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夜光杯
“皇上?!李公公?”五兒一驚,不由自主地腿一軟跪倒,全身撲俯在地,戰粟不已。
李諳達不過撇了五兒一眼,轉臉面無表情的對我道,“年側妃,您坐好囉。”說罷,微一揚手,四個小太監悄無聲息地就將軟轎擡起,沒入黑暗中。
沒有月光,沒有星光,我們這行人就像被黑夜浸泡了似的,唯一能證明存在的,只有前方兩個太監手中提着的,忽明忽滅的黯黃的宮燈。冬夜,風颳得冷冽,四圍葉子掉光了的樹枝不甘的隨風攪動着,不時發出淒厲的呻吟。
李公公摒退了所有的太監,將我一個人留在絳雪軒裡。
屋裡早已生起了炭火,烘得暖融融的,是上好的白炭,就算窗門封得嚴實,在屋子裡也感覺不到一絲煙氣。桌案上綠得清透的青銅香爐傳送出嫋嫋幽香,卻使早已心亂如麻的我更有惶然不安的躁急。
屋裡的自鳴鐘噹噹噹的響動,這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般模糊,佇立在屋子中央,我不由回想起這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那些交織着希望,失望,甜蜜與憂傷的日子——
因爲天冷,太監們把每扇窗門都用厚厚的棉幔遮得嚴嚴實實,所以在屋裡,我根本就聽不到外頭傳來的聲響,直到屋子裡響起了幾聲刻意的咳嗽,我才醒過神來,擡眸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不知何時已端坐在案桌後的皇上。
一時沒回過神,不禁就這麼直愣愣地定眼看着皇上呆住了,幾年不見,六十歲的皇上顯得蒼老多了,原本圓潤的長臉上帶了一層暗黃,嘴脣上兩撇八字鬍點綴了花白,額頭光禿,兩鬢斑白,腦後拖的那一根辮子雖仍是粗長,但明眼看出,那發里加上的絡子多了。
從我第一眼看到皇上以來,腦子裡就是一個相貌莊嚴的康熙形象,他是大清國所崇拜,敬畏的人,如同被神化了一般。而皇上也習慣於被人神化,常常面上帶着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在皇上跟前服侍時,每天早晚照例請安外,我很少有機會和皇上說話,在我眼裡,他就像一個永遠都不會倒下的神,不論在什麼時候,總是神采奕奕,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用在永遠也處理不盡的國事上。
如今他老了。
站在我眼前的康熙顯得有些衰弱,唯一不變的,是他眼裡依然如故的精芒。
“幾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總是這麼迷糊。”
一聲輕笑在屋裡迸響,我猛地醒了,不由自主地跪下三呼萬歲。
“起來罷,這一日朕聽這聲萬歲聽得也膩味了,秦漢以來,哪個帝王都想着長生不老,可又有哪一個真得了萬歲了?”
皇上的聲音透出倦意,我下意識地要回話,卻忽然注意到皇上臉上的迷茫,霍地醒悟這不過是他一時倦怠之語,多嘴反而招禍,於是靜悄悄地低下了頭。
皇上坐在桌後沉吟着,屋裡的空氣似乎都在壓迫着我,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而我只能盡力讓自己平緩地呼吸,放鬆。
“你,是怎麼活過來的?”口氣很嚴厲,皇上坐直了身子,威嚴的眼光在我臉上掃來掃去。
心頭顫慄着,我明白,皇上此刻是對安心說話。
猶豫,遲疑,因爲心中明白,只要我對這個問題應了聲,那麼,所有暗藏在桌下的問題都會被呈上案上,那麼,我一個要帶起的,只怕是另一場估摸不了的風波。
我偷偷看了皇上一眼,忽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產生,‘他真的想要這個答案嗎?皇上和阿哥是一個特殊的羣體,他們不僅僅是父子,也是君臣,他知道他和兒子們永遠也不可能互相瞭解的,在皇權中,不知究竟藏了什麼東西,會使本該是血濃於水的親子關係變成敵人,他,真的要挑起嗎?
瞬間轉念,我已有決斷,平靜地躬下身子,做出很恭順的樣子,“回皇上,臣婦愚鈍,不知皇上些言何意。”
前方驟然響起劇烈的咳嗽聲,幾個太監飛快地從各個角落冒出來,盂盆,巾帕,茶水,一時亂作一團。
人羣裡,我看到了三力,他老成多了,面上也有了幾分得意之色,如今,他是個小總管了。混亂中,三力的眼光和我對上,那眼裡,有說不出的恐懼和着急,我微一頷首,能體體諒他如今的心情,身爲皇上跟前的奴才,若皇上有什麼不適,頭一個要倒黴的就是他們。
皇上大聲咳嗽,一面喘着氣,吐了幾口痰在盂盆裡,歇了半晌才順了氣,無力的罷了罷手,讓太監們退下,只留下我和他兩人。
皇上頭往後靠在椅背上,閉眼休息了一會,忽然睜開眼睛,像是不認識我似的,驚訝地看了我一眼,聲音變得平和,親切了,“安心丫頭,這沒人,你和我說說話吧。”
我一愣,看着眼前老態畢露的皇上,眼,不知怎麼的就溼潤了,心情一陣激盪,纔要衝口而出,心卻掠過一陣寒意。
悄悄地,深深地吐了口氣,我斂眉輕答,“皇上,臣婦在家時,父親喚臣婦秋水。”
“秋水?”皇上低低地吟了一聲,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大笑,“丫頭,你是一個很貪心的人啊!”
我也笑了,“皇上胸懷天下,又豈會容不得臣婦小小的貪心呢?”
笑止了,皇上的眼登時目光亦隨之一凜,“若朕容不得呢/”
我淡淡地笑了,“皇上若真容不得臣婦,那也是沒法子的事,臣婦也只得認命了。”
皇上那雙冷如寒空的雙眸緊緊地盯住我,我只含笑不動聲色,其實心底早已惶恐如戰,只得咬牙忍着。
皇上冷笑一聲,“認命?你捨得下你費盡心機得來的榮華富貴?就算你捨得下,對那個爲你欺君妄上的人,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在意?”
我猛地擡起頭,認認真真,卻淺淺地笑了,“皇上,這世上能讓臣婦想在意的事情太多,而能讓臣婦在意事情卻太少。有太多的事,臣婦不能自主,無法控制,無從決定。”
皇上背手在屋裡走了幾步,轉回桌後坐下,“來人啊。”
屏風後,三力手捧着一個托盤轉了出來,垂首走到我面前呈上。他的眼垂着,面無表情,可持着托盤的兩手下死力握着,以至於青筋畢露,我的倏地一冷,這是什麼——
皇上看着我,聲音忽然變得平和,親切了,“這是西域進貢的美酒,那西域小國離我大清萬里之遙,一罈美酒得到我大清,也不過剩得幾瓶,十足珍貴,朕聽說你也得小飲幾杯,就賞你這壺美酒罷。”
美酒?
我淡淡地笑了——
謝謝大家的留言,也感謝朋友們一直以來對袖的支持!袖的時間不多,有時靈感來了沒時間寫,有一點時間時,袖又往往忙於家事,所以更新`````袖只能說,不定時,有空就寫,盡最大努力保證一個星期最少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