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彥青終於找到了被蕭鼎藏在蕭府地窖中的陳庚的侄兒,並將他救了出來。誰都沒想到,蕭鼎竟然就將人藏在了蕭府的地窖裡。陳庚這纔將自己掌握的所有對蕭鼎不利的證據統統呈給玄啓。
蕭鼎敗了,可他仍是逃脫了,玄啓動用了大批的人力去尋找,都沒有找到蕭鼎的下落,就好像蕭鼎突然消失在陵軒的土地上一樣。
然而,這一場從二十多年前就開始種下因由、帶來的結果足以毀天滅地的心傷並沒有完全過去。玄英被玄啓派去追寒譽,玄啓希望等寒雪醒過來的時候,至少還有哥哥寒譽陪在她身邊,可玄啓完全沒有預料到,玄英帶回來的消息,將他最後的一絲希望徹底粉碎掉。
押送寒譽的隊伍半路遇到匪徒,爭鬥之間,寒譽失足墜崖,玄英領着人一路尋到山崖下,卻在河邊找到了被野獸撕咬成碎片的屍骨和一身血淋淋破爛爛的囚衣!
當玄啓站在鸞鳴殿的外廳裡聽見玄英低沉哀慟的嗓音裡帶着蝕骨的寒意向他稟報這件事,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凝神去聽內室裡的動靜,寒雪現在這個樣子,若讓她聽見這個噩耗,他怕她承受不起。
可是,造化弄人。就在玄啓凝神的那一刻,他身後傳來一聲瓷器摔碎在地面上的悶響,玄英倒抽了一口冷氣,雙眸猛地瞪大望着他身後的方向。玄啓身子一僵,他知道,他們的談話,終被他最想隱瞞的人聽到了。
玄啓和玄英完全沒有想到,就好像是冥冥之中註定一般,寒雪偏巧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她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一樣,在聽聞噩耗的好一會兒時間內,都不知道該對這個噩耗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來。
玄啓和玄英也一動不動地望着寒雪失神的摸樣,心中劇烈的恐慌立刻侵襲了他們所有的思考,他們的腦中只剩了一個念頭:
她知道了,該怎麼?
一時間,各種情緒從寒雪的臉上一閃而過,驚愕、不信、恍惚、激動、哀傷、絕望、憤恨……極致的痛交織相錯着,她的天地在一瞬間崩潰倒塌,破碎的心和靈魂被瞬間傾塌的斷壁殘垣再一次狠狠壓碎成粉末,灰燼揚起在風裡,飄散出滿天滿地的無聲悲鳴。
寒雪搖晃的身軀扶着半人高的花盆楠木架子,架子上的花盤摔碎在地上,雪白色的寢衣趁着她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退去所有血色的櫻脣幾乎跟肌膚混成一片透明的蒼白。
她披散着墨發,扶着花架子的身軀劇烈地顫抖着,她難以置信地盯着玄英的眼睛,脣瓣也顫抖着,乾澀的嗓子裡艱難地擠出沙啞的字句來:“玄英,你……再說一次,我哥哥……我哥哥他怎麼……”
玄啓忙上前想要扶住寒雪顫巍巍彷彿下一瞬就會倒在地上的單薄身軀,可是寒雪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她用力揮開玄啓伸過來的手臂,跌撞着上前抓住玄英的袖擺顫抖着再問一句:“你騙人的,我哥哥他好好的,他只是被判了流刑,他好好的在路上對不對?你騙人的……”
玄英心痛地握住寒雪顫抖的雙手,從懷中掏出在山崖下的河邊發現的納蘭家的家傳玉佩,“這個,是寒譽兄的玉佩吧……”
寒雪接過被血染紅的玉佩,紅色的流蘇上也沾染着斑駁的血液凝固之後的暗紅色,散發着一陣陣血液的腥朽味道。
“對不起,我趕到的時候,只找到這個,寒譽兄的屍骨,已經……已經……”玄英說到一半,再也不忍心說下去。
可是,寒雪是何其聰明的女子,她知道玄英後面想說的是“面目全非”四個字。呵!原來,上天對她一直都是殘忍的。幸福是短暫的,只不過是在沉重和絕望到來之前的誘惑。
只有嘗過了幸福快樂的滋味,才知道當失去這一切的時候,人的心究竟會有多痛。以至於痛到極致的時候,那種剜心剜肺的感覺已經麻木,只剩了滿眼入骨的蒼涼。
十五年前和十五年後,她的親生父母和養父母死在天家的屠刀之下,而她的親哥哥當年免受野獸的撕咬,可照顧她十多年的兄長卻是葬身野獸之腹嗎!上天對她何其殘忍,爲什麼非要她嚐盡世間的苦楚呢?
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最愛的夫君,失去了最親的父母,失去了最敬的兄長,現在她除了自己的一條性命,還有什麼可失去的?而她的這條命,在她心中也已經是沒有絲毫意義,變成了沒有也無所謂的多餘品。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活着,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心死了,肉體卻偏偏還能感覺到麻木的痛。生不如死,便是這種味道吧。
等寒雪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她只依稀記得她那天再次暈過去之前,指着玄啓同她一樣慘白的臉說了一句話:
“東方玄啓,我恨你!你給我滾!滾!”
張開眼皮,鸞鳴殿熟悉的牀幔帳頂映入眼簾。寒雪冷笑一聲,眼裡嘴角還有心裡都在冷笑,他沒有因爲她那句大逆不道的謾罵將她廢了關在冷宮裡,或者將她也殺了,讓她去見九泉之下的父母兄長嗎?
呵!他留着她還想幹什麼呢?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她本身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小姐,您終於醒了。小姐再不醒,香染也該瘋了。”香染抱着寒雪的手埋頭痛哭。
“我……睡了……幾天?”寒雪虛弱的聲音裡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三天了。”香染抽泣着回答道。
“三天……嗎?”寒雪望着帳頂,那麼,今天該是她父母去世的第五天,兄長去世的第三天了吧。時間果然是殘酷的,就算這個世間發生了怎樣慘絕人寰的事,它都不會停下腳步。所有的事,總有一天會淹沒在時間的洪流裡,可唯有恨一旦在心中紮根,不到死,就絕對不會停止。
“夫人,您終於醒了。”蘇晴靜悄悄地出現在寒雪的牀邊。玄啓調了幾名信任的宮人到鸞鳴殿侍奉,她負責將他們安頓在鸞鳴殿就會離開,也看看寒雪的狀況,好告知玄啓知曉。
寒雪扭頭,沉靜的目光死水般望着蘇晴,蘇晴心中不由一驚,她以爲寒雪醒過來,仍是會哭會傷心,會指着陛下的鼻子大罵,可是,她沒有。她的情緒平靜得令人害怕。
“夫人,藍家的冤屈,陛下已經徹底昭雪了,大臣們得知蕭鼎纔是一切惡行的始作俑者,都紛紛上奏,請陛下撤去鸞鳴殿的禁令,還夫人清白,公告天下,納蘭公子也被追封爲孝義侯。以後,夫人還是宮裡的主子。這幾個宮人都是陛下的心腹,陛下將他們調來鸞鳴殿侍奉,陛下的心,還是在夫人這裡的。”
“呵呵。”寒雪冷笑。心?他的心她還敢要嗎?藍家的沉冤大白天下,可是,她父母兄長的命呢?清白的名聲能還,命,誰來還?誰又能還的出來!
“香染,你聽見了嗎?本宮還是宮裡的主子。你去找三塊空靈位來,再找一身孝服來,本宮要爲父母兄長守孝送靈。若有人膽敢攔你,你就按蘇晴的話說,本宮還是這宮裡的夫人,誰敢攔你,就等着本宮處置他吧。”
寒雪冷冷的聲調,令蘇晴心中狠狠一震。蘇晴絕對不會想到,這樣一句無情的話,有一天會從這個秉性善良溫暖的女子口中說出來。
“蘇晴,你去告訴陛下,本宮要見他。”
玄啓得知寒雪醒過來的時候,鬆了一口氣,可同時茫然無措。寒雪昏睡了三天,天知道他心急如焚,多想親自去看看她,可是事到如今,他沒有那個勇氣面對她,甚至在她昏睡的三天裡,他都沒有勇氣去看看她蒼白沉睡的臉。
那天寒雪暈過去的時候指着他哭喊的話一直縈繞在他耳邊久久不散,他害怕看見寒雪對他厭惡排斥的表情。
日子一天一天都在過,沒有經歷過的人,恐怕很難想象什麼叫做度日如年,可現在對玄啓來講,何止是度日如年,而是一日十年、百年、千年。
天空的陰霾一直都沒有散去,寒冬的氣息因爲宮裡詭異的氣氛顯得更加冰冷。寒雪每日穿着素服跪在鸞鳴殿大殿的三尊牌位前,每日開口,也始終只有兩句話,兩個問題:
“今天,是第幾天了?”
“他,來了嗎?”
陵軒皇城,金麟城,景嘉十年的第一場雪,在隆冬一個清冷蕭瑟的清晨,紛紛揚揚地到來。距寒譽墜崖,寒雪聽聞噩耗昏迷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天。
這幾天,玄啓雖然知道寒雪要見他,可他再沒有踏進鸞鳴殿一步,更沒有人敢在玄啓面前說寒雪在宮裡設靈祭奠亡魂的舉動有違宮規,實屬大逆不道,就連一向視宮規爲鐵律的太后,都放任寒雪在鸞鳴殿裡公然擺出靈堂來。
“夫人,還是每天從早到晚都跪在靈位前面嗎?”玄啓揹着手站在窗前,看着陰雲密佈的天空發呆。
“回陛下,奴婢方纔去鸞鳴殿,夫人要奴婢帶話給陛下,陛下不去,夫人就等到陛下過去爲止。”蘇晴對寒雪的執拗頗爲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