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長亭本來就是一個送別的地方。
一般感情深的,纔會在城外十里的長亭來送別。
當然,這也是有錢有時間的人才玩得起的套路。
要是普通人家,親友要離開,送出街上就已經不錯了,送到城門之外,更是天大的人情。
要說到城外十里的長亭來相送,這一來一回的,一天時間就過去了。
一般人哪裡玩得起這樣情真意切的套路?
方浩的車隊纔到這邊,就看到很多人等在那裡。
韓世堅和梅瑜迎在最前面,韓世堅隔得遠遠的,就大聲叫道:“方將軍,我們終於等到你了,這一次你西去邊關,爲國戍邊,大家都來給你送行了!”
“多謝,多謝!”方浩在馬上拱手相謝,“方某來到京城,最大的幸事就是認識了諸位這些朋友。”
說話的時候,習慣性的動用了“明眼辨忠奸”的技能,看到的那些人,大多數都是對他有好感的。
不過看到梅瑜那裡,好感度那一欄,數值是負百分之八十,極具惡感。
心裡有些鬱悶:“尼瑪老子辛辛苦苦給你老婆播種,還是你這王八蛋求的,你對老子這麼怨恨,是幾個意思?”
好心的幫別人,卻招來了別人的厭惡,確實有一些不是滋味。
梅瑜對他表現得也非常的親熱,親熱得簡直就像一家人一樣,方浩當然也沒有表現自己的不滿,同樣是非常的親熱。
將馬車停在路邊,他自己也下了馬。
這個時候,上官鵬也帶着那些將門子弟過來,又是好一陣熱鬧。
兩邊都擺上了長席,兩百多人在那裡,顯得有一些擁擠。
長亭本來是供路人休息的,可是有一些路人經過的時候,看到這裡已經擠了那麼多人,就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亭子並不大,長席都已經擺在了外面,裡面只擺了兩個席位,重要的人物就在長亭裡面。
一個是韓世堅他們這羣國子監太學生擺的宴席,一個是上官鵬這羣將門子弟們擺的宴席。
在亭子裡面,還有一隊歌舞班子,領頭的就是那個素心。
這個班子是韓世堅他們請來的,屬於經常有業務合作的對象。
這場送別宴會,規格還比較高。
小瑩是女眷,不便和這些人在一起吃飯,所以她留在馬車上面,由歌舞班子的一個女子裝了一些飯菜送上馬車讓她來吃。
方浩帶的其餘的人都在外面的宴席上一起吃喝。
在這宴席之上,方浩全程開啓着明眼辨忠奸的技能,看着一個個對自己好感程度並不高,甚至是負數的人,和自己依依惜別,感覺頗有一些詭異。
當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大家都是戲精,都是逢場作戲,沒有誰比誰更高貴。
他在國子監太學生和將門子弟設的兩張宴席之上輪流着走動,這邊吃幾口,那邊吃幾口,和大家不停的舉杯,很快就喝得有一點上頭了。
素心在這一次的送別宴席上,演唱的都是方浩的作品,其中就包括方浩專門抄給素心的兩闋晏幾道的《鷓鴣天》。
席上有人起鬨:“素心姑娘這麼大老遠的來相送,可見情意之深,方將軍應該再給素心姑娘填上兩闋詞,不然就辜負了素心姑娘的深情。”
素心在那些人的起鬨聲中,也眨着眼睛問方浩:“方將軍,可以嗎?”
“額,現在沒有紙筆,有一些不方便,”方浩道,“要不日後再說吧。”
這話說出,便有人大笑:“日後再說……方將軍此話似有深意。”
滿座大笑,素心的臉都紅了,嗔道:“你們就不要取笑素心了好嗎?”
又對方浩說道:“方將軍,我這邊筆墨都備了,現在我就給你磨墨,你放心寫就是。”
作爲一個經常跟文人打交道的歌妓,她東西帶得齊全。
很快就磨好了墨,拿出兩方素帕,又來請方浩填詞。
方浩倒也沒有拒絕,提筆就寫。
反正就是一個抄字,有什麼爲難的?
反手就是一闋大教授大學者王國維的《蝶戀花》拍了出來:
滿地霜華濃似雪,人語西風,瘦馬嘶殘月。一曲陽關渾未徹,車聲漸共歌聲咽。
換盡天涯芳草色,陌上深深,依舊年時轍。自是浮生無可說,人間第一耽離別。
同樣也是寫離別之事,倒也切題,雖然滿地霜華有些誇張,這邊還沒有到降霜之時,瘦馬殘月不符合此時場景,不過詩人嘛,是一羣老婆還沒有死就已經擬好了悼亡詩詞的生物,誇張一點大家也能夠理解。
寫完這一闋,素心就拿着詞唱了起來。
這些詞牌本來就有曲調,不需要自己譜樂,倒是容易唱。
一曲方畢,衆人都大聲誇讚:“方將軍寫得好詞,情真意切,足堪流傳千古!”
在這個時間裡,方浩揮毫不停,又抄了一闋柳永的《憶帝京》:
薄衾小枕涼天氣,乍覺別離滋味。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也擬待、卻回徵轡;又爭奈、已成行計。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這闋詞寫的就有一些哀怨纏綿了,比家國情懷那些詩詞更容易引起素心這種女文青的共鳴。
素心看到詞的時候,望着方浩,兩眼都是星星,愛慕全都寫在了臉上。
當她唱這首歌的時候,底下那些文青們都感慨:“這是方將軍寫給素心姑娘的詞,看來兩人感情極深,才能寫出這樣情真一切的詞來。”
將軍和名妓,這樣的搭配,天生就是一個悱惻纏綿的愛情故事,還帶有一定的傳奇色彩。
吃過這一頓離席之後,方浩就拱手和大家一一道別,在席上他喝多了一點酒,這個時候已經有一些上頭了,也就不適合騎馬,鑽進了小瑩坐的馬車,坐在她身邊,說了一聲“走吧”,駕車的士兵揮起了馬鞭,馬蹄揚起,車輪碌碌的開始滾動起來。
在衆人的目送之中,這一隊人出發了。
黃土古道之上,塵土濺起,這一隊人越行越遠,很快就洇滅在那黃塵之中。
送別的人也開始陸續的回去,素心懷裡抱着琵琶,坐上她的馬車之前,最後回頭望了一下西去之路,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心中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絲感傷。
他們沒有發生過故事,但是他們的故事已經開始在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