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心中的想法未曾直接道出口,俞岱巖和莫聲谷自然無法理解其深意。
俞岱巖不由的一呆,心想自己殘廢已久,哪還能學什麼拳法劍術?
莫聲谷則想着,此時強敵即將攻入武當山,怎還有餘暇傳習武功?
兩個弟子滿臉不解的道了一聲“師父!”
沒等兩人說下去,張三丰便是淡淡一笑,說道“我武當開派以來,行俠江湖,多行仁義之事,以大數而言,決不該自此而絕。我這套太極拳和太極劍,跟自來武學之道全然不同,講究以靜制動、後發制人。你師父年過百齡,縱使不遇強敵,又能有幾年好活?所喜者能於垂暮之年,創制這套武功出來。遠橋、蓮舟、松溪、梨亭、都不在身邊,第三四代弟子之中,又並無傑出人材。岱巖,聲谷,你們身負傳承爲師生平絕藝的重任。武當派一日的榮辱,有何足道?只須這套太極拳能傳至後代,我武當派大名必能垂之千古。”說到這裡,張三丰不由神采飛揚,豪氣彌增,竟似渾沒將壓境的強敵放在心上。
一旁的沈傲聽聞張三丰這番話,不免被他的宗師氣度所折服。不得不說,張三丰在武道上的心境,確實非自己所能及的。
此刻的張三丰所表達出來的闊達心境,便是那所謂的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吧?若是換成一般人,自己身受重傷,又有大敵當前,哪還能像他這樣冷靜平淡?
張三丰轉過頭來,看了眼沈傲,喃喃道“無忌你與太師公剛剛重逢,而今武當卻迎來了生死劫難。你有幸拜入仙門,可能覺得太師公這些武功招式你學之無用。不過武學到了一定的層次,境界是相通的。希望看過傳授的武功後,你能有自己的感悟吧。”
站在沈傲這個層次和境界,看張三丰施展太極拳和太極劍,便不是受教而是論道了,張三丰在向沈傲展示他自己的武道。
話畢後,張三丰也不再囉嗦,而是緩緩伸展出雙臂,打起了一套太極拳法。
俞岱巖和莫聲谷見師父如此決然的態度,頓時明白了師父這是要他們忍辱負重,以接傳本派絕技爲第一要義。
張三丰雙手先是一個起手,悠悠下垂,手背向外,手指微舒,兩足分開平行,接着兩臂慢慢提起至胸前,左臂半環,掌與面對成陰掌,右掌翻過成陽掌,說道“這是太極拳的起手式。”
跟着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口中叫出招式的名稱:攬雀尾、單鞭、提手上勢、白鶴亮翅、摟膝勾步、手揮琵琶、進步搬攔錘、如封似閉、十字手、抱虎歸山……
隨着張三丰施展太極拳,講解着各種的精要,衆人皆不由目不轉睛凝神觀看着。初時大家還奇怪這老人家是故意將姿式演得特別緩慢,好讓衆人方便記住。可看到第七招“手揮琵琶”之時,只見張三丰左掌陽、右掌陰,目光凝視左手手臂,雙掌慢慢合攏,竟是凝重如山,卻又輕靈似羽。
幾乎是一瞬間,沈傲就明悟了箇中的玄妙。這是以慢打快、以靜制動的上乘馭力方式。沈傲的武學境界本身就不弱,再加上他曾對太極拳有過不少的瞭解。不過眼下,見張三丰親自施展這太極拳,一時間沈傲又有了新一番的感悟,仔細觀摩着,不知不覺間是越看越入神。
但見張三丰雙手圓轉,每一招都含着太極式的陰陽變化,精微奧妙,實是開闢了武學中從所未有的新天地。約莫一頓飯時分,張三丰使到上步高探馬,上步攬雀尾,單鞭而合太極,神定氣閒的站在當地,雖在重傷之後,但一套拳法練完,精神反見健旺。
他雙手抱了個太極式的圓圈,說道“這套拳術的訣竅是‘虛靈頂勁、涵胸拔背、鬆腰垂臀、沉肩墜肘’十六個字,純以意行,最忌用力。形神合一,是這路拳法的要旨。”當下張三丰又細細的解釋了一遍。
俞岱巖一言不發的傾聽,他知道時勢緊迫,無暇發問,雖然中間不明白之處極多,但只有硬生生的記住,倘若師父有甚不測,這些口訣招式總是由自己傳了下去,日後再由聰明才智的後輩去推究其中精奧。
莫聲谷的情況,也比俞岱巖好不到哪裡去。兩人的資質,在武當七俠之中都算不上最出衆的。
至於沈傲的話,他注重的並不是每一招一式的拳法,而是張三丰施展拳法時那種意境與武道的感悟。通過取長補短,沈傲從張三丰的太極拳裡,收穫了不少精要藉以完善自己的武學境界。
張三丰見俞岱巖臉有迷惘之色,不由問道“你懂了幾成?”
俞岱巖面露羞愧之色的說道“弟子愚魯,只懂得三四成,但招式和口訣都記住了。”
張三丰點點頭,微微嘆道“那也難爲你了。倘若蓮舟在此,當能懂得五成。唉,你五師弟悟性最高,可惜不幸早亡,我若有三年功夫,好好點撥於他,當可傳我這門絕技。”
隨即張三丰又詢問了一下莫聲谷的情況,莫聲谷沒比俞岱巖好上多少,只領悟了四成左右。
這下子,張三丰不得不將目光轉向沈傲,繼續講解道“這拳勁首要在似鬆非鬆,將展未展,勁斷意不斷……”
顯然,張三丰也是看出來了,靠自己這兩個弟子,怕是沒辦法將這太極拳法傳下去,不由把希望放在了沈傲身上。
講解的太極拳精要過半,張三丰正要繼續往下說,這時只聽見前面三清殿外遠遠傳來一個蒼老悠長的聲音“張三丰老道既然縮頭不出,咱們把他徒子徒孫先行宰了。”
另一個粗豪的聲音也附和着道“好啊!先一把火燒了這道觀再說。”
又有一個尖銳的聲音道“燒死老道,那是便宜了他。咱們擒住了他,綁到各處門派中游行示衆,讓大家瞧瞧這武學泰斗老而不死的模樣。”
後山小院和前殿相距二里有餘,但這幾個人的語聲都清楚傳至,足見敵人有意炫示功力,而功力確亦不凡。俞岱巖聽到這等侮辱師尊的言語,心下大怒,眼中如要噴出火來。
張三丰平靜自若的擺了擺手,朝俞岱巖道“岱巖,我叮囑過你的言語,怎麼轉眼便即忘了?不能忍辱,豈能負重?”
俞岱巖頓時面露羞愧“是,謹奉師父教誨。”
張三丰搖了搖頭“你全身殘廢,敵人不會對你提防,千萬戒急戒躁。倘若我苦心創制的絕藝不能傳之後世,那你便是我武當派的罪人了。”
俞岱巖只聽得全身出了一陣冷汗,知道師父此言的用意,不論敵人對他師徒如何凌辱欺侮,總之是要苟免求生,忍辱負重將武當的道統傳承下去。
收回了放在俞岱巖身上的目光,張三丰看向沈傲,問道“無忌,我這太極拳法的精要,你懂了幾成?”
聽聞張三丰的詢問,沈傲悠悠一笑,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用一句話概括道“他強任他強,清風撫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剛柔相濟,四兩撥千斤。”
前一句,其實是九陽神功當中概述的精要。不過武道的極致,都是殊途同歸的。這樣一句話,用在太極拳上也依舊適用。此外,四兩撥千斤這句話,可謂是最形象的概括了太極拳的武學理念和精妙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