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氣呼呼的賈政和有些遺憾的賈璉離開後,賈環才笑嘻嘻的走到門口,將人羣中一個身着樸素,低垂着一張不施粉黛的臉丫頭拉進了榮慶堂。
衆人目光齊齊的看着賈環身後的那個丫頭,身量倒是還不錯,就是不知道臉面……
“嚯!!”
待賈環悄聲讓白荷擡頭給賈母跪下行禮,白荷應聲擡頭後,衆人看見她的容貌後,無不動容。
天香國色!
一屋子的女人當中,也唯有林黛玉方能和她媲美。
一張極爲標誌的瓜子臉,兩道淡若眷煙的柳眉下,是一雙竟似可以媚.惑衆生的修長眼睛。
如果說杏眼代表着絕大多數的小家碧玉和大家閨秀,那麼白荷的這雙眼睛,就完全可以象徵着傾國之色,嫵媚而又大氣。
最難得的是,她這雙修長的眼中,竟然沒有半點狐媚妖.嬈之氣,而是那樣的純清,那樣的中正平和!
只這雙眼睛,莫說做小妾,就是做正室夫人、做皇妃、做貴妃也是夠資格的。
女人的顏色,從來都是她們最雄厚的本錢之一。 щшш●тт kan●¢Ο
若非如此,楊太真也不會從兒媳婦變成了楊貴妃……
就在衆人怔怔的打量着白荷,賈環臉上掛着一臉得意洋洋的微笑時,賈母忽然也笑了,對薛姨媽道:“我這個孫兒啊,真是天生的富貴。被打發到農莊上住了幾年,非但沒有消沉下去,還做出了這麼一番事業來。這倒也罷了,若只是如此,不過是個能人罷了。
可誰想,這般好的丫頭,居然都能讓他遇到,還早早的抓到手裡……哈哈哈!姨太太,你說說看,這不是天生的富貴又是什麼?我活了這麼些年。何曾又見過這般顏色的丫頭?”
賈母是一個非常迷信命運和福報的人,若非如此,銜玉而誕的賈寶玉也不會這般受寵愛。
就是因爲,賈母認定賈寶玉是一個生而富貴。有大福報的“福娃”!
如今看到白荷後,賈母便又認定,賈環一定也是一個天生有大氣運的人,不然的話,這般絕色。哪裡又是誰都能遇到的?
薛姨媽也微笑的看着白荷,連連點頭讚道:“最難得的,就是她身上沒有一點狐.媚子氣,看起來竟不像是小家小戶出身的,和大戶人家細心教導出來的都一樣了,端莊,大方,也很得體。環哥兒果然是個有福氣的……”
王熙鳳也在一旁湊趣道:“今兒是真正開了眼了,比下去了,將我們這些胡卷子都比下去了。三弟當真是……嘖嘖!好本事!”
賈母大笑一陣後。極爲滿意的看着面色漸漸羞紅,眼簾垂下的白荷,問道:“你可是莊戶出身?我記得那莊子上,安置的是先榮國公雲旗十三將的家眷,王、李、郭、趙、孫這五家,你是哪一家的?”
白荷聞言,面色卻微微一白,但內心的堅強還是讓她在這種場合堅持了下來,她聲音輕柔,但內中卻不乏堅韌。道:“回老太太的話,奴婢並非原莊子裡的莊戶,而是……而是北城的匠戶。”
“譁!”
堂上諸人再次一片譁聲,不可思議的看着白荷。又看向賈環。
賈母的臉色陡然間沉了下來,沉聲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賈環見白荷聽到賈母的厲聲問責身子都搖了搖,心中心疼,連忙道:“老祖宗,是這樣的……”
可這次賈母卻沒那麼好說話了,眼神極爲凌厲的瞪着賈環。喝道:“我沒問你,你插什麼嘴?”
大堂上,一片寧寂。
多少年沒看過賈母發威了,王夫人原本心中還存着幸災樂禍看笑話的心思,可是此刻猛然看到賈母發威,她的臉色不由的一白。
如今賈府裡,無人不稱讚賈母是菩薩一樣心地慈悲的好人。
可是又有幾個記得當年之事的?
現在都道她這個當家太太木頭人一般,不會說話。
可誰又知道,當初她比如今的王熙鳳還會來事,還會說話?
(插一句,這句話不是作者瞎掰,有興趣的可以看看劉姥姥一進大觀園那一章,她給她女婿說的話,這裡就不詳說了。)
這麼些年來,她將府上的管事大權交到王熙鳳手裡,甘做一泥塑的菩薩,吃素唸經,難道是天性如此?
不,她天性不是如此,她是因爲害怕,在畏懼,所以纔不得不如此。
很簡單,看看邢夫人的下場就可以知道了。
在那間封天閉地的庵堂裡,邢夫人何時死去,怕是都要許久之後纔會被人發現……
……
賈環跪在白荷身前,臉上沒有半分嬉笑,正色的看着滿臉陰沉的賈母,懇求道:“老祖宗,您先聽孫兒說……”
賈母瞪着賈環,厲聲道:“聽你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你難道忘了,你曾祖和你祖父他們是怎麼亡故的?我告訴你,就是因爲那些騷韃子,那些羅剎鬼!”
賈環點頭,認真道:“孫兒當然記得,孫兒不僅記得,還立下志向,日後定當親提十萬雄兵,爲先祖報仇血恨。可是,這些和白荷沒關係啊。”
賈母怒道:“沒關係?當年若不是她的祖輩們,賣國求榮,給韃虜送糧食送軍械衣裳,那些韃虜餓都能餓死在遼東冰原上。後來韃虜入關,又是他們的先祖,或開城投降,或帶路做內奸,更甚者,甘做韃虜的獵狗,反過身來拼命的撕咬咱們秦人。要不是他們,你的祖宗們也不用這般艱辛,也不用血灑疆場!你怎麼能忘本?!!”
賈環連連點頭,道:“老祖宗,您說的都對,都不錯。那些人確實罪該萬死,縱然千刀萬剮,亦難解我們老秦人心頭之恨。只是,那是他們祖輩做下的孽,又何必牽連到後輩身上?”
賈母冷冷的看着賈環道:“若是當初韃虜成功了,如今做奴才的,就是咱們賈家了。那個時候,可會有人說,戰敗的是他們的祖輩,何必牽連到後輩身上?”
賈環苦笑着點頭道:“對,老祖宗說的有理。但是,他們的後輩如今不都在北城裡受苦嗎?一個個過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老祖宗恐怕不知,在城外莊子裡,還有年過花甲的老人存在。但在北城,卻很少很少能有人能活過五十歲。不是累死,就是病死,要麼乾脆就是被打死。
那裡的嬰孩生存率極低,十個孩子裡能有三個活下來就是燒高香了。死了的孩子連個薄棺材都沒有,就用破席子捲了丟到亂葬崗上。
老祖宗,他們已經這般過活了幾代人了,也受了幾十年生不如死的罪。
他們祖輩有大罪孽,可是他們,他們沒有啊。他們要是能自己選擇投胎,誰願意投到北城那個人間地獄去?
再說了,孫兒承襲了東邊兒府上的子爵後,就有了赦免十戶罪民的權利。孫兒當天就使人去了匠戶所,革去了白荷身上的罪民戶籍。
如今,她就是孫兒的人,清清白白的。”
賈母直直的看着賈環,道:“你是鐵了心的要護着這個賤民?”
賈環一臉的苦笑,卻還是很堅定的點了點頭,道:“老祖宗,孫兒若是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孫兒乾脆也就別做男人了。老祖宗,孫兒讓您失望了。”
賈母凝視着賈環,冷聲道:“當初榮國戰歿,太上皇悲痛之餘,恐我難以管家服衆,特意賜我一柄玉如意,憑這柄玉如意,府上但凡有不聽話的,我就是使人直接打殺了都無妨。
不僅如此,我還有……廢了兩府承爵人,另擇血脈承嗣的權利。環哥兒,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當真執意要護着這個賤民?”
賈環反手按住身後拼命搖頭要起身說話的白荷,在她要開口時,又堵住了她的口,賈環直視着賈母笑道:“老祖宗,還是那句話。孫兒讓您失望了,但,若是孫兒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住,還有何顏面自稱男兒?還有何顏面自稱榮國子孫,寧國傳人?不管老祖宗如何處罰,孫兒絕不後悔。”
賈環身後,白荷眼中的淚水如同決堤之河一般,流淌不止。
一雙修長絕美的眼中,除了深邃的感激之色外,還有就是,深深的絕望……
“白丫頭,你哭什麼哭?不過是再去莊子上過活罷了,有什麼好哭的?沒出息的東西。”
出乎意料,在賈母死死的盯着賈環,氣氛凝固到林黛玉、賈迎春等人都一臉的倉皇,無助流淚時,原本應該哭嚎起來的趙姨娘,卻忽然一臉怒其不爭的看着白荷罵道。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當着老太太這般說話?”
王夫人不甘寂寞,見縫插針道。
趙姨娘卻理都沒理她,而是看向賈母,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道:“老太太,我原就道環哥兒是上不了高臺的孽障,整天蛆了心似得亂折騰,哪是能承襲爵位的種子?蒙老太太疼愛,才就着錯的選了他上來,誰想他還是這般不爭氣,竟敢惹老太太的怒。婢妾求老太太再賞個恩典,放我們出府,重回莊子去吧。”
王夫人聞言,臉上閃過一抹喜色,看向賈母,道:“老太太,這話倒也不差。雖然環哥兒犯的錯,原該開祠堂,請家法,去掉族譜上的名諱後逐出賈族。可……畢竟還是咱們賈家的親骨肉,索性就成全了他,讓他們去莊子上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