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嗎?”玄啓皺皺眉,從牀頭的暗格裡取出一隻白玉瓷瓶,將裡面的藥膏抹在手心搓熱,敷在寒雪的膝頭上。
“我罰你,一來做個樣子給別人看,二來,你也得長長記性,只有我跟你兩個人的時候,你怎麼沒大沒小都無所謂。但是有外人在的時候,你得學着收斂一些,有話私下跟我說就好了,你也看見蕭湘那個不依不饒的樣子了。你真想給羿兒當老師?”
“嗯,我覺得我可以。我也曾經跟郭少傅提過,說讓他給羿兒講學時儘量說得簡單明白一些,不過,你的少傅大人恐怕是看不起我這個小女子,自然不會將我的話聽進心裡去,否則也不至於有今天這檔子事兒。你放心吧,我既然應了,便是心裡早就有了打算,羿兒比你想象的要聰明。”寒雪信心滿滿,那孩子仔細雕琢一番,將來也會像他父皇一般,成爲一代明君。
玄啓長嘆一聲,修長的手指輕撫上寒雪臉上白皙柔滑的肌膚,“既然你想試試就試試吧,羿兒也一天吵着想跟你住在一起。不過,太子的教育可是國家大事,你應了下來,就要用心,別讓那些女人挑着你的刺又來跟我吵,煩死了。”
寒雪瞧着玄啓鬱悶的摸樣撇撇嘴角,嫌麻煩?誰讓他當初三妻四妾娶那麼多,活該!
“你又在心裡編排我什麼了?”她一露出這個“活該”的表情來,玄啓便知道她心裡肯定又在說他什麼不是。
“咳!沒有啊。呵呵……”寒雪乾笑兩聲,慌忙往後退開一些。
“沒有?”玄啓眯起墨眸逼近過去,正想伸手將寒雪抓回懷裡,聽見韓徵在外面稟道:
“陛下,安將軍回來了,正在御書房外侯着。”
玄啓聞言,面上露出喜色,連忙起身將寒雪拉起來,將自己的大氅披在寒雪身上道:“你先從側門離開吧,安將軍剛返朝,我要親自見見他才行。”
“是賢妃的父親吧?”寒雪伸手替玄啓整理衣冠,聽說是這幾日就該回來不,不過這位鎮國大將軍安斌卻是與衆不同,別的武將還朝時哪一個不是大張旗鼓,而他卻是沒有絲毫聲響,看樣子安將軍跟傳聞中的一樣,剛正耿直。
“嗯。我恐怕回去的會很晚,晚膳就別等我了,你和羿兒先吃。”玄啓勾起寒雪的下巴在她脣角落下一吻,便匆匆轉身離去。
寒雪剛邁進玉泉殿的門口,雙腿就突然被兩隻軟呼呼的小手抱住。只見羿兒牢牢抱着她,仰頭眨巴着黑亮亮的大眼睛使勁瞧她。
“雲母妃,父皇是不是還生羿兒的氣?爲什麼父皇沒有跟雲母妃一起回來呢?”說着,眼裡又變得水汪汪的,“雲母妃,以後羿兒好好唸書,雲母妃讓父皇不生羿兒的氣好不好?”
寒雪見他那可憐巴巴的小摸樣,揉揉他的小腦袋,拉着他在桌邊坐下,“父皇去見大臣了,很晚才能回來。父皇說,羿兒暫時跟雲母妃住在一起,讓雲母妃教你念書好不好?”這孩子,調皮歸調皮,其實還是很懂事的。
“真的?”羿兒登時雙眼一亮,“那,以後晚上羿兒睡覺的時候,雲母妃會不會給羿兒講故事?羿兒聽那些大臣家的孩子說,他們的娘晚上都會給他們講故事,可是,從來都沒有人給羿兒講故事。”
寒雪心中一痛,憐愛地將羿兒抱起來放在膝頭上,小小的孩子就沒了母親,雖然還有玄啓在,可是玄啓整日裡政務繁忙,恐怕也是沒有多少時間來陪伴羿兒的,羿兒的心裡又多孤單寂寞,可想而知。
“好。羿兒白天好好唸書,雲母妃晚上就給羿兒講故事好不好?”
羿兒一聽,立時收了眼裡的水光,樂呵呵地在屋子裡歡呼蹦跳。
“夫人,年嬪主子過來了。”
香染將年嬪讓進來,羿兒見了年嬪,風似得跑過去將她的腿抱住,“姨娘。雲母妃說,以後晚上會給羿兒講故事。”
年嬪被羿兒這一聲姨娘叫的有些尷尬,他們說好了的,只有兩個人的時候,纔要羿兒叫自己姨娘,此時被寒雪聽見羿兒這麼叫她,反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年嬪見寒雪只是友好地朝她點點頭,忐忑的心頓時安定下來。“羿兒,你去一邊玩兒,姨娘跟雲母妃有些話要說。”
寒雪心中雖然疑惑,仍是讓香染將羿兒帶了出去。見羿兒走到遠了,年嬪突然給寒雪跪下,驚的寒雪愣了愣,連忙起身想將她扶起,無奈年嬪鐵了心要跪着跟寒雪說話。
“嬪妾多謝夫人今天爲太子殿下求情。”她雖然在人前對羿兒表現的總是很冷淡,但是,她心裡最疼愛的就是羿兒。今天寒雪雖然爲羿兒解了圍,可是她給自己攬了多大的責任,年嬪心裡很清楚。對寒雪,她心中除了感激,便是感激。
“允菲,你先起來說。”
“夫人,您先聽嬪妾把話說完。”年嬪拒絕了寒雪的挽扶,“淑妃姐姐去的早,羿兒還沒有享受到母愛,姐姐便撒手人寰了。還記得小時候,姐姐最疼愛的就是嬪妾這個妹妹,凡事都讓着嬪妾,凡事都想着嬪妾。所以,姐姐去世以後,嬪妾便不顧父親的反對,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入宮,爲的只是想好好照顧羿兒。”
年嬪頓頓,繼續道:“宮裡人都知道嬪妾跟淑妃是親姐妹,可是宮裡的規矩,四妃以下的妃嬪是不能親自教養皇子皇女的,嬪妾也曾經跟陛下提過,想要陛下開恩,允許嬪妾收養了羿兒,可是陛下拒絕了。嬪妾只能遠遠地看着羿兒,偶爾能陪他說說話。”年嬪說着,已是紅了兩眼,看的寒雪也是一陣心酸。
“嬪妾入宮,只爲了羿兒一人,陛下對嬪妾是冷是熱,從來都不是嬪妾在意的,只要陛下對羿兒好,嬪妾便心滿意足了。可是嬪妾突然發現,帝王的孩子,總要有一個得聖心的母親,在宮裡才能真正擡起頭來,才能真正有人疼,有人照應。沒有母親,即使陛下再疼羿兒,也總有疏忽遺漏的地方。嬪妾知道羿兒是真心喜歡夫人,夫人也是真心對羿兒好。夫人高居正一品的妃位,只在皇后之下,夫人是有資格收養羿兒的。所以……”
“所以,允菲你今天來是想說,讓本宮求陛下允許本宮收養羿兒是嗎?”寒雪替年嬪將後面的話接完,彎身將年嬪扶起來,眉心微擰,心裡卻十分明白,自己是不能答應年嬪這個請求的。
“允菲,你有沒有想過,皇后也是一直想讓陛下將羿兒過繼給她,可是陛下一直都沒有答應,更沒生過讓其他妃嬪收養羿兒的心思是爲什麼?”寒雪嘆口氣,拉着年嬪坐下,希望能將意思表達的婉轉一些,不至於讓年嬪太過失望。
年嬪疑惑地搖搖頭,她本是個小女子,一向沒有什麼大智慧,她知曉玄啓這麼做必定有他的原因,卻從沒想過深究。只是看着羿兒沒有母親在身邊照顧,她心中焦急萬分。“難道,真的是因爲蕭家?嬪妾曾聽父親略微提起過,不過嬪妾是一介女子,便沒有多問。”年嬪擡眸望了望周圍,壓低聲音道。
寒雪不置可否,嚴肅道:“養育太子關係到國家根基,陛下防的是外戚專政的隱患。羿兒年齡還小,又沒有生母在身邊,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很容易被人影響走上彎路。若是所託之人不能將羿兒當成親生看待,只想着通過羿兒將來坐上太后的寶座,那麼將來害的可是羿兒的前途,所以陛下才寧願將羿兒帶在身邊,也不遠埋下讓羿兒成爲傀儡皇帝的禍患。這樣的真相雖然很可悲很無奈,可這就是皇家孩子的命運,你懂嗎?”
“而且,你讓我現在收養羿兒,那皇后會怎麼想?蕭家勢力龐大,皇后畢竟是一國之母,陛下若將羿兒過繼給我,那說明什麼?說明陛下不信任皇后,不希望皇后的兒子是將來的皇帝。一旦蕭家因此跟陛下心生嫌隙,你想過沒有,後果會有多嚴重!即使陛下局勢在陛下的控制之中,可若鬧起來,必定是兩敗俱傷。朝堂不穩則民心散亂,而蕭家絕不會要一個不受控制的太子,到時候,她們會怎麼對羿兒?”
寒雪一番話,聽得年嬪額角冒出涔涔冷汗來。她只以爲羿兒沒有母親撐腰會受輕視,卻沒想到一個五歲孩子的背後,居然隱藏着這麼多的政治問題。她突然明白,玄啓爲什麼對單單對寒雪情有獨鍾,因爲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子,她有智慧,又才情,金戈鐵馬時,她可以同他比肩而立,天下太平時,她可以爲他捧硯添香。這樣的女子,誰能不愛!
年嬪長嘆一聲,寒雪一句將問題給她擺在明處,她若再強人所難,未免說不過去。“既然如此,嬪妾只求夫人,可以好好待羿兒。羿兒有難處的時候,希望夫人能站出來爲這孩子說一句話。”
寒雪笑應,二人遂轉了話題閒話家常。卻不知與此同時,甘露殿裡皇后也正因爲寒雪今天的舉動憂心忡忡。
“哼!姐姐,妹妹早就說過了,那個納蘭寒雪並不想表面看起來啊那麼單純。姐姐今天可算見識了,她三言兩語就讓太子住到了玉泉殿裡,可嘆姐姐跟陛下央求了這麼多年,也不見陛下心軟啊。再這樣下去,別說太子了,恐怕姐姐的鳳冠,早晚也得易主吧。”蕭湘言語中的挑撥意味十足,可蕭婉這一次卻沒有反駁,因爲蕭湘說的,正是她擔心的。
蕭婉端起茶盞沒有應話,可緊鎖的眉心卻顯示出她現在的心情甚爲凝重。她沒有子嗣,若連太子都爭取不到手,還談什麼留不住聖寵就留住皇后的榮耀!她沒想到寒雪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不管寒雪有沒有私心,她也不能放任事件再這樣脫離她的掌控來發展。
蕭湘見蕭婉不答話,遂冷笑着起身告退,“妹妹知道姐姐一向不喜歡妹妹,不過咱們姐妹現在可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姐姐沒有子嗣,妹妹失了子嗣,若納蘭寒雪再如此囂張,恐怕宮裡以後就沒有咱們姐妹立足之地了。如今納蘭寒雪的位份比妹妹高,妹妹奈何不得,可姐姐是皇后,總是比妹妹有分量些。姐姐要的是太子,妹妹要的是陛下,可惜這兩個男人現在都是納蘭寒雪的。姐姐,好自爲之吧。”
蕭婉聽着蕭湘漸遠的冷笑聲,她不得不承認蕭湘說的對,在這宮裡最可靠的只有自己,想要的東西要靠自己去爭取。坐以待斃,並不是她的風格。
“秦霜,你暗中派人通知丞相,要他想個十全的藉口,進宮見本宮一面。”
“皇后娘娘,您是想借朝堂給陛下壓力嗎?”
蕭婉勾勾脣,“光是朝堂的壓力,恐怕是不夠的。”關鍵的時候,總要鋌而走險一回。
因着安將軍的歸來,玄啓爲了表示對安將軍的重視,晚膳便留在賢妃處跟賢妃父女一起用了,回到玉泉殿時,羿兒已經讓寒雪哄睡了。羿兒手裡還抱着寒雪講故事的話本子,夢裡都在甜甜地笑。
玄啓懊惱自己沒能回來的早一點兒,沒看見寒雪給羿兒講故事哄他睡覺時那種溫馨的情景。他派人將羿兒抱回偏殿去睡,更衣上牀將耳朵貼着寒雪的腹部好一會兒,喃喃自語道:
“按理說也該有了,怎麼就是不見有動靜呢?咱們的孩子將來一定是最可愛最漂亮最聰明的孩子。看你那麼喜歡小孩兒,娘子,咱們是不是應該再努力一點兒?”玄啓擡頭,墨眸亮亮地盯寒雪露出滿眼的期待了,那目光簡直跟羿兒期待她講故事的時候如出一轍,磨人地惹人疼愛。
“你又胡說什麼。”寒雪好笑地推開玄啓的頭,“孩子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李院正說,我的身體很健康,不過要孩子也是要靠緣分的。緣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會有。”
“哦,娘子居然已經問過李院正了?”玄啓笑眯眯地蹭上來,鼻尖輕嗅着寒雪馨香的髮鬢,覺得甚爲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