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狂藥在火車的硬臥車廂裡,摸黑地數錢,數到深夜都沒睡着。那些錢是賣酒得來的,茶商廖老二當面付全現金,十分爽快。李狂藥頭一回見到那麼多錢,當着人家的面,沒好意思一張張地數,直到火車開出青島了,硬臥車廂裡的燈也熄了,他才重複地數錢。
丁細細睡在對面的下鋪,車廂裡還有其他人,李狂藥不敢聲張,就怕有人搶他的錢。數到半夜,李狂藥手累了,索性就把錢又塞回包裡,琢磨着還有20萬塊怎麼還回去。前段時間,他們家裡借了50萬的高利貸,雖然現在賺了30萬,能夠緩一段時間了,但20萬還是個大窟窿,必須儘快填上去,高利貸的利息可不是鬧着玩的。
離開中山的日子有近半個月了,李狂藥很想家,想着想着又念起太奶奶來。在搖晃的車廂裡,李狂藥摸出那張金片,研究了幾天,他還是搞不懂金片有什麼玄機。那捲藍綢笛譜也甚是深奧,上面的元朝笛符早就失傳了,丁細細也不能認全。這麼的疑問困擾着李狂藥,他總覺得心很累,比離開中山時更累。
不過,丁細細很仗義,知道李狂藥還差20萬塊,便說先把錢送回中山再說。至於那20萬塊,他們再想別的辦法,實在不行,她就偷她老爹收藏的古酒去變賣。李狂藥只當是玩笑話,笑着道謝,心裡卻是挺感激的。如果沒有丁細細,他不僅會在大海石丟掉性命,也沒法把酒賣出去。
兩天之後,李狂藥回到廣東中山,但卻聽聞李狐已經去世了。在離家前,李狂藥在侯王廟聽到叔叔李光輝的對話,好像李狐復原的機會很大,怎麼會一命嗚呼了?李狂藥回到家裡問了父母,才知道是李光輝哭窮,假說交不起醫藥費就把李狐接回家裡,沒有進一步的治療。這病一拖了兩天,李狐就嚥下最後一口氣,撒手赴黃泉去了。
李光輝這廝花盡心思,想要霸佔家產,長者一死,他就大放闕詞,指責李海洋一家人沒有孝敬過長者,因而繼承遺產的事輪不到李海洋。事實上,李海洋一家人早被李狐轟出來,靠自己的力量混飯吃了。而李狐住院時,李海洋一家正好借了高利貸,所以沒能支付高額的醫療費用,只提了點營養品去看望。李海洋早就心灰意冷,從沒想過分遺產,既然弟弟那麼說,他就應承了。
哪想到,遺產的事竟峰迴路轉,叫每個人都不得不感嘆命運的奇妙。
原來,酒館的帳簿一直由李狐掌管,而他已經欠了很多筆錢了。李狐之所以年年要在醉龍節上折桂,就是爲了讓生意繼續火紅,以便賺錢還債。可如今酒廠遍地開花,私釀酒館早經窮途末路,慢慢退出歷史舞臺了。在李光輝把遺產繼承後,債主就踏破他家的門檻,瘋擁地來追債。
父債子還,天經地義,同樣爺債孫還也合理。李光輝諮詢了律師,想讓李海洋一家分擔債務,可被告知誰全額繼承了遺產,債務就由繼承者完全承擔。李狐的外債有近百萬,賣掉家宅及部分存款才勉強還得清,可這樣一來,李光輝一家人就沒佔到便宜,反而還要倒貼了。
回到中山的當晚,李狂藥在家裡得知此事,想要幸災樂禍,卻被他父親罵了一句。李海洋不喜歡弟弟,可他認爲到底是一家人,如果不團結只會被外人欺負。現在酒廠越做越大,小酒館又彼此看笑話,大家的處境都很難。李光輝變成這副德性,也非自願,多多少少和被李狐嬌縱有關。
李狂藥知道父親心善,便沒有糾結這事,只要叔叔別把債務推給他們家就好。晚上,李狂藥讓父母把門窗關上,然後就把30萬塊錢堆在他們面前,叫他們明天就把錢都還上去。李海洋見到那麼多錢,立刻就問李狂藥是不是搶銀行了,他只當兒子半個月前是哄他開心,沒想到真得讓兒子找到錢了。
李狂藥費了很多脣舌,把東海奇遇簡單地說出來,但危險的遭遇通通省略了。李父和李母半信半疑,當聽說幫了大忙的丁細細住在旅店裡,便想請她明天過來吃頓飯。李狂藥知道父母是想確定,他是否撒謊,所以當下就點頭答應,而且他也正有此意。
他們一家人數錢時,李狂藥又想起東海上的事,於是就旁敲側擊地向父母問了點事。關於太奶奶、太爺爺、藍紗美女、黃漆木箱都問了個遍,可李海洋夫婦毫不知情。正當李狂藥問得嘴巴幹了,想放下手裡的錢去喝水時,他沒抱希望地隨口問了一句:“那你們認得黑老三這個人嗎?”
猛地,李海洋夫婦手裡握的錢掉到地上,灑了一大片。李狂藥驚愕地停住腳步,望着父母,忙問:“怎麼了?你們真的認識黑老三?他人呢?”
李母遲疑地轉向李海洋,眼神慌張,這時李海洋就答:“狂藥,你問黑老三的事做什麼?是不是聽誰說了什麼?”
“沒……沒什麼,我就隨便問……問。”李狂藥吞吐道。
李海洋不放心,便叫李母先把錢收好,然後把李狂藥單獨地叫到臥室裡,追問他如何得知黑老三這個人的。李狂藥哪敢把東海的遭遇全盤托出,爲了不嚇壞父母,他就編了謊話,說在東海孤島上見過一行石頭刻字,那石面上留名“黑老三”的字樣。李狂藥很少騙父母,這段時間連續撒謊,害得他心神難安,總覺得出門就會被雷劈死。
半餉,李海洋都沒說話,當兒子追問了好幾次,他才慢慢地鬆口。黑老三真名叫張清玄,是山東海陽市人,因爲他人黑,在張家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叫他黑老三。85年的一個夏天,黑老三到李狐家裡做客,李狐愛面子,全家吃飯時把李海洋一家也叫來了,以顯得全家其樂融融。
據李狐的介紹,黑老三在文革時受過特殊照顧,1972年遠赴海外留學,是文革期間被送出去留學的第一批人。文革結束後,黑老三就學成歸來,成了一個生物學博士。這個分量在80年代很重,李家人聽到這句話,紛紛投來崇敬的目光。同時,李家人也很困惑,像黑老三那樣的學術派,怎麼會和釀酒的李狐混到一起了?
對此,李狐沒有過多的解釋,只說是生意場上認識的好朋友。那天之後,李狐就外出了一段時間,很久纔回來。可有一天,公安們竟找到李狐,盤問了他一天。後來,李家人才得知,黑老三失蹤了,公安是來查找線索的。這件事鬧得很大,廣州的一份報紙在當時還全版刊登,將細節疑點列了出來。
李海洋還記得,報紙上說黑老三失蹤前留了一封信給家人,信裡對去處和理由都含糊其詞,惟一用肯定句式說的就是,“我一定會回來。”黑老三出走前,沒有任何徵兆,前一天還約了女朋友的父親在第二天見面。事後覈查黑老三的住所,東西幾乎都在,連身份證都在家裡,一切就像黑老三很快會回來一樣。
李狂藥聽得一愣一愣的,可又覺得不對,於是問:“黑老三在85年來過太爺爺家裡?你真沒記錯?”同時,李狂藥在心裡想,黑老三的《海底兩萬裡》扉頁寫了“83年7月21日”,這麼說他當時逃出來了,海蝕洞裡的屍體不是他的?
李海洋答道:“我當然記得了,應該是85年7月的時候,因爲有公安來問嘛,還問了好幾天呢!”
“那他和太爺爺爲什麼認識,你們都不知道嗎?”李狂藥奇道。
“你太爺爺對我怎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麼會告訴我?”李海洋嘆道,“倒是聽人家說,黑老三失蹤引起大風波,有人會從山東找到廣東,是因爲他失蹤時帶走了一份機密文件。我也是聽別人說的,那份機密文件是黑老三做學術研究的成果,天知道研究出什麼來了。”
“你不會有什麼事還瞞着我吧?”李狂藥疑問,因爲他父母剛纔聽到黑老三的名字,手上的錢都嚇得鬆掉了,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李海洋被兒子連連追問,他才小聲說:“你太爺爺現在不在了,我纔敢跟你說,但你千萬不要說出去!”
李狂藥見到這個架勢,心說他猜得沒錯,果然還有事隱瞞着,可他卻沒想到他父親會說:“我知道黑老三去哪兒了,他出了什麼事我也都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