開了瑣玥開頭的問題。
凰殤昔聽出來了,太醫似乎不想把這個話題跟瑣玥他們講。
“很快就是要多久?”瑣玥的聲音不由得煩躁。
“這個嘛……一刻鐘之內吧!”
沒有了聲音,凰殤昔知道,所有人是在等她醒過來了,沒有了眼睛,她不動的話幾乎沒有人能知道她到底醒沒醒的。
“咳咳……”一聲咳嗽傳出,讓在場的人都放心心。
“主子,你可算醒了……”瑣玥攙扶着凰殤昔坐起來,隨即將一杯手遞到她手上。
將水喝完之後,凰殤昔把水杯遞還給她。
“主子,你是怎麼了,可把瑣玥嚇壞了!”瑣玥心在想來還是心有餘悸的。
凰殤昔沒有回答,而是說:“瑣玥,你們先出去吧,我和太醫瞭解一下。”
瑣玥雖是不情願的,但還是乖乖地帶着碧洙碧桃出去了,並把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