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T1〗 15.吻過我的光頭的你的脣
其實,我衝進總醫院的時候,見到的第一個認識的人,就是小影。
我從糾察的摩托上跳下來玩命地往裡跑,結果沒有走旁邊的人走的小門,從車走的大門進去了,門口站崗的哨兵不樂意了,趕緊喊我。我哪兒顧得了他啊?就是使勁往裡跑,結果在還沒進大廳的時候,就被一個陪大肚子的老婆來檢查的黑臉少校攔住了。
我不敢不停下來,氣喘吁吁的:“首長!”還趕緊敬禮。少校一臉嚴肅一嘴山東普通話:“瞧你什麼樣子?跑什麼?把軍帽給我戴好了!”
我趕緊把歪了的帽子戴好。少校眯眼看我的胸徽:“偵察兵啊?了不起啊?跟這兒撒野?”我急忙解釋:“不是首長,我來看我們排長,我們排長……”少校眼睛一瞪:“就是天大的事情,你也不能違反規定!你是哪個部隊的?是不是覺得收拾不了你了?!”他老婆挺着大肚子直拽他:“沒你的事兒你瞎管什麼?”
我不知道怎麼辯解,但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人家是少校我是列兵。少校一背手,喉結一骨碌,我知道要壞菜這位大爺要訓人了!你們沒有領教過基層主官訓人的本事,是長期帶兵培養出來的,沒有個把小時你別想走人。我心急如焚,眼看距離陳排咫尺之遙,結果碰見這麼個鐵門神。還沒想出什麼辦法,就聽見那面有人喊:“十五號!過來,結果出來了!”是個女護士,聲音清脆,但是霸氣十足,有點指手畫腳的意思。
我哪兒顧得了看她啊,就是低頭想自己的辦法。結果我沒有想到那個少校立即非常之乾淨利索地轉身就跑步過去,到了那個小護士面前就差一個立定敬禮了,一臉笑容:“護士同志,情況怎麼樣?”我當即就感嘆什麼叫一物降一物啊,你臭牛什麼啊你?!
小護士愛理不理的:“胎位不正,你們去見趟婦產科找找大夫!”她甩手把檢查結果給他,轉身就要走,一副公事繁忙日理萬機的樣子。少校急忙拉住她。可是就在她轉身的瞬間我看見了她的側面,那個我日思夜想的側面我是一定不會看錯的!我在最艱難的時候最痛苦的時候最寂寞的時候最失落的時候,她就在我的身邊在我的腦子裡在我的心坎裡溫柔地陪着我快樂地陪着我義無反顧地陪着我。
我脫口喊了一句:“哎!”
那個少校一回頭:“喊什麼?現在沒你的事兒!”
護士疑惑地看我,但是隨即驚訝起來。
我就跑過去,衝着護士:“小影!是我啊!你不認識我了!”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千言萬語不知道從何處說起。那手之溫暖那手之柔弱那手之芬芳我終身難忘,你們知不知道我回去後三天沒有洗手一直到擦拭完我的81自動步槍滿手槍油後不得不洗,如果你也有半年沒有和異性有過任何接觸哪怕是語言上的你就會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在我們那個團我們老說養只豬都是公的這種蛋話,但是確實是真的,我在大山裡半年我在集訓隊一個月加起來七個月我沒有過和異性有任何哪怕是語言上的接觸,只有和小影,那是精神上的接觸……
那個少校一把把我的手打開:“你幹他媽的什麼?!越來越沒德行了?!你哪個軍的?你們帶隊連長是誰?!”
小影張着嘴看了我半天,那種驚訝是我一生難忘的。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又握住了小影的手。那個少校這回不客氣了,一把把我推開,我的帽子從光頭上掉到地上。小影這時候說話了,嘴還張大着但是眼睛已經笑了:“小莊!哎呀小莊真的是你!你死到哪兒去了!我都沒想到在這兒能見你!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我傻呵呵地笑:“是我是我!”把帽子從地上撿起來要戴上。小影歡呼着像一隻小鳥:“別戴別戴!我看看我看看!你怎麼剃了個禿瓢啊?!”
少校張大嘴:“你們認識啊?”這回輪到那個少校傻眼了。
小影:“認識啊!他是我的……”她眼珠一轉:“我的老鄉,一塊參軍的!”
少校看看我們倆,明白了點什麼,旁邊老婆就拉他:“走走趕緊走!別跟這兒丟人現眼的,找大夫去!”少校很明顯怕老婆,就趕緊扶着老婆往電梯走了。
大廳裡的人很多,但是在我的回憶裡好像只有我和小影面對面地站着,互相看着對方傻樂都不說話,因爲不知道怎麼說話,我不知道怎麼跟我日思夜想的天使說話她不知道怎麼跟這個又黑又瘦的小莊說話,我們就這麼傻樂着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爲再多的語言都是多餘的。
小影也變了,好像跟我想象的不一樣了,因爲人的想象是會有誤差的,但是她依舊俏麗依舊明媚依舊讓我想得不行不行的,因爲一直到現在爲止我找的女友其實都是她的影子。小影傻笑半天,淚花出來了,她在臉上那麼一抹:“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當時還沒反應過來,我天天在鏡子裡面看自己看習慣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天翻地覆的變化啊不就是剃了個光頭嗎?小影擦着淚花,看看我的胸徽:“喲!跟哪兒撿的?”
小影不愧是小影,第一句正經說的話就差點把我頂個跟頭。思維如此敏捷語言如此銳利的女孩我怎麼能不愛她呢?而且要愛就愛得不行不行的。我還挺不好意思的:“我……自己得的。”好像是我犯了什麼天大的錯誤而不是去參加了什麼值得一生紀念的硬漢的比武。
小影下一句話照樣把我頂得一愣一愣的:“就你?你還軍區偵察兵比武啊?我問你,你見過偵察兵嗎你?跟我這兒吹吧就!我估摸着你頂多也就是炊事班打下手的要不就是在哪個農場養豬,你那性子那個懶樣我還不知道你!剃個光頭跟我這兒裝慓悍啊?切!”
哎呀呀我勸諸位找女友一定要找個跟自己的語言有一拼的能噎着自己說話的,這樣你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自己沒什麼可以虛榮的自己就是自己不是什麼偉大的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從此不敢跟任何女孩提及自己這段當時覺得可以炫耀一世的偵察兵比武往事。這個教訓我是不會記不住的。
小影踩乎我夠了,才說:“你跑這兒幹嗎?”
我說我找我們排長,她問我知道哪科哪牀嗎?我一想傻眼了因爲苗連說了我當時光顧苗連批准我看陳排激動得不行不行的忘了記了,可見我的偵察兵還極端不合格,這麼重要的情報居然沒有刻在腦子裡。
我只能說我忘記了只知道叫陳排,小影就說你這個糊塗蛋還敢跟我這兒裝偵察兵,走跟我走我給你查出來。我就跟她走在後面跟她走,她腳步輕盈如貓咪我心情忐忑如老鼠她氣味芬芳如茉莉我黝黑消瘦如煤塊她像一隻蝴蝶飛啊飛我像一隻蜜蜂追啊追……
然後我就到了陳排的樓層,她跟值班護士說了一聲我就進去了,她說在外面等我,一會出來我就進去了,顧不上再跟她多說什麼,我的心又飛向了我的戰友我的兄弟……
我從陳排病房裡紅着眼睛抹着眼淚出來的時候看見小影靠在門邊流眼淚,我就急忙讓自己平靜下來問你都聽見了?她說聽見了。我就不說話。她問你真的明年還要參加比武?我就點頭不知道說什麼,我沒有選擇我已經別無選擇。
她就說,來,你跟我來。
我看看牆上的表知道自己還有時間就跟她去,我不知道她帶我去哪兒,但是我知道無論她帶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毫不猶豫決不徘徊。
我跟着她左轉右轉走來走去走到了她們的宿舍。宿舍裡還有一個女兵在照鏡子,一看我們進來先是詫異一下然後自己就什麼都沒說出去了。小影在我身後把門關上,把門關上的一瞬間我當時的心就隨着門的咔噠反鎖聲咔噠一下差點從喉嚨裡面跳出來。
半年我沒有和異性單獨相處過了。
小影拉我在椅子上坐下,愣愣地看着我的光頭我的瘦削的臉我的變得冒光的眼。
小影潔白如藕的手在我的光頭上滑過觸摸着剛剛長出來的青青的頭皮,淚水吧嗒吧嗒掉落在我的光頭上。我閉上眼睛,她把我抱到自己的胸前,我的臉一下子被柔軟包圍一下子被芬芳包圍一下子被女性的溫柔包圍。我貪婪地呼吸着芬芳能夠感覺到血液中一種異樣的衝動在席捲自己,咔啦啦什麼東西在發生着裂變,我貪婪地呼吸着芬芳。
我給了你吧。小影淡淡地說。
我一下子腦子轟的一下。
我給了你吧,小影抽泣地說,你是爲了我吃這個苦的,我給了你吧。
然後她把我抱得更緊。但是我的身體僵化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是的我和不止一個女孩發生過肌膚之親但是我和小影絕對沒有過我甚至沒有想過我就是不能讓她一個人上戰場我才當的兵,當然當偵察兵我自己也沒有想到。
小影流着眼淚,輕輕地吻我的光頭。我的頭皮一陣一陣地跳動,我感覺到她柔軟的脣。這是她第一次吻我。我閉着眼睛,承受着她的脣。女孩的,柔軟的脣完全陌生的感覺。我閉着眼睛,我聽見她在脫去自己的護士服。
我一把抱住她,她仰起頭等待着,但是我就是埋在她的胸前不讓她脫衣服,我很衝動我半年多沒有過和女孩的肌膚之親,但是我不能我不能我絕對不能我萬萬不能我不能。
因爲她是小影,我不能自己破壞自己的天使!
“我是爲了他,爲了我的兄弟要去特種部隊的。不是爲了你。”我聽見自己的喉嚨沙啞地說,“就是爲了你,我也不能碰你,因爲你是小影。”
我起身推開小影,她的臉紅撲撲的,淚花閃閃地看着我。
我愣愣地看着她。
她愣愣地看着我。
然後,我轉身出去了。
最後,我聽見小影的哭聲。
我戴上我的士兵軍帽大步地走着,我不敢回頭我也不能回頭雖然我的眼中還有着淚水。
那時候接近21世紀的來臨,一個17歲的男孩和一個19歲的女孩。他們在一個屋子裡,他們也彼此相愛。但是,就是在精神上。
那時候我大步走着,軍徽在我的頭上領花在我的脖頸上列兵肩章在我的肩上。
那時候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一個軍人了。不僅僅從表面看起來我是個優秀的偵察兵,而且在內心深處,我已經發生了本質的變化,我有了一顆軍人的心。
不是說和小影發生性關係就不再是軍人,我自己也不是這麼保守的人,而是軍人的心由這三部分組成:有自己的理想我的理想就是用我的一切包括生命保衛我的祖國我的親人還有我的愛人就是小影,有自己的責任我的責任就是完成陳排的心願,也要有自己的夢想我的夢想就是小影,她是我的天使,我可以碰任何人,但是我不能碰小影起碼現在不能碰,我會和她結婚然後擁有她的一切,但是現在不可以因爲我愛她(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夠理解但是那時候我是這麼想的)。
而這些,都是一個軍人最神聖的,一個也不能破壞的。
我大步走在總醫院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