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子裡的東西咕嚕咕嚕作響。我皺了下眉頭,還是走了過去。
我突然有點理解矮子那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行爲,那並不是軸,也不是傻。
反而,是一種頓悟。
因爲不論你逃避到哪裡去,該來的事情,總還是會來。與其浪費精力去躲,讓它在出其不意的時刻到來,不如迎頭猛擊,至少心裡有個準備。
我擡頭看了看,天色黑如墨,心裡霎時覺得異樣,也不知剛纔的月光,來自何處?
我儘量沒有發出聲響,剛走了幾步,僧人便道:“有緣人,不如坐下來,吃吃這島上的野食。”
他的語氣平緩,卻透着一股子陰冷,讓我不自覺地汗毛直豎,背上一陣發麻。
我徑直走到了他的旁邊坐下,直盯着他的側臉,又望了望鍋裡的東西。
我壓制住恐懼,想想這丫打了人還一臉沒事兒的樣子,又有點生氣,我問道:“是你把我帶回房間的嗎?是什麼把我打昏的?如果是你,你最好解釋一下,還有那房間裡的棺材!”
僧人不看我,反而回頭,半晌才道:“你在那裡看到的東西,都不是真實的。”
“什麼意思?”我問道。
僧人往鍋裡撒了一把東西,鍋裡砰的一聲,鼓了幾個泡泡。
他繼續道:“我特意去森林裡採食場來採的,你確定不試一試?”
我聽成了菜市場,頓時覺得奇怪,這裡晚上不是不安全嗎?難道那些唱歌的人魚只是在召喚我們去它們開的菜市場買菜?
這個想法還是有點無厘頭。我擺手說不用了,你快點回答我的問題。
僧人猛地轉過頭,對我一笑。那股陰森的感覺有增無減,“你是在怕什麼?”
我心說你它孃的長得一張讓人害怕的臉,還問我怕什麼!老子怕的就是你。
這青袍僧人有一雙犀利的眼睛,彷彿能看穿我的心思。
就在這時,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想來我也確實很長時間沒有吃過東西了,一直處於緊張的狀態,就不知道餓。也不知道這個僧人煮的是什麼,香味很足。
我瞬間就感覺一個世紀都沒吃過東西了,整個人都頭昏眼花,腦子裡的想法越來越模糊,我心裡知道現在不是吃飯的時候,所有的疑問都還沒有解決。
但是自己的對食物的執着怎麼都控制不住。
這時,僧人從身旁拿起兩個石碗,從鍋裡面舀了一些食物,遞給了我一碗。
我低頭一看,好像是素粥。
僧人道:“不知道多久了,我就坐在這廟堂的院子裡,看着這天上的月光,和我的弟子們,共享一份粥食。”
弟子?這裡不就是隻有你一個人嗎?
我剛想問你的弟子都到哪裡去了,話到嘴邊,我卻嚥了下去。
像是有個聲音,在我腦海裡不停地竊竊私語。爲什麼總是這麼多疑?爲什麼要來冒險?爲什麼不在家裡,吃了睡,睡了吃?那些疑問,謎題,真有那麼重要嗎?
突然間,我似乎找不到來這裡的理由了。
海風徐徐,溫度正好,有種夏夜篝火晚會的感覺。我恍然,人會多疑,也許是環境所致,再看着這僧人的臉,好像也沒有之前那麼陰森了。
僧人笑着端着粥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指了指我,他要我喝了自己手裡的那一碗。
這個粥的香味真是有魔力,讓我哈喇子直流。
忽然之間,我只感到天色亮了許多,擡頭便看到,正有一大片烏雲飄開來,露出了皎潔的月光。
我端着碗送到嘴邊。
就在嘴脣貼到碗邊的這個瞬間,猛地,我手裡一輕,碗居然不見了!
我愣了,隨即聽見啪嗒一聲,再一轉頭,只見石碗已經飛出去了好幾米遠,正在地上打着轉兒。
碗裡的東西撒得到處都是。
緊接着,那僧人不知道看到了什麼,拔腿就往大殿裡跑。
我的頭腦霎時就亮堂了,猶如從夢中醒來。
我趕緊回頭朝門口望去,隔着篝火,我看見了三個人影。
我大喊一句:“是誰?”
話還沒落音,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小樑同志,你丫餓牢裡放出來的啊?咋的啥都吃呢!你自個兒好好看看,這粥裡,是什麼東西!”
我聽到這聲音,都快流淚了,矮子繞過篝火,指尖上的針,還都沒有收回去。
我激動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半天,才道:“你…你沒死?”
矮子衝上了一巴掌拍到我腦門兒:“呸呸呸,有你這麼說話的嗎!你應該說,謝謝江大爺救了小的一命!”
說着,另外兩個人也繞過了篝火堆。我一看,果然是居魂和袁天芷!
他們倆滿身是血,居魂背上好像還背了個什麼東西。他擡眼看了看我,也沒有說話,直接把那東西一下甩進了篝火堆。
那東西扭動了兩下,我這纔看清楚了,那居然是一條人魚!
袁天芷抹了抹身上的血漬,聞了聞,作出一個很厭惡的樣子。
我把她留在海岸線的這件事讓我一直很內疚,“你沒事吧?”我問。
袁天芷看着鍋裡頭的東西,皺眉道:“沒事兒,這都是魚的血。只是不知道剛開始的時候是誰把我丟在了礁石上,害得我差點淹死了!要讓我知道了,我就讓他跟這魚一個下場。”
我本來想承認錯誤的。聽了這話,我決定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帶進棺材。
就在這時,矮子一腳踢飛那鍋粥。對我道:“你差點就把這玩意兒吃進肚子裡了!”
我回過神來,低頭看着地上的粥。
篝火很亮,我一下就看清楚了,整個人都懵了,只見撒在地上的,哪裡是粥,全是一個一個的魚卵,那些魚卵都是活的,殼是透明的裡面密密麻麻,都是沒成型的人魚,他們只有一個黑色芝麻大小的眼睛。
離開了液體環境,加上篝火旁的溫度極高,他們在卵殼裡面不停掙扎。扭動得如同一條條蛆蟲。
我看着這些東西,差點就吐了,捂着嘴,轉過臉去。
居魂站在我的身後,正背對着我,面朝着大殿,不知在看什麼。突然,他回頭瞥了我一眼,接着道:“走,我們把那個人抓出來,他知道這裡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