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漢將一瓢清冽的水直接澆在了剛剛燒透的利刃之上,茲啦一聲,那上頭就被薰染上了濃烈的顏色。
空氣中瀰漫着火焰灼燒的鐵鏽味道,巨漢用貪婪且執着的眼神,瞧着那把劍,他沉默了許久:“其實……我已經打這柄劍打了很久了。”
周達點點頭:“這是自然……”
說不準這裡的時間都已經凝固住了,這漢子不知道時間流轉,自然不停地敲打着這件兵刃。
“這是上古時期,大荒先聖用過的兵器。”老畢突然竄到了火爐旁邊,他眼神中全是愛惜之意,充滿了對這件上古殘片的敬仰之情。
“別動!”
男人又喝了一聲,老畢的心魂一下子被震了回來,他差點跪下,但出於上古神獸開明的驕傲,他還是站直了身體:“我說,我不是說你,你能小點聲麼?我理解你常年在敲鐵,耳朵不太正常,可你的聲音裡頭有靈力你知道麼?”
巨漢茫然地看着老畢,搖搖頭,十分老實道:“我不知道。”
“請你先停一停……”周達將雷玉抱了過來:“看現在的情況,她身體裡很有可能有些零件被震碎了,你能不能幫幫我,看有沒有辦法修復一下。”
巨漢看了看自己粗壯的手指,他頓時便有幾分無奈:“你也看到我這先天的條件了,我天生不太適合幹這種比較細巧的活計……”
就算是他的一根手指,都快有雷玉大半條胳膊粗了。可是雷玉現在徹底僵硬住了,最可怕的是,她還具有意識,這種意識就讓她更加痛苦。
“或許我娘子可以!”巨漢滿臉歉意:“她心靈手巧,天下什麼東西都能夠修補好。”
“什麼東西都能夠修補好?”老畢臉上浮現了一絲微妙的笑意:“好了好了,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那我們就去找找看看。”
不多時,周達便抱着雷玉找到了巨漢的妻子。婦人正在細心地爲孩子上藥,她一見是周達三人,臉上立時掛上了笑容:“快請坐,這位姑娘……”
她似乎感覺到自己的措辭有些不恰當,便緩聲道:“她身體裡的零件損壞了,是麼?”
周達忙道:“對,但我們沒有這樣修補的手藝,所以想請你幫忙看看。”
“如果讓我看了,雷澤的手藝可就不是秘密了。”婦人將孩子的身體安穩放好。
那孩子卻揉揉眼睛道:“好漂亮的大姐姐,孃親,你將這個姐姐修好,好不好?”
眼眸之中,全是稚子天真,尤其可愛。
周達瞧着懷中的雷玉:“若想救你的性命,就必須讓她將你拆開,如果你同意的話,就眨眨眼睛,不同意的話,我就另想辦法。”
雷玉的眼睫毛艱難地顫動了一下,眼皮在她的努力下,終於碰觸到了一起。
“她同意了。”周達擡起頭:“請你救救她。”
婦人將自己身後的桌子讓了出來,她又從牀邊拿出了一個方形工具箱,這個工具箱真是像極了雷澤的多寶盒。
裡面應該就是一些修理工具吧,周達這麼想着,然而那盒子一打開,周達還是徹底愣住了,他實在沒有想到,盒子裡五光十色,每一樣物事都是透明的,每一件都非常精緻小巧,不由得讓人暗歎一句,果然是巧奪天工。
也確實只有這種細巧的工具,才能夠修理雷玉如此像“人”的武器。
婦人將雷玉的衣袖捲了上去,她細細看着雷玉的皮膚,不由得嘆息道:“我還以爲,我丈夫的鑄造技術,已經是這世上最厲害的……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如此精巧的東西。這皮囊乃是取人皮製成的,而且是連帶着皮下的筋肉和脂肪製成的……又或許可以說,所有的零件,都是在身體之中完成,並鑲嵌上去的。”
周達心裡不由得生出寒磣之意,他瞬間腦補出了雷玉被鑄造出來的場景。
婦人從工具箱中,尋得一把小刀,她熟練地劃破了雷玉的血管,讓人不由得疑心,她是不是經常做這樣的事。
只見皮下的血管泛着古怪的幽紫色,婦人用刀尖輕輕一挑:“呵呵,只有雷澤人才會有這種顏色的血管,這位姑娘的皮囊,原本就應該是來源於雷澤。”
污血緩緩地從皮下流了出來,和亂七八糟的東西混在一起,看起來着實有些腌臢,但是婦人就像是沒有看到似的,她小心翼翼地分撥開了肉和血管。
很快,她便瞧見了肉中的筋絡,進行這種操作的婦人,眼神中全然是狂熱之感,她十分興奮地運刀,終於,一個銀白色的東西,從血肉之中分離了出來。
“找到了!”婦人趕緊用鑷子將那銀色的小東西夾了出來。
原來這是個小小的螺母,婦人的手在雷玉的胳膊上按壓了幾下,不少銀色螺釘,螺母,還有連接軸,都順着血管流了出來。
“看到了麼?”婦人有些懊惱地站在那兒,她不停地搖頭嘆息:“光是這一條胳膊,就斷裂了這麼多零件,如果想要將她徹底修好的話,沒有兩三年是不可能的。除非將她徹底解剖,然後再按照我們的鑄造連接技術,將她修復,但這樣的話,她可能就沒有這麼美了,這倒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可能就不是原來的她了。”
這一點周達倒是知道,鑄匠的信念,往往可以通過鑄造技術,傳達到所鑄造出來的兵刃上。因此,善於鑄造闊劍巨劍的工匠,未必能夠鑄造出又輕又細的軟劍,反之亦然。
有的鑄匠,終其一生能夠鑄造出來的珍品,也不過是一兩件罷了,但就是這一兩件,也足以讓他名震天下。
也許是胳膊之中的零件,全都被清理了出來,雷玉的這條胳膊,瞬間變成了灰敗的顏色,她眼神中漫過了一絲痛苦。
“我替你做一個決定,希望你不要恨我。”周達嘆息一聲,他擡起頭,眼神中的鋒芒,便如終年不化的積雪一般,誰看了,都不由得心寒萬分:“請你將她解剖了吧,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