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我在動物園再次看見了狼這個東西。籠子裡面的狼暴躁地來回穿梭着,好像很兇猛。但是我一看它油光水滑的灰毛和肥壯的身軀就知道,你現在把它丟回林子裡面幾天就能給餓死。
跟人長得胖了一樣,狼長得胖一樣跑不動。
很多年前,那匹瘦削的一看就是在林子裡面的跑路和捕食高手的大灰狼,就那麼愣愣地看着我。
我也愣愣地看着它。
我們都傻眼了。
因爲距離不到1米這麼遠,我們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聲,在眼睛裡面也能看見對方的影子。人類的智慧畢竟是比較發達的,所以我最先反應過來,我在思考對付它的方法。畢竟我不是那種自以爲是其實狗屁不是的大城市裡面的大學生了,被錘了這麼久還是這麼厲害的錘,再膽子小的兵也多少有點勇氣和膽識了。
後來我知道我們部隊的兵單身在林子裡面訓練的時候遇見狼我不是第一次,但是這麼近的我絕對是第一次。
我肯定不能主動攻擊,跟這種動物相比我絕對不是徒手格鬥的對手。就是拿着個開山刀也不是對手,還不如拿一把匕首呢就是我們俗稱的攮子,老偵察兵都知道,寒光閃閃,短小精悍,鋒利無比,南疆保衛戰的時候我們軍區的偵察大隊還往面塗了毒液見血封喉是不是違反什麼日內瓦公約我就不知道了,我說了這是小說,你們不能把這作爲什麼證據,要這樣的話小說就沒有法子寫了和攮子相比,開山刀太笨重了,我的胳膊一掄出去砍它要是沒有砍中,這狼絕對是要一躍而攻擊我的要害的,是脖子是頭還是胸口我就很難說了,要看它平時的習慣和當時的心情瞭如果是一把攮子,我的反應速度還是有點子自信的,回手就是一下絕對能給還在空中的它個厲害嚐嚐,然後看情況對峙,反正不能那麼簡單就死;但是開山刀就不一樣了啊!我沒有可能把這麼長的大砍刀在那麼短的瞬間抽回來給它一下,刀只有一面有刃,我不可能保證回手絕對是能夠把刃那邊對準它而且能割到它,它的皮肯定也是千錘百煉出來的,不是那麼容易割破的,頂多是把它頂一下然後再次激怒它接着來襲擊我,那種情況下開山刀還不是一根棍子嗎?還不如棍子好使更關鍵的是如果我一砍未中,絕對是來不及抽手回來的!不可能有這個速度的!
那我怎麼辦?
我感覺到恐懼真的開始升騰在心裡,然後在全身蔓延。我的身子都發麻了,後脖頸子一陣一陣發涼。它就那麼看着我,然後喉嚨裡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在低沉地吼。我知道它在警告我。然後它開始轉向我,開始後退幾步,前腿立後腿弓,整個就是一個標準的我們跑特種障礙的時候剛剛爬過低樁鐵絲網準備魚躍過齊胸火牆的姿勢。
它一定跳得比我高比我遠,撲得比我狠比我快比我準。
不然它就不叫狼了。
它一定會在空中張開它的血盆大口,露出真正的狼牙準確咬向我的喉嚨,然後那銳利無比的白牙會咬斷我的喉嚨,我的血會一下子冒出來,甚至是噴出來,那牙也堅決不鬆開,在我的肉裡越咬越深直到我連腿都不蹬了。
不然那牙就不叫狼牙了。
完了完了!它要收拾我了!
和它收拾我相比,我更願意被狗頭高中隊收拾。
絕對絕望絕對恐懼絕對悲涼!
一句話,就是死。
我左手握緊我的開山刀右手握緊我的蘭花,左手是暴力右手是愛情,典型就是現在老美最流行的賣座電影的標準元素。
但是不是拍電影。
因爲不是切割畫面不是三維畫面不是電腦畫面。
我面前不到2米的地方是一匹真正的狼。
許多年後我在寫一個電視劇的時候,想是不是讓那個野營愛好者的角色用一下我自己的情節,後來一想還是算了,這麼有戲劇性的情節用在那些勞什子導演和小白臉演員身絕對是糟蹋了。我倒不怕現在那個導演看見,因爲我跟他不是兄弟,他現在還欠着我兩集的稿費,所以說他兩句不算什麼。現在寫這個小說我想還是自己用的好,以後拍電視劇再說先說好,哪個導演找只黑貝充數我是堅決不依的。怎麼拍或者怎麼訓狼不是我的事情,這點你們要學學老美。人家連熊都能收拾,你們收拾不了一匹狼嗎?
因爲真的是太有戲劇性了,以至於事後我自己都覺得跟夢一樣。
我等待着狼撲過來收拾我。
狼在醞釀着這致命的一擊。跟熊不一樣,狼屬於那種吃飽不吃飽都要襲擊任何看得見的活物的東西,不然它就覺得不爽,一定要咬死了才爽。何謂狼子野心?就是這個道理。
我只有一次機會,就是它在空中的時候我的開山刀的刀刃正好能夠對準它的肚子,我再用力一頂爭取能夠劃拉開它的肚皮我知道肚皮是任何動物的最柔弱的地方,絕對不像它的身那麼糙。
但是有難度,而且很大。
狼在我的右側,刀在我的左手,而我是頭正面對它身體側面對它。
我的右手只有蘭花,愛情是擋不住狼的。
若是那豺狼來了有獵槍,但是我沒有獵槍,我只有一把開刃不是特別鋒利的厚背開山刀,再有就是野蘭花,還有就是我這100多斤,不知道夠它老人家吃幾天的,還是它根本不吃人肉,就是咬死我拉倒見不得我活着。
如果它撲來我左手能不能把刀抽過來砍它?
而且我還跪着,這是很不舒服的姿勢,從力學角度不是最佳的打狼姿勢,當然任何角度講我跪着都不是打狼的姿勢,我這簡直就是專門來喂狼的。
狼的前腿在收縮,我知道它在積蓄最後的力氣。
我握緊我的開山刀,我是個士兵,是個中國陸軍偵察兵,不是泥捏的,解放軍戰士是鋼鐵鑄就的,紅軍前輩不怕遠征難,解放軍戰士不怕打狼險,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跟狼搏擊的動作!
我握緊我的野蘭花,我愛小影,她是我的夢,因爲野蘭花有她的芬芳,在這裡,這束小小的白色蘭花就是她真愛無敵,愛情就是力量,我就是死也要和她在一起!
我沒有恐懼了,來,咬我。
狼的眼睛絕對是狼光四射,狼的身軀絕對是狼勁十足,狼的動作絕對是狼性大發,狼的心情絕對是狼得不行不行的了,狼見了活物就是這個狼德行。
狼要撲我了。
我的呼吸停止了,準備抽手出刀,緊接着是後滾翻還是前滾翻還是側滾翻還是怎麼滾翻都沒有決定,看我到時候還能不能滾翻,我也說不好,苗連教育我對敵要隨機應變,陳排教導我格鬥要一往無前,我都記着,你們說我是不是個好兵?
在狼即將出擊的一瞬間我聽到幾聲嚎叫。
我操他姥姥!這是遇狼羣了!我都能想象出來羣狼撲我是個什麼情景,肯定是要咬死不算還要碎屍萬段,搶着我胳膊的還不高興因爲搶走大腿的肉更多。然後,我就看見身邊的草叢動。
我操!然後,我就看見身邊的草叢有幾處在動。我連心裡罵的勇氣都沒有了。等死,沒想到我小莊一條英雄好漢沒有死在殺敵的戰場而是餵了狼。然後,我就看見三匹狼在離我不到半米的地方出現了。
毛茸茸的跟小灰毛線球一樣三個小狼崽子。
它們嬉鬧着,嚎叫着,這個咬那個的尾巴,那個咬這個的耳朵,跟小狼狗一樣滾來滾去的。
它們闖進了不知道是解放軍戰士打狼的戰場還是解放軍戰士喂狼的現場,不知道戰爭氣氛的來臨血腥氣息的升溫,只知道自己嬉鬧喝水再嬉鬧再喝水。
就在我們之間我一伸手就能抓着的位置。
甚至有走到我膝蓋邊的,就差跟狗崽子一樣往我身撲了。它們還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東西,因爲它們還不會捕食。
我先看小狼再看大狼。
大狼先看小狼再看我。
我要是出手,小狼崽子我收拾一個是沒有問題的,跟倆月的小狗崽子一樣大,一腳一個一手一個一把大砍刀下去起碼倆沒有猶豫的。他媽的收拾不了大灰狼收拾幾個小灰狼我也不算虧了!我的眼睛對着小狼崽子露出兇光,慢慢舉起了開山刀。
大狼那種威脅的吼叫聲消失了,狼再沒有腦子也知道小狼崽子的危險。然後我就看見了大灰狼嗓子裡面的聲音變了。不是威脅,是哀求。嗷嗷的,聲音很小,但是傻子都知道是哀求。目光也沒有狼性,是母性,這是所有的動物都有的。我小時候挨我爸爸打的時候,我媽媽就是這麼看我爸爸的。
我也傻眼了,小狼崽子我打還是不打?
大狼可憐巴巴地看我,然後四腳一窩趴下了,跟狗一樣低着頭,還是可憐巴巴地看着我。
這回我看懂了。來,打死我,放過我的孩子。
小狼崽子不知道危險啊,來回在我跟前滾來滾去嬉戲打鬧喝水玩水,有一隻跑到大灰狼的鼻子舔着。
我看見了大灰狼的眼中有淚水。
淚水?狼的眼淚?
真的是狼的眼淚。
一滴,那麼大,渾濁的,但是落了下來,到了它瘦削的臉頰。它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我,嗓子裡面也是可憐巴巴的低沉的哀求,嗷嗷的,斷斷續續的,好像生怕惹我生氣。我舉着刀的左手僵化在空中。
我打還是不打?
它繼續看我,甚至還往前爬了爬,跟受過訓練的狼狗動作一樣。它的意思是我離你近點,你打我的頭方便點。
我看着它的眼睛。一個母親的眼睛,在哀求我。我的刀很慢很慢地放下了。它一下子起來,我的刀又舉起來,它又趕緊趴下,跟訓練有素的警通中隊的狼狗一樣。它嗷嗷哀求着叫着,意思好像是你別誤會,我把孩子帶走。
我的刀又放下了。它慢慢地看着我站起來,眼睛裡面沒有兇光,我這回仔細看着,也就沒有舉刀。它對着小狼崽子低沉地呼喚幾句,仨小狼崽子跟灰毛球一樣滾過去,在它的腿邊滾來滾去,還往它身爬,老掉下來,笨拙得跟小狗熊一樣。才兩個月啊!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狼就警覺地看我,我趕緊舉刀。它看出來我沒有惡意,就輕聲呼喚着小狼崽子慢慢地後退慢慢地看着我。仨小狼崽子滾來滾去,跟着它一直跟到林子裡面去。然後我就看見它轉身帶着仨小狼崽子走了。
消失在叢林深處。
我舉刀的手一下子軟下來。
刀咣啷一聲掉在身邊的河灘,我也倒了,四仰八叉全身鬆軟,這會兒感覺到後怕,渾身發抖哆嗦着跟打擺子一樣,連光頭的頭皮都哆嗦着,臉還流眼淚,鼻子還流鼻涕。
然後我就這麼哆嗦着躺着,右手還緊緊握着蘭花。我把蘭花放在鼻子前面聞着芬芳。我的手還在哆嗦着,於是蘭花也哆嗦着。
小影的芬芳。
然後我看見天色黑下來了。
這一天,對於我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