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片寧和的靜謐,姬沐風黑沉的睫毛安然地合着,宛若一隻飛累了的黑蝶。
他微弱而平和的呼吸聲悠長輕緩,語琪微微俯□,“睡着了?”
他眼眸仍是闔着,卻低低嗯了一聲,脣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微笑。
語琪懶得拆穿,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夫說你捅自己的那一下避開了所有的要害,虧本宮還以爲你根本不怕死。”
“死並不可怕,”他緩緩睜開含着笑意的雙眸,“但是我怕我死了之後,你會難過。”
語琪挑了挑眉,“是怕你死後這一堆爛攤子沒人管吧……軟禁公主,威脅聖上,還意圖救下謀逆之人,本宮以前怎麼沒發現你膽子這麼大……就算皇兄肯放燕王一馬,你以爲做了這些事後,皇兄還會讓姬家好過?”
他輕輕笑了一下,但眉角眼梢之間卻都是淡淡的倦怠之色,“聖上胸懷寬廣,並非小肚雞腸之人,一切事畢之後,聖上會對付臣,卻不會對付姬家……燕王謀反,姬家上下無一人蔘與,幾個旁系子弟還爲平定叛亂立下了功勞,聖上要當明君,自然不會遷怒。”
語琪聞言,心中不禁微微一沉,“姬沐風,你不會準備用你這一命換燕王一命吧?”
他只是無聲地微笑,很安靜的那種笑,像是無所牽掛,像是終於解脫,宛如夜色之中靜靜綻放的玉色蓮花,溫潤平和。
語琪看了他一會兒,面無表情地放開他的手,坐直上身,居高臨下地打量他,“燕王,姬家……你把所有人的後路都安排好了,你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換他們的平安,但本宮呢?你可曾想過你死了之後,本宮會如何?……什麼唯一一次的任性妄爲——自從踏入青玉山莊的那一刻起到如今,本宮都只是你眼中的一枚棋子罷了,除了有利用價值之外,本宮在你心中可曾有過一席之地?”
他早已收斂了面上的笑意,靜靜地看着她,不說話,亦不反駁,無聲無息得像是一株安靜的喬木,唯有那雙眼眸中神色複雜。那樣悽幽哀寂的眸光,彷彿是被沉入了深海之底的溺者,那是隻有放棄了掙扎的、清楚自己必死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語琪同他對視片刻,脣邊卻緩緩扯出一抹冰涼的笑,“在你眼中,本宮一直可笑吧。明明只是獵物,卻還一直自以爲是獵人的知己至交,愚蠢又天真……自初見的那一日起,你應該便開始算計了吧……姬大人真是好心機,好城府,本宮自愧不如。”
天邊的白雲寂然無言,室內則是一片難堪的寂靜。
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姬沐風卻輕聲開口,“我從不曾將你看做知己。”
語琪以爲他多少會說些安慰辯駁的話,卻沒想到聽到了這樣一句話,登時愣了一愣。
他卻對她的愣怔仿若不覺,依舊輕聲細語地道,“在我心底,平陽公主從不是知己,而是世間少有的女子……我不會喜歡上知己,卻無法不喜歡美麗且聰慧的女子。”他低着頭,長睫宛如黑蝶垂落的雙翼,低柔微啞的嗓音像是輕風的呢喃,“……世人都只看到了她張牙舞爪的一面,卻不曾看到過她心中不爲人知的柔軟。所有人都以爲她張揚跋扈目中無人,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實很容易心軟,從來看不得他人難堪……我從來沒有把她當做棋子,將她留下不止爲了保燕王一命的目的,還有讓她在身邊多待些時日的私心。”頓了頓,他緩緩闔上雙眸,“我一生都不能娶妻,不能動情,不能生愛……所以我很清楚,想要一輩子牽着她的手只是一種奢望……我只想讓她在我身邊多待上一會兒,而她卻在剛纔鬆開了我的手。”
窗外的碧桃隨風而顫,語琪脊背挺直地站在牀邊,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就連經歷了這麼多任務的她,在聽到這番話後都不免有些感動,若是換了原本的平陽公主,或許一顆芳心就此淪落也是有可能的。
他若是她的同事,那麼毫無疑問會是其中最優秀的一位,世上沒有幾個女人能夠硬起心腸拒絕他。
片刻的沉默之後,語琪側身在牀沿上坐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姬沐風感覺到掌心傳來的溫度,略帶遲疑地睜開眼,帶些錯愣之色地看着她,“你不生氣了?”
凡事都要適可而止,語琪深諳此理。就算是傲嬌,傲得太久也不可愛了。
因而她橫了他一眼,挑了挑眉道,“生在皇室就要有被人利用的覺悟,本宮可沒你那麼小肚雞腸。”頓了頓,她又緩緩別開眼去,放低了聲音,“何況我又能如何呢?一直不原諒你,然後看着你再捅自己一刀麼?……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肯定會後悔一輩子。”
她第一次沒有自稱本宮,對於一個一向驕傲、自恃身份的公主而言,其中蘊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只是她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對方說什麼,遲疑地回過頭去,卻見他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語琪好氣又好笑,“看着我做什麼?你就沒什麼要說的?”
“嗯?”他緩緩眨了眨眼,仍未反應過來,只呆呆地道,“……我想喝水。”
語琪沉默片刻,橫給他一個‘你贏了’的眼神,卻還是起身去倒水了。
“這麼理所當然地使喚本宮,也不知道誰給你的膽子。”將水杯遞到他脣邊,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姬沐風笑了一下,眉眼清俊而柔和,聲音雖還有些沙啞卻很溫柔,“你給的。”
語琪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笑了一下,“喝你的水吧,小心別嗆死了。”
也不知是不是昏睡了太久的緣故,一杯水很快便見了底,語琪看了看他,“還要麼?”
對方微笑着搖了搖頭。
她刻意遲疑片刻,“那……喉嚨還疼麼?”
這回對方答得很快,“嗯,很疼,連喝水都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中似乎帶着些委屈,眼神也像是棄犬一般,即使是語琪,心中也不禁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些許母性情結。
她費了好大勁才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揉他腦袋,乾咳一聲移開了視線,轉移話題道,“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跟別人永遠說是沒事,輪到我了就是頭疼喉嚨疼傷口疼渾身上下就沒一處是好的……你到底騙了他們還是騙了我?”
他聞言忍不住笑了笑,拉過她的手放在脣邊吻了一下,“告訴他們沒事是爲了讓他們放心。”
語琪不禁挑了挑眉,回過頭來,“你到底喜歡的是他們還是我?讓他們放心,就讓我糟心麼?”
對方的一雙眼眸中彷彿有月光清泉在流淌,聲音輕柔而溫潤,“身在這個位子上,是不能說苦也不能叫累的,否則便不能讓下面的人放心地依靠……所以,只能對你說實話。”
語琪看了他半響,無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心道真是撒得一手好嬌。
“還有什麼不能對別人說得話?”她笑了一下,“今日也一併全說了吧。”
他愣了愣後,也笑了一下,“還有很多……其實我不喜歡看星象天宿,也不喜歡五行八卦,下棋也不是因爲喜歡,而是因爲無事可做……還有,一直很想嚐嚐看不被允許喝的酒是什麼味道,想看看江南綠水或者大漠黃沙,想在以後皺紋滿臉的時候身邊也能有人陪……”他說着說着,聲音就輕了下來,到最後看着她漸漸凝重的神色笑了一下,“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不是。”語琪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面上卻是緩緩笑了一下,“想喝什麼酒?”
姬沐風愣了一愣,偏着頭想了一會兒才笑着道,“梨花白。”
語琪嗯了一聲表示明白,又皺了皺眉,“我怎麼感覺自己像是誘惑着聖人墮落的女妖魔?”
“我不是聖人,你更不是妖魔。”他笑了一下,溫柔地看着她,“就算是的話,聖人墮落也不是因爲抵不住誘惑,而是因爲喜歡上了妖魔。”
“你適可而止一點兒。”語琪摸了摸手臂上起得雞皮疙瘩,斜斜挑着眼角橫了他一眼,“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是不擇手段也要跟她在一起的,看看你這麼容易就放棄了,這算什麼?既然已經利用了我,就利用地徹底一點,不要半途而廢,只換來一個燕王實在太不划算了,我對於皇兄的價值可不止這麼一點兒。”
姬沐風大概從未聽過有人會這樣說話,根本反應不過來,“什麼?”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願意配合你一起要挾皇兄的話……不止能讓燕王保住一條命,至少還能再得到一個駙馬之位。”
他大概是還未回過神來,只遲疑地問,“駙馬之位?給誰?”
“給誰?”語琪哭笑不得,“難不成給燕王麼?”說罷橫了他一眼,恨恨地低頭在他的脣角吻了一下,“現在反應過來了麼?”
姬沐風愣愣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脣角,然後……耳根上泛起一片膘。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新年快樂!昨天你們男友出去玩兒了,然後那地方沒有wifi所以就心安理得地沒有碼字……咳咳,停更了一天真抱歉tt
這章超級甜!!!兩個混蛋秀恩愛秀得我好想找個男朋友……
嚶嚶好想養一隻國師揣口袋裡啊,這傢伙真是賣得一手好萌,撒得一手好嬌~
對女朋友們的地雷感謝二十分鐘後我再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