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屍仙鏡?”
“傳說裡的仙有很多種,但那些都是傳說。”惡鬼的表情很平靜,就好像跟人聊天一樣,坐在地上娓娓道來,他平和的時候,沙啞撕裂的嗓音聽着就沒那麼嚇人:“人只能靠修道,然後尸解,由屍體昇仙。”
這些事情,我從問屍經上都看到過。惡鬼說,屍仙尸解的時候,修行高深的話,屍體將會徹底分解,一絲毛髮都不存。但曾經有一個屍仙,在尸解時故意留下一塊頭骨,那是人身上最堅硬的骨頭,也叫做慧骨。這塊頭骨硬如鐵,瑩如玉,被人打磨平整,像一面小小的鏡子,所以,這塊頭骨就被成爲屍仙鏡。屍仙留下的慧骨,如同有半個屍體依附在裡面,是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至寶。
惡鬼的講述很籠統,只是在講屍仙鏡的由來,然而我聽完之後,就判斷出,這個留下慧骨的屍仙,就是那個顛覆了陰間秩序的屍仙,也就是老驢爺故事中的主人公。
我看着惡鬼,很希望他再講的清楚一些,但惡鬼低着頭,不說話了。我心裡說不出來是酸還是苦,看上去,我果然是一個非比尋常的“人物”,有人拿了屍仙鏡,放在我胸口處,遇到致命的危險,屍仙鏡就會產生反震,把來敵逼退。
但在我的記憶裡,從來就沒有關於這方面的任何信息。要知道,記憶被淡忘或者被抹除,和根本沒有這回事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人的思維是最奇妙的東西,有時候,就算一個人的記憶因爲某種原因被刻意的抹去,但失去記憶之後再遇見曾經發生過的事,他依然會有一絲哪怕很淡很淡的印象。
然而我的記憶,包括最深層的潛意識裡,都沒有相關的記憶和印象,這隻能說明,這些事沒有發生過。
事實就擺在我面前,可我卻一絲一毫都回憶不起來,這很矛盾。
說起來,我還是有點擔心的,我就是靠着屍仙鏡才幾次化險爲夷,逃過劫難,如今屍仙鏡被傻子拿走了,再遇到危險,我或許就不再有那麼好的運氣。
“丟了屍仙鏡,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惡鬼連頭都沒有擡,依然靜靜的望着地面,可是他卻像是能感覺到我心裡的憂慮,對我道:“這塊鏡子在護着你,同時也在壓着你,只有拋開它,你才能活出真正的自己,讓身體裡充滿屬於你的力量。”
我的心念開始動搖了,因爲我越聽惡鬼的語氣,就越像是五叔。如果我閉上眼睛不看惡鬼,只聽他說話,一定會感覺是五叔在開導我。我本來想耐着性子,慢慢的問,然後從他言語的細節裡獨自分辨,可是我年輕,性子還沒有磨圓,一聽他的語氣,就忍不住了。
“我身上
,還有我的家裡,在十幾年前發生過一件怪事,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我很明白,就因爲那件事,我的家,乃至我個人的命運,都被更改了。”我沒有做作,話音裡帶着央求和悲切,那種情緒,正是我此刻心裡的想法:“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你是不是……是不是五叔?”
“有的事,你不能知道,至少現在不能知道。”惡鬼擡起了頭,他的眼神很深沉:“如果那件事,你現在知道的話,你的魂魄,會飛走,會散掉。記住!你一定要記住!”
“爲什麼?”
“不要問了,你要牢記!”惡鬼的聲音本來就很低,這時又放低了一些,唯恐這空曠的死地裡會有人偷聽,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對我道:“不要打聽這件事,除非等到你能夠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才能承受魂魄飛散的厄運。”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你已經開始修行了。”惡鬼的目光深沉,但彷彿能夠直透九幽,他望着我額頭陰眼的位置,道:“等到你能附體的時候,就差不多了。”
問屍經裡寫的很明白,附體這個境界,是修行中一個很明顯的分水嶺。民間對附體有很多說法,猛然一聽,都是些鬼上身之類的雜言。鬼魂沒有軀殼,要上身不難,但修行者是活人,要讓自己的魂魄出竅,不受黑夜白天的影響,還要附着在他人身上,操縱對方的身軀以及思維,這相當困難。到了這個地步的修行者,就如同一個桃子,肉身和魂魄已經完整的融爲一體,但隨時又可以讓魂魄分離出去,單獨承受一切。
想到這兒,我突然醍醐灌頂,五叔當初在事發的時候,不肯對我說那麼多,想必就是這個原因。
但黃有良呢?黃有良雖然沒說那麼直白,可他明顯也知道這些,難怪他說話直說半截,留下半截讓我猜,原來我總以爲是黃有良故意折磨我,然而現在想想,他似乎也是在保我的命。
“曾經,有一個屍仙,逆轉了陰間的法則,留下一個亂糟糟的攤子。”惡鬼交代完這些,又低下頭,道:“一件東西,一件事情,一旦平衡被打破了,就算勉強維持,遲早也會崩塌,陰間就那樣亂糟糟的又存在了這麼多年,是到了該天崩地裂的時候。”
我知道陰間禍亂的事情,就因爲那個地仙心中的執念,導致了紛爭和陰界的失衡。這種失衡已經存在了很久很久,或許是到了支撐不住的時候。所以,很多以前從未出現過的人,以前從未發生過的事,都會在這個特殊的時期,一起爆發。
“你不要再到這邊來,你應該向東去。”惡鬼又接着道:“那裡纔是你該去的地方,今後兩年到三年時間裡,是
你最難熬的時期,有些人不露面,是因爲他的對手不露面,雙方暗中對峙,都在等待合適的機會。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那些雜七雜八的人,在這兩三年裡,會是主角,他們自以爲是,自以爲運籌帷幄,都想殺你。你失去了屍仙鏡,又沒人護着,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熬的過這兩三年,你的命,就會逆轉。”
“一切都要靠我自己……”我心裡又酸又澀,其實,我已經判斷的八九不離十,這個惡鬼,他一定是五叔。自己最親的人坐在面前,那樣子,就好像臨終告別,把能說的話全都說出來,彷彿這次分別,以後就再沒有相見的機會。
一切都要靠自己,這句話說起來,是那麼容易,那麼輕鬆,可是隻有自己親自走上這條路,纔會知道路途上會有多少曲折,多少坎坷,多少兇險,多少風波。
真的,我沒有信心,我根本無法保證,僅憑我一個人,就能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
“你知道,你爲什麼叫陸山宗嗎?”惡鬼始終能夠察覺到我心緒的變化,他的語氣突然一變,變的高昂,變的如火一般的跳躍,灼熱,他的眼睛裡閃着亮光,對我道:“就因爲總有一天,你會成爲這片大山的宗主!這片大山的一切,都屬於你!都由你去掌控!”
望着惡鬼,聽着這些話,我的心裡,好像猛然衝進一股十足的自信,身在漆黑深邃的死地裡,眼不能間天日,可是我卻好像站在高高的雲端,腳下連綿不盡的山,水,都在指掌之中。
“去闖!去戰!去拼!”惡鬼的眼睛裡,仍然像是有一團火,他捏着自己的拳頭,道:“這世間的人,有的愛你,有的恨你,有的憐你,有的怨你,無論如何,哪怕只有孤身一人,也要用自己的拳頭,去打下屬於你自己的一片天!”
“五叔!”我心中澎湃如潮的思緒,終於像是一場阻攔不住的洪流,轟然爆發,除了五叔,這個世上,還會有誰這樣真切的鼓勵我,用心底最深的情感,讓我充滿自信,充滿對明天的希望,我憋回去的眼淚,像泄閘的水,滾滾而落,我哭着跪在惡鬼面前:“我知道你是五叔!你是五叔!你爲什麼要留在這裡!你分明可以出去!五叔,你爲什麼……”
我嚎啕大哭,惡鬼的頭越來越低,深深的埋在雙膝之間。事實上,這是一種無聲的默認。我的眼淚,我的哭喊,我的不捨,讓惡鬼再也無法矢口否認。
“不要哭,起來,天生七尺軀,流血不流淚。”惡鬼把我扶了起來,就像曾經的五叔無數次在我跌倒時扶着我,他的手,還是那麼溫暖,那麼沉着:“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聽完這個秘密,你會明白一些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