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麻將桌的鋪墊,這回俞凡只是皺了皺眉頭,他趕緊向前走了兩步,再回過頭看,層層疊疊的枝葉間,吊着一個衣衫襤褸的男童,他腦袋悲慘地歪在一邊,看身形早已死透了,屍體有韻律地微微搖晃着,蹭得樹葉沙沙作響。
俞凡舉起燈籠去照,男童臉上也沒有五官,身子瘦得像乾屍一樣,裸露的皮膚映着燭光,慘白中隱隱呈現一股淡淡的青色。雖然是幻影,但極度真實。
妙希有點小緊張:“她又搞什麼把戲?這次又想展現誰的前世?”
俞凡把燈籠放了下來,鬱悶地道:“天曉得,這是人家的地盤,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誰管得着?”
說完,轉身繼續向前走,但他根本邁不出步子,因爲眼前儼然已經變成了一幅地獄般的景象:
天光正是黃昏,煙塵古道,兩排枯樹沿着道路延伸,地面乾燥龜裂,連一根草都沒有。
路上每隔幾步就倒着一具餓殍,路不見盡頭,屍體也越過了視線。而在路旁的樹上,大約每隔幾十步的距離,也掛着一具屍首,放眼望去,一具具死屍懸在高度差不多的空中,綿延出數十里遠,真是奇觀。
俞凡心裡咯噔一聲,他本能地知道,這是一副古代的饑荒景象。
妙希也轉過身來,一見這片慘景,不由得渾身一悚,繼而長嘆一聲,怨氣煙消雲散。
前方二三十米處,一對母女蜷縮在一棵樹下,她們穿的衣服很像世家之女,但母親也是餓得全身浮腫,極端虛弱,沒有五官的臉凹凹凸凸,只是右手仍然慈愛地輕拍着懷裡的女兒。
俞凡二人知道,這次她們是主角,便輕輕走了過去,可憐而又無奈地看着。
怪異的是,那小女孩沒有浮腫,身上還有幾分正常膚色,母親環首四顧,似乎在確定,周圍的人是不是都死了,然後從袖子裡掏出兩塊蠶豆大小的糠餅渣,遞到女兒嘴邊,虛弱地道:“環環乖女兒...吃吧,這是...最後兩塊了。”
俞凡和妙希頓時都掉了眼淚,餓殍遍地,自己也馬上要死了,可這母親仍把吃的留給孩子。
女孩當然也沒有五官,她用嘴的部位吞下了一塊,然後說:“娘,這一塊你吃,咱倆一人一塊,好去洛陽找舅舅。”
母親摸着她的腦袋,悲聲道:“娘快不行了...只希望老天,能讓你活下去....”
她話音剛落,一陣蹄聲和軲轆聲傳來,兩條黑皮大漢坐着一輛騾車從俞凡和妙希身後搖搖擺擺趕了過來,像穿過空氣一樣,穿過俞凡二人的身體,停在了那對母女前面不遠的地方。
俞凡和妙希打眼一看,騾車上拉着還躺着四個小孩,都是一身浮腫,麪皮泛青,顯然剛死不久。
趕車的漢子把肉禿禿的臉對準環環,立即拉住騾子,對坐在車幫上那人笑道:“看見沒,樹底下有一塊鮮肉!”
“是呀!”那人小頭小腦,發出了吧嗒嘴的聲音,似乎很饞:“把她拉回店裡,今晚做一道東坡肘子,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咱們也可以改改口,嚐嚐鮮。”
兩人說笑着,操起一柄殺豬刀,下了車,直奔樹下的母女而去。那母親知道他們是來捉“菜人”來了,凹凸的臉驚慌地轉動着,手推着女兒:“環環,他們是壞人,快跑,快跑!”
女孩似乎驚呆了,還沒動,就聽兩條漢子發出一聲獰笑:“想跑?”幾個箭步趕上來,一個去抓那女孩,另一個揮刀直刺母親的咽喉。
母親驚叫一聲,就在尖刀即將刺中之際,地面一具餓殍突然豎直了手臂,從下而上,牢牢將刀抓住,緊接着,那具屍首猛地坐了起來,是一具男屍,他也沒有五官,整張臉全腐爛了,呈紫黑色,爬着很多蒼蠅和蛆。
“詐屍!”
兩個奸人嚇得跳了起來,丟下刀棄了孩子,倉皇分頭逃竄,他們一動,身上的陽氣更爲濃烈,那具屍首立即像打了雞血一樣,嗬嗬叫着,蹦了起來,朝着小腦袋漢子追將上去,撲倒了他,揚起巴掌,拍爛了他的腦袋,一口口舔起了他的腦’漿。
趕車的漢子看在眼裡,嚇得大叫一聲,趕緊跑到車前,跳了上去,拉起繮繩,纔要吆喝騾子,車上一個男童的屍首搖搖晃晃爬了起來,青皮臉上發出一聲低吼,撲過去,雙手插進了漢子脊背,硬掏出了他的肝臟,狼吞虎嚥起來。
“喪屍!”
俞凡和妙希震驚不已,剛纔他們倆都怒火萬丈,恨不得上去這兩個惡人碎屍萬段,但知道他們是幻影,自然沒有辦法。誰知一眨眼間,奇變突起,兩具喪屍冒了出來,殺死惡人,救了那對母女。
他們正在好奇,突然,幾步外,一堆餓殍晃動了一下,屍體分開,一個瘦瘦的小男孩從裡面爬了出來,他穿一件道袍,髒兮兮的,沒有五官,也看不出多大年紀。
這男孩一爬出來,立即手結道指,念道:“六丁六甲,玄壇黑虎,巨靈有命,萬邪俱誅!破!”小手一揚,從袖子裡飛出兩道黃色靈符,歪歪扭扭地飛着,貼在了兩具喪屍上,它們頓時不動了。
“誅邪咒!”俞凡驚得雙目圓睜,也難怪他吃驚,聽這小孩的聲音,最多超不過十歲年紀,竟然能駕馭誅邪咒,道術天賦,可謂世間罕有。
妙希很吃驚,眼睛在小道士身上打轉,忽地又看看俞凡,心裡一動:“佛祖教誨,修行佛法,會生生世世的積累,到一定時間就會開悟,天賦又何嘗不是?俞凡天生就有靈官指,一定跟他世世代代修行有關,這小孩不滿十歲,就能駕馭誅邪咒,肯定也是修煉過好幾代,這倆小牛鼻子,會不會有一點關係??”
俞凡對佛法的認識,畢竟不如妙希深,他想不到這麼多,只是仔細看着接下來發生的事:
小道士跑了過去,撿起殺豬刀,毫不含糊地將兩具喪屍心臟刺穿,這纔來到環環身前。環環仰着臉看着他,早嚇呆了,一動也不能動。
小道士拍拍她的頭:“別怕,我是好人。”但環環還沒回過神來,仍不能動,他便將她輕輕抱起,帶到她母親面前。
她母親本就已經命在旦夕,經過這番驚嚇,更是奄奄一息了。小道士放下環環,柔聲說:“無量壽佛,施主,惡人和喪屍都已被除掉,你們沒事了。”
那女人艱難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緩緩道:“小道長,你...”
小道士看出了她的心思:“你見我從屍體堆裡爬出,擔心我不是好人,救你女兒是別有所圖,對吧?大可不必,我其實是茅山道士,特意在這裡等候你們。”
俞凡和妙希相顧駭然:“這小子真是聰明透了!”
女人沒有說話,好像仍然有些懷疑。
小道士長嘆道:“現在兵荒馬亂,旱災連年,匪盜橫行,疫病肆虐,方圓千里,十室九空,施主你又大限將至,剩下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女,走不了多遠,也就會倒斃,難道我一個小道士,還會對她有所圖謀嗎?”
那女人聽了,如有所悟,拼死掙扎着直起腰,對小道士作個揖,泣道:“小道長,我今天必死,我大哥李雪崖在洛陽任禮部侍郎,求小道長將我女兒送去他家,來生願意做牛做馬,銜環結草,報答你的大恩。”
小道士說:“那倒不必了。我跟師父趕去洛陽辦事,中午我師父把我留在這兒,說今日日落之時,有一個與我有緣的人會在這裡遇難,叫我搭救她,我便在這裡一直等,躲進了屍體堆裡,是爲了抓緊時間修煉‘龜息’術。現在看來,你女兒便是我的有緣人,我一定會把她平平安安送到洛陽的,你放心好了。”
那女人聽了,抽泣幾聲,正欲拜謝,身子忽然一軟,倒在地上,氣絕身亡。環環雖然極小,但仍然本能地感到母親死了,撲到她身上嚎哭,正在這時,她的五官慢慢顯露出來,俞凡趕緊仔細去看,又嚇了一大跳,因爲她正是劉媛。
俞凡一驚之間,這一場景也像煙霧一樣,緩緩稀釋消散。
妙希忽然問道:“你的有緣人是誰?”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那個小道士肯定就是俞凡的前生之一,但她從沒見過劉媛,所以不知道環環是誰,不過,俞凡那副表情告訴她,他一定認識這個人,她一聽俞凡還有“有緣人”就渾身不舒服,所以又譏諷地問了一句。
“什麼我的有緣人?”俞凡還沒有想到,小道士可能就是他,他抱怨了一句,從腰帶裡拿出緹玉戒指:“這戒指裡有一個女鬼,是我在學校的師姐,叫劉媛,環環應該是她的前世,長得跟她一樣,那天在楊玉兒的會所,就是她救了我一命.....”
“人家都救了你一命,你還說她不是你的有緣人?”妙希又諷刺道。
俞凡大怒道:“你是說,那個煉喪屍的茅山小子是我的前世?”
“百分之一千是!”妙希衝口說,忽地又注意到了他話裡的另一個重點,哼了一聲問:“怎麼,你也覺得,那兩具喪屍是那個小道士煉化的?”
俞凡沒好氣地道:“百分之一萬是,否則那具爛掉臉的喪屍在環環母女身前躺那麼久,不攻擊她們,偏偏等那兩條漢子來了,跳出來見義勇爲,這也太巧了!”
“那小子用的是茅山北宗的血歸術,很邪性的,只要修爲夠強,用咒語瞬間就可以把一具屍體變成喪屍,甚至紫僵,比鬼術里加速煉殭屍的‘血煞術’一點也不差。”
“至於他說,他鑽進屍體堆裡,是在練習龜息術,那更扯淡!真正的龜息術,必須到水裡或土裡去修煉。他鑽進屍體堆,是爲了採陰氣,控制那兩具喪屍也需要陰氣才行。這小子滿嘴謊話,又修煉茅山北宗的邪術,他怎麼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