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日夜。.m
寧國府,寧安堂。
“啪!”
一記耳光後,一個有些瘦弱單薄的年輕人倒地,掙扎了兩下,卻站不起來了。
嘴角溢出一灘血色,有些觸目驚心。
然而,沉默的堂上,坐着一堂人,卻都沒說話。
對於上過戰場,經歷過血腥廝殺的衆人而言,那點血色真不算什麼。
他們雖皆爲紈絝,但能坐在這裡的,哪個不是浴過滿身血,殺卷手中刀的。
連生死都只是尋常了,見別人流一點血又算得了什麼。
最後,還是“半個文人”的秦風實在去,開口勸道:“博哥兒,差不多就可以了。
他不過是被人利用了去,他又懂什麼?”
之前,正是溫博在教訓他的庶弟溫元。
雖爲庶弟,其實也比他小不了幾歲。
而且不止溫博,除了秦風外,其餘勳貴子弟,方纔沒一個沒動手的。
一羣武勳子弟到了賈家後,關上門就開始一通教訓。
對於今天的事,各個府第的世子承爵人,無不驚怒交加。
他們願意,也願意出醜,但絕不願將自家也捲入這場是非。
以那位的心胸,毫無疑問,一旦緩過勁來,將會是何等慘烈的報復。
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慄……
不過,教訓完後,又都將人送回了各家。
回家後到底有何懲罰,自有他們父輩決定。
唯有溫博,卻留下了溫元,一直在打。
但誰都知道,他打的不是溫元……
“這種蠢蛋,打死了賬!
已經打死一個,還不長記性,乾脆也一併打死!
省得日後大家一起去死!”
溫博怒聲咆哮,怒到極致,眼眸泛紅,竟擡起腳,往已經人事不知的溫元身上含怒踹去。
暴怒之下,這一腳踹下去,溫元十之八.九真要喪命。
幸好,一聲嘆息聲起,賈環身形閃現,攔在了溫博身前。
任憑溫博那一腳踹在他身上,也無動於衷。
溫博環後,臨了收回了八成力道,沒將賈環踹疼,反倒差點把自己憋出了內傷來。
溫博愈氣悶,黑麪漲紅,怒嘯一聲後,走到一旁高几邊,拿起一罈烈酒,仰頭灌下。
“大哥,去安排人給他然後送回奮武侯府。”
賈環對一旁的韓大說道。
韓大應了聲後,帶着溫元離去。
“砰!!”
韓大剛一走,就聽一聲巨響。
卻是溫博將手中的酒罈狠狠摜在地上,出的碎響聲。
賈環恍若未聞,對一干將門子弟輕聲笑道:“諸位兄弟,今日事多。一會兒牛世伯他們也會到此,就不好招待大家了。”
一干衙內雖然覺得意猶未盡,還想,可一聽牛繼宗等人一會兒要來,哪裡還敢多待。
一個個陪着笑臉,拱手告辭。
當然,牛奔秦風等人自然不會離去。
他們是最頂尖的圈子,如今又都入軍中,已經有資格參與議事了。
帶着豔羨,數十名將門子弟,紛紛告辭離去。
說起來,他們纔是最幸福的。
只要武勳之勢不敗,他們就可以在大樹底下乘涼。
尋日裡,章臺走馬,吃喝玩樂的受用,誰也欺負不到他們。
等到有大戰起,便跟着賈環牛奔等人,出去殺伐一番。
只要不怕死,不是太廢物,就能收穫功勳,日後自能繼承爵位,延續家族富貴。
還不用理會那些勾心鬥角而又驚心奪魄的鬥爭算計……
相比於他們,牛奔溫博等人雖身爲頂級衙內,卻遠不如他們自在。
因爲在年幼之時,他們就知道他們不能只爲自己活,還有整整一個家族,甚至一個利益集團的利益,需要他們承擔。
溫博爲何會這般憤怒,會這般恨不得隆正帝今日就完蛋?
不只是因爲隆正帝算計了奮武侯府,隆正帝還打了整個黑遼軍團一脈的臉。
這一巴掌如果不打回去,整個奮武侯府,整個黑遼軍團,在武勳一脈和八大軍團中,怕是都擡不起頭來。
正因爲如此,別說溫博,就連溫嚴正都極其憤怒賈環的出手。
如今日這般好的機會,哪裡還會有第二次?
錯過了今日,奮武侯府的顏面,又該從哪裡去找?
起兵造反嗎?顯然不可能。
這,纔是溫博悲憤欲狂的緣故。
“博哥,你先別忙着火。”
賈環猶自暴怒的溫博,又瞥了眼面色凝重的牛奔秦風諸葛道等人,捏了捏眉心,道:“一會兒長輩們到了,再一起說吧。省得說二遍……”
“環哥兒,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糊塗了嗎?”
沒了外人在,溫博徹底壓抑不住心中怒火,哪裡還忍耐的住,他衝到賈環面前咆哮道:“那位是如何對咱們的,你?
他都派黑冰臺圍到你家門口了,他是要殺功臣啊!
這個時候,你還幫他?!”
“環哥兒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讓你等等就等等。”
牛奔甕聲道。
其實他也很鬱悶。
隆正帝現在將秦樑和黃沙系捧的那麼高,這讓近二十年來,一直都是武勳之的鎮國公府如何自處?
更不用說,秦樑還晉了太尉。
原本執掌軍機閣的牛繼宗,都不得不低他一頭。
對於隆正帝的心思,衆人心知肚明。
可明白又能如何?
該不舒服的還是不舒服。
越是這般,大家對隆正帝的意見也就越大。
繼而,對賈環今日出手意見也都不小。
只是出於對他的一貫信任,才讓他們沒有在外人面前鬧起來。
賈環在咫尺的溫博,平靜道:“博哥,不要意氣用事,更不要被眼前的仇恨遮住了你的心眼。”
“我意氣用事?”
溫博差點都氣笑了,一張黑臉猙獰着,有些讓人心驚,他怒聲道:“到底誰意氣用事?我就不明白,你死命巴結那位昏君做什麼?
等他緩過勁來,再派黑冰臺的狗番子來包圍你賈家,算計我們嗎?”
“博哥兒!”
“溫博!”
聽他說的那般不堪,牛奔秦風和諸葛道三人都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滿的喝道。
“博哥,你也覺得我媚上欺下嗎?”
賈環輕聲問道。
“我……”
被衆人一喝,再聽賈環之言,溫博清醒了些,眼中有些愧色,雖然依舊憤怒,卻冷靜了下來,他長吐一口氣,道:“環哥兒,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臉色依舊難氣倒是緩和了些。
賈環笑了下,沒有在意,正要說話,就聽到門口有動靜,轉頭卻是方纔被帶到裡面,由公孫羽處理傷勢的賈蘭。
正候在門口處,由韓讓陪着。
“三叔……”
賈蘭眼中有些畏色,地狼藉,和正對賈環怒目相視,如同要翻臉拼命的溫博,他喚了聲。
不過,再博時,賈蘭拳頭緊握,似大有與其一戰的衝動。
“嘿!”
溫博見狀,忽然氣笑出聲,罵道:“臭小子,今兒你們一羣酸秀才,惹出多大是非,還準備打我怎麼着?”
他終究不可能和賈環翻臉,自然就不能在晚輩面前失了體面。
因此,主動找了個臺階下。
賈蘭聞言,面色卻登時煞白,想起自己闖下的滔天大禍,身子都有些顫慄。
賈環有些嫌棄的博一眼,秦風也埋怨道:“你嚇唬孩子做什麼?”
“蘭哥兒進來。”
賈環招手對賈蘭道。
賈蘭似走不動,被韓讓扶着進來。
賈環對韓讓笑了笑後,拍了拍賈蘭的肩頭,道:“你怕什麼?”
賈蘭聞言,豆大的淚往下落,慚愧難過之極,哽咽道:“三叔,都是侄兒的過錯,惹下了大禍……”
賈環笑道:“今天的事,你雖然有錯,但不是你認爲的錯。你的錯在於,輕信了別人,上了別人的當。也僅此而已。
快擦了眼淚,賈家男兒頂天立地,可以落淚,但不值當爲這種小事落淚。”
“三叔,真……真的?”
賈蘭眼神希冀的環,道:“真不是侄兒惹的禍?”
賈環搖搖頭,一旁的牛奔插口道:“蘭哥兒,是誰鼓動的你們,讓你和牛雲溫元他們站在那裡的?”
賈蘭愧然道:“是大宗師。他尋我們說,讓我們隨國子監太學士子,並都中所有的秀才舉人一起,在祭天大典上,誦讀文章。”
所謂大宗師,便是朝廷簡派典試府縣童生的學政,尊稱爲“大宗師”。
“那你們就沒覺得讓你們誦讀的這些文章不妥當?”
秦風皺眉問道。
至於那位大宗師,卻沒人願意去提。
一個死人,一個註定滿門抄斬的死人,不用他們去理會。
賈蘭不安道:“大宗師說,無道之君……誅殺忠良,說三叔於國立下曠世大功,卻被欺壓至斯。豈不聞韓信舊事?所以……”
“好了!”
賈環笑着揉了揉賈蘭腦袋,道:“不用害怕,這種魑魅魍魎的奸計,上不得檯面的,也害不了誰。
臉還疼不疼?”
賈蘭聞言,搖搖頭。
賈環笑道:“那去吧,回西府去吧。好生休養幾日,下個月和你賈芸大哥一起去江南,把江南的生意收拾一下。”
賈蘭聞言,真真如同五雷轟頂,差點沒站穩,一邊落淚一邊哭喪道:“三叔,侄兒以後都不能進學了嗎?侄兒……侄兒不想做生意啊……”
賈環哈哈笑道:“蠢小子,不是不讓你進學讀書。你想讀書,就去讀。不過,不能再讀死書了,讓人一鬨騙就上當。
日後每年,抽出三個月時間,到各處走走,與人做做買賣。
所謂無商不奸,什麼時候你能成巨賈了,心性也就鍛煉出來了。
再不會上這種簡單的當。”
賈蘭聞言,這才海松了口氣,感激的環,點頭應道:“三叔,侄兒知道了。”
“那就去吧。”
賈蘭又一一與牛奔等人做禮後,告辭離去。
賈環等人卻沒時間討論賈蘭之事,而是齊齊起身,迎向了正堂門口。
牛繼宗溫嚴正兩人齊至。
……
“呼!”
一杯苦茶喝下後,面容疲憊的牛繼宗和溫嚴正兩人齊齊呼出了口氣。
今日場面之激盪慘烈,縱然以這兩位大佬之心智,都難掩心悸。
“環哥兒,今日你做的對。”
出人意料的是,率先開口的溫嚴正,竟然贊同了賈環的行事。
溫博面色大變,驚呼道:“爹!!”
溫嚴正只用一個眼神,就讓溫博閉住了嘴。
牛繼宗嘆息一聲,似有些餘悸的道:“鹹福宮那位……才真正是六親不認的主兒啊。狠辣之極!”
賈環輕聲道:“伯父,您怎麼知道是鹹福宮的手段?有證據嗎?”
牛繼宗冷笑一聲,道:“就因爲絕不會有和他相關的證據,才說明他心思到底有多縝密毒辣。
若真讓他成了事……
我等必死無葬身之地!
環哥兒,這不就是你今日出頭的理由?”
賈環默然的點點頭,道:“是這樣的,相比之下,當今陛下雖然性情也嚴苛多疑,但總還有些人情味兒。
雖然也一門心思的打壓我等,但絕不會做出過激的行徑。
不過是正常的君臣博弈。
然而若是鹹福宮的那位上位……
太上皇不知給他留了多少底牌,對我們的風險太大。”
“可他早晚不都要上位?”
溫博甕聲道。
不過此言剛一說罷,他就現,滿堂人都用的眼神。
其父更是目光如刀,恨鐵不成鋼。
溫博登時回過神,乾笑道:“經過此事,他怕是再沒甚機會了……我的意思是,沒證據表明此事和他有關。
總不能莫須有的就廢儲吧?”
“哼!”
溫嚴正冷哼一聲,道:“不長進的東西,讓你跟着環哥兒多學學,你就學到了這點?”
溫博垂頭喪氣。
牛奔忽然在一旁落井下石,道:“剛博哥還準備打環哥兒呢!”
溫博陡然擡頭,先用吃人的眼神怒視着偷笑的牛奔,然後瞳孔放大,駭然的色變得鐵青的溫嚴正,卻連辯解的話都說不出。
幸好,就在溫嚴正爆之前,他聽到了仙音:“奔哥,別坑博哥。不過是分辯了兩句,哪裡就到那個地步。”
溫博感激的環一眼後,忙對溫嚴正保證道:“爹,兒子和環哥兒比親兄弟還親,就算再愚蠢,也不能作出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溫嚴正冷冷的,道:“你要想做溫亮,就繼續蠢下去。”
這話絕不是場面話。
不說兩家的情義,單說秦樑回京後,都中愈劇烈的權利鬥爭,若無賈環這個中間人轉圜,形勢還不知道要慘烈到何等地步。
再加上今日他對蘇培盛的阻攔……
是往隆正帝心裡,再扎一根刺。
這個時候和賈環鬧翻,不是不曉事的作死又是什麼?
溫博聞言,垂頭喪氣的站在一旁。
牛奔在他老子的眼神下,也乖乖的閉上了嘴。
賈環笑道:“溫叔父,不用當真。就算親兄弟,也有打架的時候,不算什麼的。
小侄其實很高興,博哥有火對我。
因爲那總比將不滿埋在心裡,戴一層面具和我相處強。”
溫嚴正聞言,長嘆息一聲,道:“你年紀最小,卻比他們懂事何止十倍。別說他們,今日連爲叔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話賈環就不好接了,牛繼宗沉聲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說了,你們只要記住,咱們幾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好。
環哥兒,你思量着,往後該怎麼走?”
賈環忙笑道:“牛伯伯,我哪裡想得了這些?”
牛繼宗沉聲喝道:“不要跟老子虛套!”
賈環忙閉嘴,一旁牛奔憋着笑,跟着擠眉弄眼。
賈環乾咳了兩聲,道:“伯伯,我義父怎麼沒一起來?”
牛繼宗冷哼了聲,道:“他被陛下留在宮裡議事了。”
賈環聞言,不得不佩服隆正帝心智之堅韌。
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行帝王權術。
一旁秦風有些尷尬……
“爹,那今日那些鬧事的人怎麼辦?”
牛奔小心問道。
那副畏縮模樣,實在難入牛繼宗眼,他一瞪眼,喝道:“混帳東西,你還有臉問?我兒管家管的那樣好,讓你也跟着學着。
你就是這樣管家的?牛雲怎麼會讓人坑騙了去?
今日若不是環哥兒處當的好,鎮國公府都要被牽連進去。
你還有臉問怎麼辦?”
牛奔恨不得往自己嘴巴上抽兩下,嘴賤個什麼……
賈環幫忙圓場道:“那些書生們,應該不會有大罪。都是都中讀書人,背後怕是將大半個朝廷都牽連進去。定不會大索問罪。”
溫嚴正輕呼一口氣,道:“縱然不會大索問罪,這一批人的前程,也都算是廢了。
不止他們,連他們背後家族,都要牽扯到。
不過是時間長短的事罷了……
他們也知道一旦事敗,便會如此。
所以才拉攏了那麼多武勳子弟當排頭,真真是混帳!”
“環哥兒,你說說,今後到底該怎麼走。我和你溫叔叔現在都有些清,想聽聽你的意見。”
牛繼宗再次相問道。
賈環知道,他問的未必就是自己的意思,其中怕還有秦樑的意思。
牛繼宗也想避免和秦樑大規模的起衝突。
軍中山頭之間的鬥爭,慘烈更勝於文官。
能避免,最好還是避免。而以他的性子,又絕拉不下臉面,去和秦樑好言商議……
賈環想了想,直言道:“伯父,我在西域時,曾和義父談過這件事。
義父的意思是,將領長久駐於一地,並非好事。
他希望能開啓軍中將領輪調製度……”
牛溫二人聞言,面色霍然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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