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還未落,已經瞧見簾子打起,一名內官進來,正是清涼殿執役的太監小東子,團團行了禮:“諸位王爺、大人,皇上今日不傳見了。”閣中靜了片刻,人人相顧,旋即響起輕微的嗡嗡聲,程溥見小東子施了一禮,便要退去,於是叫住他,問:“且慢,皇上是否聖躬違和?”
小東子遲疑了一下,似不知如何作答,程溥道:“昨日的大朝,傳免,今日的早朝,又傳免,到了此時,廷議又傳免,皇上若不視朝,總得有個理由。”他授太子太傅,乃是興宗皇帝臨終前指定的顧命之臣,誰知穆宗短命,自己這個太傅未能報答興宗皇帝的知遇隆恩之萬一,自責於心,痛悔難當。及至當今皇帝即位,他以大學士總領內閣事務,更是抱了鞠躬盡瘁以報聖恩的決心,所以督促皇帝有一種義不容辭之感。自從月前皇帝與內閣就如霜冊妃之事起了爭執,內閣因循祖制,堅稱罪籍之女不能冊封,皇帝卻一意孤行,繞過內閣直接命禮部將冊詔頒行天下,程溥氣得數日稱病不朝。等他“病癒”,皇帝卻開始疏於朝政,起先的時候,只是免早朝。傳了趙有智來問,他道是:“萬歲爺素來體燥畏熱,諸位大人都知道,每天只有子時過了,夜裡靜下來,涼快一些才睡得着,所以早上未免起得遲。”程溥不能公然指責皇帝,只“哼”了一聲勉強接受。誰知皇帝漸漸更加疏懶,這幾日來,更是與閣臣們連個照面都不打了。
此時程溥越想越怒,不由得驟然發作,小東子見他怒不可抑,嚇得說話都結結巴巴了:“程……程……大人……奴婢是粗使的人,內頭的差事,奴婢一概不知道。”
程溥越發生氣,回過頭去望着豫親王,並不發一言,豫親王卻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此事終還是落在自己肩上,他無聲的嘆出一口氣,事態如此急轉之下,實在出乎他的意料。送如霜至行宮的時候,皇帝將刺客一案揭過不提,亦未曾如何處置華妃。他心中還存了幾分指望,誰知一至東華京,皇帝便要冊如霜爲妃,任內閣如何反對,連他亦私下裡諫阻了數次,亦是毫無用處,眼睜睜看着冊妃的詔書明頒天下。
他招手叫過小東子,對他道:“你去和趙總管說一聲,請他回奏皇上,我今日有要事必得面見皇上。請他無論如何,想個法子。”
小東子答應一聲,行禮告退,剛走到門口,豫親王又叫住他,想了一想,終於還是揮了揮手:“去吧。”
小東子一溜小跑回到清涼殿,卻見殿外肅然一靜,內臣皆退往殿階下花蔭底,只有趙有智獨自坐在臺階上,抱着犀拂垂着頭,似乎藉着一點涼風在打瞌睡。小東子不敢打擾,想到豫親王的話,遲疑再三,還是徘徊上前去。趙有智雖然看似朦朧欲睡,卻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小東子將豫親王的話附耳相告,趙有智眉頭微微一皺,掩口打了個哈欠,望了望湛藍的天色,喃喃道:“你去吧。”
殿內陰涼如水,唯聞冰融之聲,隔不久便“嘀嗒”一響,像是數盞銅漏,卻參差不齊。如霜似是無知無覺,翻身又睡,皇帝說:“我昨日去見華妃,是因爲皇長子生病,所以讓她去看看。不過說了幾句話,連她殿中的一盞茶都沒吃,立時就回來了。你這樣莫明其妙的與我鬧脾氣,也太不懂事了。”如霜伏在那裡一動未動,只道:“你現在就去懂事的人那裡,不就成了。”皇帝岔開話道:“別睡了,起來吃葡萄吧。”如霜半晌不答話,皇帝自己拈了顆,剝去薄皮,放入口中:“唔,好甜,你不起來嚐嚐麼?”如霜斜睨了他一眼,忽然仰起臉來,皇帝只覺蘭香馥郁直沁入鼻端,她一雙溫軟的雙臂已經攬在自己頸中,脣上馨香溫軟,輾轉間脣齒相依,皇帝只覺得呼吸一窒,唯覺她櫻脣柔美嫩滑,似是整個人便要在自己脣下融化開去,難捨難離,不過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卻已經放開手去,趿鞋下榻,走到鏡前去理一理鬢髮,若無其事的回頭嫣然一笑,道:“倒真是甜。”
她執着象牙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着長髮,脣角似有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那執着牙梳的一隻手,竟與象牙瑩白無二,更襯得發如烏瀑,光可鑑人。皇帝只覺得豔光迷離,竟讓人睜不開眼去,如霜卻忽然停手不梳,輕輕嘆了口氣,螓首微垂。她側影極美,近來憔悴之容漸去,那種疏離莫測的氣質亦漸漸淡去,卻生出一種出奇的清麗婉轉。皇帝憶起慕妃初嫁,晨起時分看她梳妝,她嬌羞無限,迴轉臉去,那容顏如芍藥初放。他猛然起身,幾步走上前去抱住如霜,打個旋將她扔在榻上,如霜低呼了一聲,那尾音卻湮沒在皇帝的吻中。他氣力極大,似要將她胸腔中全部的空氣擠出,那不是吻,簡直是一種惡狠狠的啃齧。如霜閉上眼睛,卻胡亂的咬回去,兩個人都像是在發泄着什麼痛恨與怨怒,卻都不肯發出任何的聲音來,只是激烈而沉默的糾纏着。她的長髮繞在他指點,冷而膩,像是一條條細小的蛇信,吞吐着冰涼的寒意。他聽得見自己的鼻息,粗嘎沉重,夾雜着她紊亂輕淺的呼吸,整個人卻像是失了控制,有一種無可救藥般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