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修遠雙手握刀舉起向前時,忽然天地變色,剛纔的暴雨傾盆,夜色如漆,突然變成了一片遼闊無垠,晴空萬里的大草原,甚至還可以看到蝴蝶紛飛牛羊成羣。柔軟的青草剛及腳踝,隨風搖動的葉子,看上去極是可人。而那十幾個黑衣人也不見了身影。
曾修遠剛想邁出一步走動一下,卻讓素問一把拉住,“不可亂動,這是師兄的千幻陣,陣內成百上千種幻境交錯重疊,踏錯一步,跌入其它的幻境,那便是阿鼻地獄了。”
語音未落,便見沉坷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憑空從前方冒出來,說道:“跟緊我。”
沉坷步子走得極奇怪,忽左忽右,忽前忽後。曾修遠不瞭解陣法自然是看不出來,全素問從小跟着沉坷耳聞目睹,卻知道這是千幻陣裡最爲兇險的千殺陣。
千幻陣有兩套,千景,千殺。那日在湖邊佈下的便是千景,陣中景色恬人,最宜養心靜性。千殺,便是一等一殺人的陣法了,陣中看去一切或安祥或可怖,都暗藏殺機,一入此陣,若無佈陣者指點生門,陣中之人必死無疑。
沉坷師兄這是動了真怒了,以前這樣的殺陣他是絕不會輕易佈下的。
不過走了一小會兒,便出現在洞內,醉歌正綣成一團。
素問扶曾修遠在火堆旁邊坐下,在他身上連點幾下止住了血,又從懷裡掏出個藥瓶,遞給沉坷只叫他給曾修過上藥,說了一聲不得亂動,便去給醉歌下針。
沉坷看着素問熟稔地在醉歌身上找準穴位,下針又準又快,一絲絲寒氣從她體內隨着銀針鑽出,山洞裡的溫度便下降了好多,不由得嘆息:“歌兒真是個可憐的姑娘。”
“是呀,她一定很辛苦。”曾修遠附和到。
“你還挺夠義氣的,救了素問,謝了啊。”沉坷一邊給他上藥一邊說道。
“應該的。”曾修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沉坷也只是淡笑,不再多說什麼。
淒厲的聲音在山洞外突然想起,那種聲音如同野獸發狂,惡魔臨世一樣,尖銳絕望,歇斯底里,令人聞之膽寒。
“這是……”曾修遠一臉驚容。
“哦,那個呀,死前娛樂嘛。”沉坷撥了撥火堆,枯枝爆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地語調,此刻聽去,卻是說不出的冷漠和殘忍。
從曾修遠的角度看去,不過還是那片樹林,那場雨幕,那十幾個人,而樹林雨幕中的人卻好像看到了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遇到了最痛恨的仇人,恐懼和絕望,嘶吼和痛苦在他們臉上交織着。
手上的武器要麼朝着一棵樹瘋狂劈砍,要麼朝着自己人刺去,更有甚者,一刀刀凌遲着自己身上的肉,而那些腿斷了的人,會爬着追殺着自己的同伴,少了半邊肩膀的人依然不知疼痛般拿着刀劍削着自己的身體。
他從未想到過這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陣法,令人失去神志嗜殺成狂!他便是見過再多死人,也不會像今夜這樣恐懼,因爲沒有人會把自己的血肉當作食物進食!
終於那十幾人都死絕斷氣了,地上是橫七豎八倒着的不完整的屍體,睜大的眼睛裡至到最後一刻都沒有一絲清明,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的殘肢斷臂。
這場雨未有絲毫的憐憫,依然無情地衝刷着這世間。血水匯成小河流淌,鼻端全是濃烈的血腥味。
“嘔…”曾修遠面色發白,竟忍不住扶着山洞要吐出來,一彎腰卻扯動了剛包紮好的傷口,血又流了出來。
“幹嘛?”沉坷古怪地白了曾修遠一眼。
“沒事。”曾修遠強自鎮定。
“你傷口又裂開了,我幫你包一下吧。”素問忙完醉歌,正好看到剛到曾修遠乾嘔的樣子,知道他是被一副修羅煉獄般的場景驚到了。
其實素問也嚇到了,雖然聽師父師兄形容過無數遍千殺陣的威力,卻實實在在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只是她一心放在醉歌身上,不像曾修遠把過程看得那麼仔細,才比曾修遠好上一點。
素問蹲着身子輕輕解開曾修遠腰上,讓沉坷包得跟糉子一樣的布條,一圈一圈繞開,從右手遞到左手,總要環着曾修遠的身子一下,曾修遠便能清晰的聞到身後傳來的淡淡清香,還混了些雨水的清冷味道,極好聞,極安心,英氣的臉映着火光有些紅。
傷口真是極深極長,那一劍本是要刺的,劍尖已經送去了一寸,再跌倒時的斜着一拉,斜斜劃破的皮膚又有兩寸長短,紅肉翻出,在跳動的火光下看着猙獰可怖。
“會有點疼,你忍忍。”說着就解開酒囊酒倒在傷口上,新流出來的血混着酒滲進山洞的黃土裡,曾修遠咬咬牙忍不住悶哼了一聲,素問擦乾酒水倒上藥粉,細細鋪勻,再包好布條輕輕扎就緊。
沉坷靠在山洞的石壁上,含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望着兩人,火光跳動中,那女子低眉溫婉,那男子英氣逼人,真是極配般的一對兒呀。小素問,這纔是你的良人,知道麼?
包紮完畢的兩人都有些尷尬,對着火堆各懷心思。沉坷又想長嘆,小素問呀,你怎麼就這麼死腦筋呢?那位曾老弟,你可以主動一點的嘛!會不會泡妞的!
“那個,歌兒怎麼樣了?”不得不打破這沉默的氣氛呀。
“好多了,明天就可以醒過來,只是寒毒發作越來越厲害,我怕快壓制不住了,要是毒入骨髓就只怕……”
“唉呀,什麼只怕,我們這不是去找暖月果嘛,放心啦,我好歹算蕭術謹半個妹婿吧,這種事不會開玩笑的。”沉坷信心十足,素問卻只能強自浮起一個笑臉,要是真那麼容易就好了呀。
曾修遠默默看神色不安的素問,笑道:“長夜漫漫,不如沉兄說一說你們小時候的事吧。”
本是一個不錯的提議,卻換來沉坷跳起來兇狠狠的白眼和素問的低頭竊笑。聯想起山洞外還四仰八叉的屍體,曾修遠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沉坷小時候就一本血淚史,天天被師父逼着畫圖練武,他生性玩劣不知被師父打了多少回屁股,一直到沉坷十四歲才停止這項懲罰。讓沉坷講自己小時候的故事,絕對是不可能的。
“睡覺!”果然,沉坷白眼一翻,再次靠在石壁上閉上雙眼。
夜色漸濃,雨仍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