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午後,天朗氣清,集市中行人正多,車馬絡繹不絕,西嶺月怕李成軒等得着急,也不敢多遊逛,迅速採買了所需物品。她正要去和李成軒會合時,一輛華麗的馬車突然從她身邊轆轆行過,與此同時車簾被掀開了一條縫隙——有人正從馬車內窺視着她。
西嶺月立即反應過來,暗道一聲“糟糕”,正要找個地方躲藏,卻見那馬車已經停下,兩名護衛迎面趕來,對她伸手相請:“這位娘子,我家主子邀您同乘。”
西嶺月見避無可避,只得被迫答應,在兩名護衛的引領下登上馬車。她撩開車簾的那一刻,一陣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田忘言的驚訝聲也隨之傳來:“西川縣主,真的是你!”
西嶺月略略擡眸:“田娘子,好久不……”
“見”字還未出口,她便愣在了當場,因爲馬車裡除了田忘言還坐了另一位閨秀,竟是李忘真!
這次輪到西嶺月驚訝:“李娘子,你怎麼在此?”
田忘言看了看李忘真,欲言又止,只道:“你先坐下再說。”
西嶺月依言落座,三個姑娘心裡都是一陣疑惑。
李忘真先行說道:“我方纔瞧見一個背影像極了你,本以爲認錯了人,沒想到真的是你。”
田忘言也好奇地問道:“郭縣主,您怎麼會來魏州啊?家兄知道嗎?”
西嶺月沒有立即回答,她細細打量對面兩人的表情,發現她們是真不知情,這纔開口:“令兄知道,我們這幾日便是住在城西聶隱孃的宅子裡。”
“我們?”李忘真敏感地抓住這個詞語,但會錯了意,“既明也來了嗎?”
既明,蕭既明。如今再聽到這個名字,西嶺月心中狠狠一抽,掩不住地黯然:“不,我們……決裂了。”
李忘真最清楚她和蕭憶之間的關係,田忘言也聽說過不少。故而兩人都是一陣吃驚,前者忙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會來魏博?誰和你一起來的?”
長安的事是瞞不住的,魏博這邊又已知情,西嶺月也沒什麼好遮掩,如實回道:“我和福王一起來的,算是避難。”
她擡眸看去,將另兩人的震驚神色收入眼中,遲疑着問:“李娘子,我能相信你嗎?”
李忘真點了點頭:“你放心,既然田僕射默許你們留下,我斷不會對家父多說一句,平添麻煩。”
西嶺月聞言沉默片刻,將離開鎮海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大致道來。待說到那夜在平寧莊與蕭憶徹底決裂時,她忍不住再次溼潤了眼眶,卻不知是爲了精精兒師兄妹,還是因爲蕭家父子的欺瞞與利用。
李忘真和田忘言越聽越難以置信,前者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不,這不可能……他不是這樣的人。”
田忘言也疑惑地問道:“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我親眼所見,他親口承認,還有什麼誤會。”西嶺月強忍情緒。
她見李忘真不肯相信,便也不再多做解釋,轉而對田忘言說道:“田娘子,我有一事相求。我離開長安已快兩個月,不知家父家母近況如何,想請您幫忙打聽一下,可以嗎?”
西嶺月言辭懇切,田忘言也無法拒絕,點頭應道:“好,我今日便去問問兄長。”她說到此處,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又問,“你是說你的身世也是蕭家的陰謀?他們是想利用你接近郭家?收爲己用?”
西嶺月“嗯”了一聲:“在洛陽,蕭憶故意用飛鏢射穿劉掌櫃的咽喉,假裝誤傷我的左肩,又當衆爲我治傷。仲霆哥哥就是看到了我肩上的胎記,才懷疑我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妹妹。”
田忘言越聽越覺心驚:“蕭家父子處心積慮……心思真是深不可測。”
她邊說邊看向李忘真,直白提醒:“忘真,你這樁婚事要再想想了。他們父子能利用養女,你這堂堂的淄青節度使千金,怕不是也中了他的美男計?”
李忘真方纔一直處於震驚之中,抿脣不語,此刻聽了這番話,更是面無血色,捂住心口開始急促喘息,呼吸漸漸變得困難。
西嶺月見狀大驚,正欲喚侍衛去喊大夫,卻見田忘言已經利索地將李忘真放平,從她袖中取出一瓶藥丸,倒出幾粒喂入她口中。隔了好一會兒,李忘真才漸漸緩過來。
西嶺月恍然發現馬車裡的藥味就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遂關切地問道:“李娘子,你的喘症不是治好了嗎?怎麼還會再犯?”
李忘真說不出話來,田忘言便代她回道:“前年去年是好多了,就是從臘月開始又犯了,大夫說是心病。否則你以爲忘真爲何要來魏博散心?這時候她本該在家籌辦婚事的。”
籌辦婚事?是了,去年義父離開長安時,分明說過李師道想在今年春天爲愛女舉辦婚事。可因爲蕭憶一直滯留長安,這婚事自然也沒辦成,想來李忘真就是因此而心情抑鬱,纔來魏博找閨中密友散心的。
只見田忘言又輕聲安慰她:“忘真,你也聽到郭縣主的話了,你沒和蕭憶如期成婚,或許還是因禍得福呢。”
李忘真此刻已漸漸鎮定下來,神思恍惚地坐起身,突然擡眸望向西嶺月:“你覺得此事我父親參與了嗎?”
“我……我不知道。”西嶺月很想將懷疑說出來,又恐生出變故,只得違心回答。李忘真卻是聲音輕顫:“這樁婚事,當時父親一口答應,痛快得連我都沒想到。”
言下之意……或許此事本就在李師道的計劃之內,試想有什麼方法能最快最妥帖地拉攏一方諸侯?當然是聯姻。
倘若她義父蕭致武當真是康興殿下,一旦復辟成功,蕭憶就是儲君。李師道的掌上明珠嫁給蕭憶,就是新朝名正言順的太子妃,以後更會成爲皇后。
天下節度使有數十個,但新朝國丈卻只有一人。聯姻,再沒有比這更划算的生意了。
顯然,李忘真想得更多更深,她姣好的面容之上流露出一絲異樣,好不容易回血的嘴脣再一次變得慘白。
“忘真,你別多想,當務之急是先把婚事退掉。”田忘言在旁出主意。
李忘真毫無反應,兀自陷入某種情緒之中。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西嶺月看,先是驚疑不定,後來又漸漸變得驚恐失色。
西嶺月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又恐她身子不適,忙道:“不然還是請個大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