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起居注》卷一百二十八,第十章,起自天都凡一百零三日。
二十七年,六月,帝恙,降旨停朝。辛卯,疾病加劇,移駕清和殿,退御醫不宣……
聖武二十七年的初夏,伊歌城一片繁花似錦,寬闊的天街兩側濃蔭匝地,偶爾已能聽到蟬聲點點,時有時無地吟唱在似火的驕陽下,給車水馬龍的上九坊更添了幾分熱鬧。
而朝堂之上,許是因爲天帝的病情,倒着實安靜了一陣子。只是湛王大軍即將班師回朝,爲將各項事宜籌備仔細,各處也都十分忙碌。
如今伊歌城九九八十一坊上下,所有的酒樓茶肆都盛傳着湛王平藩亂、滅突厥、定西域的種種奇聞。其中最令言者津津樂道,男兒擊節慨嘆,女子暗懷遐思的,卻莫過於湛王單騎入于闐,隻身退卻吐蕃使者的傳說。
五月初時,天朝大軍兵駐甘州,與早已等候在此的天朝使團會合。湛王除劍戈、去戎裝,以皇子身份率包括一千護衛在內的使團入使西域諸國。與此同時,吐蕃贊普赤朗倫贊爲籠絡西域各國勢力,亦遣使北行。
西域三十六國,以樓蘭、焉耆、車師、于闐、龜茲、琉勒等幾國國力最強,勢力最大。其中樓蘭、龜茲、琉勒等早已歸服天朝統治或與天朝交好,唯有于闐國因與吐蕃國境最爲臨近,一向態度曖mei。
天朝使團西行至於闐,因吐蕃使者早一步到達,先入爲主,于闐國王既素來親善吐蕃,便以隨行護衛人數過衆爲由,拒絕天朝使團入境。
湛王聞報,命副使周鐫率衆候於戎盧,僅留十名扈從相隨前往。
于闐護國將軍哈努爾奉命前來迎接,出動大軍萬人,名義上設貴賓之禮,卻設法刁難隨從。誰料湛王遂不帶侍衛,不佩刀劍,隻身與哈努爾並騎入城。玉冠白馬,緩帶輕衫,一塵不驚,談笑自如。萬劍從中過,如入無人之境,倒叫哈努爾暗自心驚,亦不由佩服,不復之前態度囂張。
當晚,于闐王設宴王宮之中,吐蕃使者位列上席。席間那吐蕃使者頻頻挑釁湛王,于闐王故作不見。湛王舉酒笑談,從容周旋,犀利卻偏不慍不火的語氣,高傲卻又緩若春風的神情,言辭風雅,才識淵博,見解獨到,寥寥幾句笑語便叫對方處處受制,自打嘴巴。
一場鴻門宴,于闐國在座的王族親貴攝於湛王高貴氣度,無不心有傾服,反而冷落了原本被視作上賓的吐蕃使者。宴後,湛王與于闐王密談至深夜,一直親善吐蕃的于闐王竟於第二日一早便下令將吐蕃使者逐出境內,以隆重的國禮迎接天朝使團入朝。
于闐國態度的轉變,令天朝在西域的統治更加不可動搖。湛王究竟用了何等法子達到了這樣的目的,不免叫人猜測紛紜。但傳聞中最爲旖ni神秘的,卻莫過於于闐王主動提出將二女兒朵霞公主嫁與湛王爲妃的事情。
那朵霞公主乃是于闐王的掌上明珠,貌美如花,天姿聰慧,因自恃美麗與才智,不知曾拒絕過鄰國多少公侯王子的求婚,將西域諸國才俊皆未放在眼中。不料此次王宮晚宴之後,她深深折服於湛王之瀟灑風華,甘願委身相嫁。
于闐王雖顧慮兩國關係反覆,不太情願,但公主心意已決,執意請求,亦力勸父王不要把持不定,搖擺於兩國之間,以免各不討好。于闐王最後覺得公主言之有理,於是向天朝提出聯姻,願結秦晉之好。
面對闐國提出的婚事,湛王慨然笑納,命八百里飛騎回報天都,請奏天帝。得到准許後,以明珠千斛、黃金萬兩,各色絲、綢、絹、羅、錦、緞及極爲罕見的奢華珍玩爲聘禮,迎娶朵霞公主回朝。其中僅一小塊拳頭大的龍涎香便已價值連城,更莫說其他奇珍異寶,一時轟動西域諸國。
此事傳回天都,自然化做了各種離奇的版本。湛王回朝的日子一定,伊歌城中凡是能見到城門的酒樓都已搶定一空,禮部與皇宗司擬定儀程,雖因天帝龍體未愈有所顧忌,並不敢有當年天子親臨神武門犒軍的浩大聲勢,但滿城官民萬衆矚目,盡要一睹湛王與公主的風采,大街小巷沸沸揚揚。
湛王尚未離開于闐國,一些自西域歸來的行旅商人便早已將各色傳說帶回天都。湛王如何孤身入于闐,如何應對吐蕃使者,如何與公主兩情相悅,攜美而歸……說的繪聲繪色,如同親歷。
不過當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去想,任你驚才絕豔,天縱英姿,這世上沒有憑空的獲得。神話的背後,輝煌的底處,永遠都是智謀與膽略較量,永遠需要長遠的眼光,過人的勇氣,以及,無所不爲的手段。
于闐一行之艱難,湛王進入西域之前便心中有數。天朝大軍名義上駐紮甘州,實際上使團尚在樓蘭國時,已有神御軍輕騎三萬借道龜茲,在龜茲國嚮導的引領下橫穿沙漠,順利抵達于闐國邊境和田河畔,悄然陳兵。
湛王之所以單身赴險,亦是深知于闐國內不乏來自天朝的商人。這些富商巨賈無不與富甲天下的殷氏閥門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在於闐國內與那些王公貴族相交熟絡,已然形成能左右于闐政局的一股勢力,更是湛王此行堅實的財力後盾。
湛王只要召見幾個商人,便能瞭解于闐王生性多疑,貪財好色,當即以天朝使團的名義向于闐王贈送了一批珠寶金銀,外加數十名如花美女。而酒宴當晚,便有吐蕃使者酒後強行調戲這些女子的消息傳到于闐王耳中,于闐王自然大怒。
此時被侍從請到花園散心平息怒氣的于闐王便順理成章的遇到被朵霞公主邀請來鑑賞美玉的湛王。一次主賓盡歡的會面,湛王同於闐王和公主笑談風雅,卻無意提起此次隨他前來的副使周鐫多次往返西域,已然開闢了一條自玉門關始,經樓蘭、高昌、尉犁、龜茲、姑墨等國直達琉勒,從而西出蔥嶺的商路。天朝因國事紛爭,考慮到商旅安全,大有完全棄用原來古道之意。
西域古道過鄯善、且末、精絕等國,再經于闐而達琉勒,一直是這些國家商貿繁榮的重要依賴。一旦行禁令、絕商旅,天朝的絲綢、茶葉、鐵器、金銀以及一些精美的奢侈品將在於闐國內身價倍增,而於闐所產的玉石、香料、藥材等物品也將乏人問津。于闐即便能與吐蕃交好,吐蕃地處荒蕪,即便國勢再盛,又豈能與天朝的繁華相比?
于闐王雖不是什麼明君聖主,行事反覆無常,眼下卻也看得清楚此點兒,再加上朵霞公主從旁規勸,當即見風使舵,驅逐吐蕃使者出境,向天朝示以誠意。
與她的父王相比,朵霞公主顯然更具有過人的智慧與的眼光,不但設法促成了兩國間的交好,更爲自己選定了一個風華無雙的夫君。然而正如天朝的百姓不會想到國與國之間合縱連橫的複雜一樣,朵霞公主也永遠不會了解,眼前這個翩翩如玉瀟灑倜儻的男子,在對她溫柔含笑之時心中所思所想,卻是多年前在伊歌城京畿司的大牢裡一個白衣素顏的女子曾說過的話:商旅貿易遠比戰爭更容易控制一個國家……
這句話在他面對着萬里大漠飛沙時如此鮮明的浮現在腦海中,夜色下美麗的月牙泉如她清澈明亮的眼睛,而靜陳於泉底深處的沙石卻如他此時的心情,在經過了白天烈日火燒般的曝曬之後,夜晚冰寒的幽涼透骨而來,一切繁華與驕傲皆沒落,冷月隨波,寂寂然,無聲。
于闐王遣使者三百人,攜上乘五色美玉、良馬美酒等豐盛的陪嫁以及朝貢物品隨湛王東行,送朵霞公主入嫁天朝,朝見天帝。但是這番兩國聯姻的盛舉卻讓原本便愁雲慘霧的御醫院雪上加霜,只因天帝病勢沉重,日漸不起,令人苦無良策。其中最叫御醫們頭疼的是天帝自移居清和殿之後便棄醫不就,除了偶爾召見幾位宰輔重臣並命蘇淑妃侍駕外,不見朝臣妃嬪,連皇后都拒之門外。藥無從下,醫無從醫,如何不讓御醫左右爲難?
三省六部一臺九司,舉朝上下束手無策,如此拖至六月末,欽天監正卿烏從昭上了一道表章:
寅酉年乙亥,土盛枯水,木弱逢金。今太白經天,白虎犯日,太歲位正西,上侵紫宮,易避西方而居北坎位,遠命屬虎年之人,女子尤甚……
這道表章在通政司停了不到半個時辰,直接由內廷女官送入含光宮。
六月癸巳戌時,遵含光宮皇后懿旨,皇宗司、掖庭司清查大正宮中所有妃嬪、女官、侍女,凡遇虎年所生者,已有封號的妃嬪一律送至千憫寺,未經傳召不得私自入宮,未曾侍駕的女官及侍女則放出宮去,各歸家門。
深夜之中,大正宮燈影穿梭,腳步密集,掖庭監司親自帶人盤查各宮,不停有侍女被帶走,一片人心惶惶。皇宗司則早已將幾名不宜留在宮中的妃嬪遣送出去,連夜前往千憫寺,這其中便包括住在皇宮最西面承平宮中的定嬪。
翌日,汐王上表請奏,懇求天帝恩准他將定嬪接入汐王府奉養。與烏從昭的表章不同,這道表章經通政司進入中書省,在鳳相手中壓了三天,留中不發。
再隔了一日,已多日未曾進宮的凌王妃前來給天帝請安。不過多會兒,清和殿傳出口諭,命御醫院上呈日前所用藥方御覽,此時已晉爲御醫的黃文尚候在外殿,等候宣召。
這一候便是兩個多時辰,眼見日上正中,一日已過去大半,黃文尚方見凌王妃自內殿中緩緩踱步而出。眸若秋水,眉似遠山,玉櫛高束雲鬢,玲瓏華勝輕搖,一身黛青色的宮裝端麗雅緻,廣袖燕襟,披帛修長,雖已有數月身孕隱約也看得出,卻是別有一份風姿綽約,嫵媚動人。
潤和通透的玉環綬隨着她的腳步輕搖,發出悅耳的聲音,給這着了幾分暑氣的大殿帶來了絲絲清涼。
“見過王妃!”
隨着黃文尚的問安,卿塵在他面前停下腳步,“皇上先前都用得什麼藥?”
黃文尚回頭示意了一下,身後兩個內侍躬身將託着藥方的漆盤呈上。卿塵便站在那裡,一一細看下去,稍後道:“取筆墨來。”
其中一個內侍應聲退下,很快取來筆墨奉上。卿塵提筆垂眸,在御醫院列出的方子上略加添減,筆下龍飛鳳舞,看得黃文尚暗自心驚。
卿塵寫完之後,對黃文尚道:“從今天起照這個方子奉藥,記住石決明先煎,鉤藤後下。以後每日巳時來清和殿請脈,若脈象弦滑則加龍膽草五錢、ju花三錢、牡丹皮三錢同煎,若弦細便佐以尚藥監所制的金匱腎氣丸。你仔細記下,切莫有誤。”
黃文尚匆忙將她的吩咐記下,拿着藥方心中忐忑不安,一擡頭,見她已經往殿外走去,三步並作兩步追上:“王妃!王妃……”
卿塵止步轉身,面帶詢問。黃文尚躊躇道:“王妃,這方子上有幾味猛藥,下官惶恐,實在不敢妄用。”
卿塵微微冷笑道:“中看不中用,你們御醫院是不是也該改改那些太平方子了?”
黃文尚低聲道:“凡疾病當三分治,七分養,若未待臟腑調和便以猛藥醫之,恐生意外。下官丟了性命事小,聖體安危爲重!”
話說完後,卻半日不見卿塵迴應。黃文尚擡頭看去,見她正靜靜望向雲檐龍壁的清和殿,有種幽深的意味映在她清透的眼底,一漩明銳浮光掠影般消失在那黑亮的瞳仁深處,微瀾溫冷。
只一瞬,卿塵自遠處收回目光,淡聲道:“只怕皇上已等不到你們調和臟腑,安神定氣了,這藥用不用,你自己斟酌。”
黃文尚瞠目結舌呆立在那裡,當時便汗透衣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卿塵見他這副模樣,卻淡淡一笑:“你也是深知醫理的人,我用的藥有錯嗎?”
黃文尚道:“藥對病症,確實沒錯,只是……”
卿塵未等他說完,便道:“既然藥沒錯,我敢讓你用,便自然有把握保你前程性命,難道你是不相信我?”
黃文尚急忙道:“下官不敢!”
“那便好,你自己斟酌吧。”卿塵不再多言,轉身繼續前行。迎面正有殿前內侍快步在前引着鳳衍入清和殿見駕,見卿塵和黃文尚站在殿外,鳳衍停下腳步,那引路的內侍躬了躬身,先往殿內去了。
黃文尚見到鳳衍倒如同見了救星一般,匆匆上前施禮:“鳳相!”
鳳衍見他一臉惶惶不安的神情,皺眉道:“什麼事?”
黃文尚猶豫的空檔,卿塵微笑道:“我在和黃御醫商討給皇上用藥的方子,黃御醫對幾味藥有些疑問,不敢用。”
“哦!”鳳衍看了黃文尚一眼,“既然是王妃列的方子,你便放心用吧。”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像給黃文尚吃了定心丸,他似乎舒了口氣,說道:“下官遵命,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鳳衍揮了揮手,黃文尚躬身退下。卿塵目光一擡,在黃文尚的背影上停了一停。鳳衍笑容慈藹:“皇上果然肯用你的藥,可見對你是信任有加啊!”
卿塵卻只若有若無地笑了笑:“我至少得讓皇上看起來比以前有所好轉,否則讓御史臺挑出欽天監的不是,烏從昭也不好交待。”
鳳衍點頭,頓了頓,問道:“皇上究竟……”
略長的尾音,話不必說完,意思已明瞭,卿塵冰雪聰明,豈會不知其意?微微搖頭:“盡人事,聽天命。”
鳳衍會意,也不再多問,卻突然見卿塵臉上帶過極輕的微笑,回頭看去,卻原來是夜天凌遠遠邁上了白玉石階,顯然是往他們這邊來。
因是入宮,夜天凌今日穿的是玄色的親王常服,長衣窄袖,金扣束腕,暗底上飛天雲水紋襯繡五爪袞龍,王儀尊貴,不怒自威,九旒冕冠束髮,玉帶纏腰,在平素的清冷中更添倨傲,令人不敢仰視。他在與卿塵目光相觸的片刻微微揚脣,原本嚴邃迫人的星眸流露出淡淡笑意,一時神采飛揚。
待到了近前,他對鳳衍道了聲:“不料鳳相也在。”便伸手挽住卿塵,低聲道:“怎麼這麼久?”
卿塵道:“陪皇上多說了會兒話,你怎麼來了?”
夜天凌道:“你身子不方便,還是早些回府,莫要太過勞累纔好。”
卿塵含笑點頭,鳳衍看在眼中,笑道:“殿下如此體貼卿塵,老臣這做父親的看在眼中,着實替她高興。”
夜天凌淡挑脣角,並未接話,卻道:“今日在文瀾殿,鳳相費心了。”
鳳衍“呵呵”一笑:“玄甲軍的編制蒙聖上親準,十餘年來不曾有過異議,老臣不過是身處其位,職責所在罷了。”
夜天凌神色淡定,語氣疏朗:“說起軍中編員,方纔兵部倒提了一事,帝都中京畿衛的人數如今已有兩萬有餘,似乎與制不符。”
鳳衍笑容不減:“看來軍中確有逾制之事,不以規矩,無已成方圓,該整頓的自不應馬虎了事。”
夜天凌淡淡道:“鳳相辛苦。”
鳳衍笑道:“份內之事。”
薰風暖陽下,兩人寥寥閒話,輕描淡寫,叫人感覺不到絲毫的火yao味,殊不知就在幾個時辰前,文瀾殿中因此事劍拔弩張,鬧的不可開交。衛宗平與鳳衍在聯席朝議上又針鋒相對地較量了一場,此時正在門下省值房中來回踱步,醞釀彈劾的摺子,而鳳衍卻借問安的名義,直接來了清和殿。
事情源自玄甲軍的增編。
年初漠北之戰雖最後以天朝的勝利告終,但對於玄甲軍來說卻不過只是一場慘勝。百丈原上一萬戰士損失過半,事後夜天凌親自從各處軍中挑選了一批戰士預備增補兵力,此次迴天都一路看察,再經過近幾個月的反覆考較,最後確定了三千二百六十九人,報備兵部更換軍籍。
按常例,此事經兵部上報,由中書省發敕令執行即可。誰知中書省覈准的敕令轉到門下,卻被以“逾制”的名由封駁,送回中書省重新擬定。
依天朝軍制,帝都內外兩城駐軍除御林軍兩萬士兵常駐大正宮、東宮與宣聖宮外,另有神御、神策兩軍駐紮外城。御林軍直屬天子,歷來有受東宮太子統領的慣例,而神御、神策兩軍則由親王以上的皇子分別統帥,並由兵部從旁協助。此三軍凡遇徵調需以天子所授符印爲信,實際上皆對天子負責,是皇族用來拱衛帝都,防範叛亂的直屬軍。
這幾處駐軍之外,帝都內城另有京畿衛一萬五千,由京畿司調派指揮,負責維護帝都內外八十一坊日常安定。各王府中亦設有親兵禁衛,其人數按品級高低各有不同,品級最高的九章親王府可養兵一千五百,以此類推,親王府一千,郡王府八百,公侯府五百。
除了此次回朝即將加封九章親王的湛王外,天朝皇子中唯有凌王於聖武二十六年以平定西蜀之功晉封九章親王,賜九旒王冠,有殿前佩劍,宮中馳馬之特權,則依制凌王府中可設親兵一千五百人。但由於凌王常年領兵在外,玄甲軍自建軍之日起便由他親手調教指揮,這一萬將士名義上隸屬神御軍,實則與凌王府之禁衛一般無異。
凌王素有城府,深知功高震主之大忌,縱重兵在握,卻向來行事磊落,張弛有度,是以天帝即便清楚他在軍中的威信卻並不覺顧慮,多年來但凡有軍務,也放心由他處置。何況玄甲軍軍紀嚴明,從驃騎大將到普通戰士都潔身自愛,不結派,不黨爭,不張揚,不生亂,令天帝甚爲讚賞,因此玄甲軍的存在實際上是在天帝的默許之下。
然而此時天帝病情反覆,朝堂形勢不明,玄甲軍便格外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這纔有了文瀾殿朝議的激烈爭論。只是有些事雖然各人心知肚明,真正搬到檯面上從來卻沒有敕令明示玄甲軍乃是凌王的親兵,如今要以“逾制”裁撤便十分沒有道理。
文瀾殿中凌王幾乎是連話都懶得說,冷眼看着別有用心之人義正詞嚴慷慨激昂,這態度不言而喻。鳳衍那裡卻以中書省的名義接連責問門下省何以無中生有封駁敕令,咄咄逼人。兵部則不冷不熱地請門下省給個合理的理由,既然有裁撤玄甲軍之意,自然得對將士們有個交待。
兩派各執其理,脣槍舌劍,往來不休,直看的一些中立的大臣憂慮重重,心驚膽戰。
憂得是天帝纏mian病榻精神日衰,朝堂之上波雲迭起,改天換日近在眼前。驚得是如此情勢之下,神御、神策兩軍北伐突厥,西鎮邊陲,如今這看似繁華錦繡、歌舞昇平的伊歌城,竟已是一座無軍鎮守的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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