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彥培笑呵呵的看着周老和楊一眼兩個人鬥嘴,似乎每次鬥嘴周老都佔不到什麼便宜,每當周老圖窮匕見的時候,總會異常親切的喊他一聲‘秦大哥’來扳回頹勢,而他有時候也湊趣的應上一聲,因爲他也非常享受看到自己這位寶貝女婿吃癟的樣子。
這個老傢伙當年可是目高於頂,就連自己這位故宮博物院院長請他過眼物件的時候都得陪着笑臉,結果這個老傢伙竟然成了自己的女婿……
楊一眼突然起身,擡起柺棍向前一探,‘稀里嘩啦’把秦彥培和周老的棋局攪合散了。
周老怒不可遏,瞪着眼衝着楊一眼喝道:“老傢伙,你還講不講道理。”
楊一眼呵呵笑着躺回搖椅上,一上一下的搖晃着,滿臉得瑟的說道:“兩個臭棋簍子還整天玩個沒完,估計這二十年你們倆也沒啥長進。你們倆綁在一塊恐怕也贏不過我這個瞎子,不服咱們就手談一局試試。”
“你……”秦彥培手指着得意洋洋的楊一眼,自己剛纔不就是應了周復始一句秦大哥麼,這回倒好,連自己都給捎上了。
周老氣呼呼的撿好散亂的棋子,怒氣衝衝地說道:“來就來,怕你?”
楊一眼呵呵一笑,開口說道:“你們倆不會跟我這個老瞎子搶先手吧?幫我落子,天元。”
天元是圍棋縱橫十九條線居於最中間的那個點,也是控制着整盤棋局最重要的一點,尋常人是萬萬不敢先手就在此落子的。
稍懂圍棋的人都知道金角銀邊草腹地的道理,如果第一手就下在天元,這就需要有超強的局面掌控力,若不是對手太弱,先手天元一定會吃大虧。
面對楊一眼殺氣騰騰的開局,周老衝着得意洋洋的楊一眼腹誹了半天,啪的一聲落下一子,報出了自己落子的位置,是中規中矩的落在了四五上。
楊一眼微微一笑,落子三三,直逼周老落下的四五,看架勢一上手就要跟周老血肉相搏。
秦彥培眉頭皺了一下,伸手指了一個點,示意周老在此落下一子,先斷開楊一眼三三和天元之間的聯繫。
“啪啪啪啪”,落子聲不斷響起,三個老頭很快就沉浸在開局的慘烈廝殺之中。
這時,唐豆從院門外走了進來,手中捧着一個頗大的檀木盒子。
唐豆靜靜站在三老身後,捧着木盒觀看棋局。
周老擡頭擦汗,正好看到秦彥培身後的唐豆,當他看到唐豆手中的那個木盒時眼睛一亮,開口問道:“小子,你是不是又踅摸回什麼好東西了?”
原本在躺椅上搖來搖去怡然自得的楊一眼忽的坐起來吼道:“什麼狗屁的好東西,下完這一局棋再說。”
周老伸手嘩啦嘩啦把棋局攪亂,哈哈笑着說道:“懶得跟你下棋,我跟秦大哥這麼一把年紀的人,怎麼會幹出欺負你的事兒。”
秦彥培擦了一把額頭細細密密的汗水,望着周老嘿嘿乾笑兩聲。
老周,你這話說得,嘿嘿,頂一個,再繼續下去,咱們兩個明眼人玩不過一個盲人,這話說出去好說不好聽呀。
楊一眼哈哈的笑了起來,伸出柺棍在棋盤上扒拉了兩下,非常找抽的說道:“給你們兩個留點面子。小子,又拿回什麼寶貝來了,拿過來。”
面對楊一眼強橫伸出的手掌,唐豆咧了咧嘴,把手中的檀木盒子放到了楊一眼手中,他知道,外公和師父是絕不會有其他意見的。
楊一眼摸了一下那個木盒,咦了一聲,扔掉柺棍雙手把木盒放到了膝蓋上,細細的撫摸了起來。
“小葉紫檀的盒子,不錯,看包角和鎖搭應該是明代的物件,小子,這個盒子你是從哪兒搞來的?”
楊一眼不問盒子裡裝的是什麼,卻問唐豆這個盒子是從哪兒搞來的,難道說這個盒子比盒子裡的東西還要珍貴?
唐豆被楊一眼抓進瓷窯,已經三個月沒有往家拿寶貝了,秦彥培和周老雖然心有抱怨,可是卻也沒有說什麼。
如今周老見楊一眼磨磨唧唧詢問這個盒子的出處,忍不住開口打斷楊一眼,望着唐豆詢問道:“小子,盒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唐豆笑了笑一句話回答了二老的問題:“盒子裡裝的是一件釉裡紅纏枝蓮花口大盤,我看着像元代後期的玩意就收了回來,盒子是買的時候一起帶來的。”
“元代釉裡紅纏枝蓮花口大盤?”周老吃了一驚,不可思議的望了一眼唐豆,這小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三個月被這個老東西揪住不放,剛一鬆手就拿回來一件難得一見的珍寶,這小子難道是福星附體?
楊一眼呵呵一笑伸手打開木盒,摸索着從中取出一個直徑最少半米多的大盤。
唐豆俯身將空木盒拿開放到了一旁,楊一眼嗯了一聲,把大盤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細細的摸索了起來。
秦彥培和周老眼睛早就已經亮了起來,這麼大的大盤世所罕見,更何況是隻提供給宮廷使用的釉裡紅大盤。
對於釉裡紅大盤秦彥培比周老甚至還要清楚一些,故宮博物院中就珍藏着一件國寶級的明代釉裡紅折枝牡丹紋花口盤,對於那個大盤他可是不止一次的研究過。
楊一眼緩慢的順着整個大盤細細的摸索了一遍,又屈起手指一寸一寸的輕彈着盤壁,側耳傾聽大盤發出的悅耳聲音,良久之後,楊一眼呵呵一笑雙手離開大盤,笑道:“你們拿走吧,我也看不到釉色和紋飾、底款,聽聲音看器形物件還算不錯,如果不是後仿的,這物件倒是一件好物件。”
周老小心翼翼的從楊一眼腿上抱走那個大盤,笑着說道:“這個大盤沒有一點賊光,就算是後仿的估計也是清三代的物件。”
秦彥培清理開桌子上的棋盤,看着周老把那個大盤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看了一眼笑道:“釉色呈灰白色,纏枝蓮紋飾,裝飾簡單,非常符合元代中後期釉裡紅的特色。”
周老摸出好久沒用的放大鏡湊到了盤口上方細細的觀察着,嘴裡將自己觀察到的東西隨口說出來,其實是故意說給目不能視的楊一眼聽。
“花口折沿,瓣形的弧壁與花口對應,大盤胎體厚重,纏枝蓮圖案是採用釉裡紅線繪技法,顏色鮮亮,盤心爲纏枝蓮主體,裝飾雖然簡單,但是線條卻非常清晰,勾繪手法嫺熟。釉面整體純正鮮豔,微微透出灰白色,這樣的技巧應該不是元中期的產物,附和元后期或者明初的風格。”
說着話,周老輕輕翻過大盤,看了一眼底款,笑道:“果然是元后期的產物。至正二十八年造,是元惠宗末年生產的。細砂底,泛輕微火石紅色,這物件不錯,小子,你是花了多少錢收上來的?”
秦彥培點了點頭,也望向了唐豆。
唐豆望着秦彥培和周老咳嗽了一聲問道:“外公,師父,你們的意思是說,這物件我沒看走眼?”
“當然沒有看走眼。”周老的眉毛立了起來,斬釘截鐵地說道:“這絕對是一件元后期的釉裡紅精品,不過這物件太過稀少,你收它的時候恐怕也不會低於三千萬吧?”
楊一眼哈哈大笑着往後一仰,搖椅晃晃悠悠的搖晃了起來。
秦彥培和周老不明所以的望向楊一眼,楊一眼笑不可支的拍着扶手衝着唐豆說道:“小子,把謎底揭給他們看。”
二老眉梢同時一挑,不可思議的看了一眼那個大盤,又從唐豆臉上掃過,盯住了楊一眼,幾乎同時開口問道:“難道這個釉裡紅大盤竟然是羊仿?”
唐豆咳嗽着伸手指向了釉裡紅大盤上纏枝蓮其中一朵蓮花蓮蓬下的花蕊說道:“那啥,外公、師父,你們仔細看一下這裡。”
兩把放大鏡幾乎同時伸到了那個地方,秦彥培和周老兩顆花白的腦袋險些撞到一起。
一個微縮的羊頭標誌赫然出現在花蕊之中,如果沒有人指點的話還真沒人會想到那竟然是一個羊頭,只會錯認爲那是蓮花的花蕊。
“羊仿……”周老眼角抽搐了幾下,心中對羊仿的技藝佩服得五體投地,竟然連他一不留神也看走了眼。
周老看走了眼並非是因爲他道行不夠,而是因爲他對唐豆拿回來物件的慣性思維,從認識這小子開始,這小子就從來沒有往家拿回來過一件贗品。
秦彥培盯着唐豆問道:“這件羊仿是誰做的?”
唐豆咧了咧嘴,搖椅上的楊一眼搖晃着非常臭屁的笑着說道:“這麼簡單的活哪用得着我出手,我這個笨蛋女婿三個月的功夫要是連這個都造不出來,老子一腳把他踢出家門。”
周老咳嗽了起來:“老東西,今天這事感情是你們爺倆專門給我跟秦大哥設的一個套呀,你們爺倆拿我們老哥倆當成試金石了。”
楊一眼哈哈的笑了起來:“套上了纔是套,套不上就是根繩,咋滴,不服過兩天讓這小子再忽悠你們倆一回。”
秦彥培翻了翻眼,揹着手向餐廳走去:“該吃飯了,你們幾個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