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還是鳳時錦緩步走到桌邊,一邊問他渴麼一邊給他倒了一杯水,若無其事地道:“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她端着一杯水轉身面對着他,臉上的表情淡到極致。
男人習慣性的抿脣動作,面部的輪廓依舊,線條也明朗,看起來是個淡漠而溫雅的人。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向鳳時錦,然後開口道:“水,給我。”他那把嗓音彷彿也被海里的沙子給洗磨了一番,聽起來又粗又啞,且很短促凝練。
鳳時錦半垂着雙眼,似笑非笑地勾了勾脣角,然後走了過去,將手裡的水杯遞給他。他緩緩擡起手,手指枯白,在半空中頓了頓,忽然疾利地伸過來,卻不是要握住鳳時錦手裡的水杯,而是直接箍住了她的手腕,鳳時錦一愣,緊接着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把鳳時錦往自己懷裡拽。
他看起來這麼虛弱,沒想到還有這麼大的力氣。
水杯從鳳時錦手裡滑落,裡面的水灑在牀邊,杯子咕嚕嚕地滾到了門邊。
根本由不得鳳時錦掙扎,男人的一雙雙緊緊地將她壓在懷,長了些許胡茬的下巴不斷摩挲着她的發,癡迷,發狂,眼眶泛紅,沒有血色的脣貼着她的額角反覆摩擦,道:“你以爲你能逃到天涯海角麼,就算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能找到你。你躲,你逃,有什麼地方是我找不到的?你告訴我,爲什麼要躲着我?爲什麼?”
鳳時錦索性懶得掙扎,任他抱在懷裡。那個懷抱既不讓她感到舒坦也沒有讓她懷念的氣息。她只輕輕笑了一聲,挑眉道:“蘇顧言,你是不是太高估你自己了,我躲你,逃你,爲什麼,你來告訴我。你有什麼是值得我躲我逃的?”
眼前的男人正是當今的四皇子,闊別三年不見的蘇顧言。
只是時間是個殘酷的東西,一個又一個的三年流轉,早已物是人非。
如今她不是當年的鳳時錦,他也不是當年的蘇顧言。他們都被命運所玩弄,揹負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蘇顧言將鳳時錦抱得更緊,消瘦的下巴抵着她單薄的肩胛,道:“不管怎麼樣,你都休想要擺脫我。往後你再也不能從我身邊逃離,我發誓。”
鳳時錦的笑容更添兩分玩味,道:“我沒想要逃。”
話音兒一落,正待此時,阿穆熬好了藥,小心翼翼地送到房間裡來。門是敞開着的,他走到門口擡頭一看,見剛從海邊撿回來的這個男人居然堂而皇之地抱着自己的孃親,很受刺激。
饒是他第一眼就對這個男人有好感,他也不能隨隨便便欺負自己的娘!
阿穆愣過之後,勃然大怒,小臉紅紅地罵道:“無恥流氓,還不快快放開我娘!”
鳳時錦回頭來一瞧,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蘇顧言非凡沒放開,反而氣定神閒地對阿穆招手道:“蘇穆,過來,我是你爹。”
阿穆鼓圓了一雙眼,震驚了。隨後反應了過來,一陣狂喜。
原來他不是沒爹的孩子,原來他還有一個姓,他叫蘇穆。小時候隱藏在記憶中的點點滴滴依然有些熟悉,沒錯,他是有一個嚴厲的爹,一個慈愛的孃的!
阿穆的接受能力超羣,當即屁顛屁顛地朝蘇顧言跑去,喜滋滋道:“爹!你總算來接我和我娘了!”
轉眼間阿穆已經長高了兩個個頭了,蘇顧言看着他燦爛的小臉,心中感慨,只擡手摸了摸他的頭,道:“乖,我便是來接你和你娘回家的。”
“爹,你喝藥!”阿穆把熬好的湯藥遞給他。
他接過來便一口氣喝了。
鳳時錦得以從蘇顧言的懷抱逃脫,看了看阿穆,微挑眉梢,道:“他說他是你爹,你怎知他就真的是你爹?”
阿穆絞了絞手指,頗不好意思地說道:“人家第一眼看見爹,就覺得他很親切啊,那鐵定是人家爹了。而且娘也沒否認他不是人家爹啊。”
“……”爲什麼聽起來這麼彆扭?在村裡的三年,難道他就這麼缺父愛嗎?眼下一見到
親生父親,整個人都被顛覆了。鳳時錦道,“我記得剛纔你還叫他無恥流氓來着。”
阿穆道:“爹和娘久別重逢摟摟抱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想了想,又道,“要是你們還有更深層次的敘舊的話,那阿穆這就給你們挪空間。”說着便嘿嘿嘿地跑出去,乖乖關上了房門,動作一氣呵成。
鳳時錦看着關上的門,一時間有些無語。
屋裡頓時又只剩下蘇顧言和鳳時錦兩人。蘇顧言看了看她,神情有些悠然,道:“你把穆兒教育得很好,很早熟。”頓了頓又道,“時寧在天之靈,要是知道穆兒如今這麼乖巧懂事,也會感到欣慰的。”
鳳時錦面容一變,眸子卻依然染笑,看向他的眼神裡笑中帶着絲絲森寒,道:“你還想用一個死人來壓我麼?你若是有本事,便不要天天將死人掛在嘴邊來達到你想要的目的,那樣死者不會得到安息的。”
蘇顧言不惱,亦跟着輕笑了聲,道:“過兩天,我便帶你們母子倆回京。對外人道你在外養病,三年過去了,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鳳時錦反問:“你怎知道我就一定會跟你回去呢?”
蘇顧言沒回答,只是推開小窗,看見外面的十里春景,和遠方若隱若現的海岸線。他看了一會兒,方纔道:“這裡確實是一個美麗安靜的地方,能在這裡生活,應該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是……”他的髮絲隨着他轉頭的動作,輕輕落在白色的衣襟上,窗外的陽光把他的臉照得更加的蒼白,那臉上的笑容確實明媚的,瞳仁兒清透如琥珀,回眸看了鳳時錦一眼,“倘若能放下過去,在這裡生活的確不錯,但你能做到嗎?時錦,我知道你一定會跟我回去,因爲我需要你,你也同樣需要我。”
“這個世上最重要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蘇顧言擡起頭問她,片刻見她不答,又自問自答道,“是權。有權可走遍天下,無權卻寸步難行。有權可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無權只能眼睜睜地痛失所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