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走過她身邊了,蘇顧言便扭着脖子,堅持着回頭看她。直到後來相隔太遠,再也看不清她的臉,可心裡那道影子,卻越發地明亮清晰起來。茫茫飛雪,讓這個世界也空白一片。
他只能看見一個兩個渺小的黑影,在雪地裡緩緩移動着。最終蘇顧言回過了頭去,揚起繮繩“駕”地一聲,往前奮力地奔跑了起來。
鳳時錦倔強的眼神,在他心裡,還是和多年前那個緊緊抿着脣露出視死如歸的表情拖着小世子一起跳進湖裡時候的那個鳳時錦,有些淺淺的重影。
等到最後一行禁軍也從眼前走過,君千紀出聲道:“走吧,天冷,該回去了。”
於是乎鳳時錦不再留戀,規規矩矩地轉身緊跟着君千紀身側,師徒倆走在雪地裡身影越來越淡,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四皇子府。
鳳時寧早知蘇顧言今日要回來,無心睡眠,早早便起身,對鏡貼花黃。她獨自端坐銅鏡前,用鳳梳輕輕梳着柔順的長髮,挽了一個平日裡蘇顧言最喜歡的髮髻,往髮髻上插一朵別緻的小簪花。她上了一個素淡的妝,穿着一身素淡的棉袍。
這樣看着鏡中素淡的自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與自己有着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的鳳時錦,忽然有些羨慕。
要是她有鳳時錦那樣的勇氣,該多好。
明明之前她都日夜期盼着蘇顧言能夠早日回家與她團圓,可現在蘇顧言就在路上了,她反而情怯,對着鏡子不斷反覆練習着嘴邊的笑容,試圖練習得完美而天衣無縫。
可越是練習,越覺得苦澀不堪,不及那傾國傾城的笑容綻開,眼角卻冷不防滴下清淚。
還是回不到從前罷。
這時丫鬟歡天喜地地跑進院子裡來說道:“皇子妃娘娘,皇子爺回來了!剛剛轉過巷子口,正往家門的方向回來!”
這對於全府上下都是一個好消息。
鳳時寧擦掉了眼角的淚,連忙起身開門出去。門外的冷風灌了進來,帶着冰清
玉潔的雪花進來,消融在冰冷的地板上。寒風吹起她的裙角,她顧不得許多,提着裙子邁腳就跑了出去。身後丫鬟撐着傘緊追在後面,道:“娘娘您慢些跑,雪天路滑,當心摔了跟斗。”
鳳時寧哪裡聽得進這些,一口氣跑去了大門口。大門口那裡已經有管家帶着一些家丁恭敬等候。她伸長了脖子往門前這條直通往街道的巷子方向望去,見蘇顧言騎着馬正緩緩而來。
多日不見,他顯得清減了許多。氣質斐然,不惹人間煙火一般。
直到蘇顧言行到了家門口,他看了看衆人,目光鎖定在鳳時寧一人身上,然後翻身下馬。鳳時寧腳下像是被釘了釘子似的,竟無法往前挪上一小步,更別說衝上前去抱着他。
她回想起不堪的那些事,自己怎還配上前去抱他?
鳳時寧努力想擠出一抹笑,只是笑意不達嘴角,卻未語淚先流。蘇顧言走上臺階,站到她面前,隨手拂了拂肩上積雪,那隻手順勢撫上了鳳時寧的臉頰,摩挲着她溫熱的淚,淡笑道:“我不是回來了麼,怎的還哭了呢。”
他攬她入懷,輕拍着她的後背。
“顧言……”鳳時寧躲在他的懷裡,宛如靠着一個屹立不倒的避風港,將自己的委屈痛哭出來,“你總算回來了……”
***
鳳時寧和鳳時錦姐妹倆是出生在冬天,那時候天空也飄着雪,雪花似錦,錦上添寧。先出生的鳳時寧剛從夫人的肚子裡一落下,安靜得連一聲啼哭都沒有。接生的穩婆起初還以爲這是一個死嬰。
一個穩婆抱着她到夫人眼前,夫人看見她皺巴巴的臉,小身子起起伏伏,知曉這不是一個死嬰,總算是心裡鬆了一口氣。那穩婆道:“一出生就這樣安靜可不是好事咧,要哭得越大聲將來才越好養活,夫人不介意的話容我掐她一下。”
夫人有些心疼道:“你慢着點掐。”
穩婆很有分寸,在女娃肉多的小屁股上掐了一下,果真她一吃痛就哇哇大哭了起來,十分
賣力。
這時另一個穩婆着急道:“快來,夫人肚子裡還有一個小傢伙!”
夫人亦是一驚,沒想到這一懷卻是懷的雙胞胎。兩個穩婆連忙叫夫人憋氣繼續用力,索性已經生下了一個,再生第二個時難度也大大減小。
這後出生的小傢伙亦是一個小女嬰,她不同於她的姐姐,一從孃胎裡出來就卯足了勁兒使命哭,好似在場的人都欠她百八十兩銀子似的,她這一哭,惹得姐姐也跟着用力哭。
夫人很欣慰,穩婆將兩個女兒交給她,賀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夫人生了一對孿生姐妹呢,瞧瞧這小鼻子小眼睛的,簡直是一模一樣。”
榮國侯很忙,這個時候還尚未歸家。院子裡冷冷清清,唯有大雪不吝嗇踏足到這個地方來。鳳家主母聽說二夫人生了一對姐妹,心裡才稍稍鬆下一口氣,不管不問。
等榮國侯回到家裡,也只是草草去夫人那裡坐了片刻,連杯熱茶都沒喝,更別說看那姐妹倆一眼,就起身要走。
夫人微弱道:“妾身還沒給女兒起名,不如侯爺給她們起名吧。”
榮國侯道:“名字無非是個方便叫喊的東西,你隨便起個就是。”後來榮國侯再也沒來,只差府裡多送了幾個丫鬟過來,方便照料,偶爾送些補品來,已算是對她莫大的恩惠。
她是榮國侯從馬下撿回來的卑微女人,到了這侯門深府,又怎能奢望過上養尊處優的日子呢?
後來夫人見窗外那雪紛飛,便給姐姐取名爲鳳時寧,妹妹取名爲鳳時錦。雪花似錦,錦上添寧,聽來恰到好處。
***
鳳時寧過生辰過得很低調,蘇顧言曾問她想要個什麼樣的生辰宴會,需不需要請些夫人小姐過來添添熱鬧,或者請個戲班子來家裡搭個臺子唱戲給她聽。但她都興致缺缺的樣子,只道有他陪着便行。
她說她只想邀請一個人來家裡,一起吃一頓晚飯。
蘇顧言心裡隱隱有個念頭,嘴上還是問,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