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莫神醫便開始着手做着各種準備。
柴崢言昏迷多年,身體虛弱,聶棗就同莫神醫派來的醫童小樂一起替柴崢言按蹺。
她暫時不用去想其他的事情。
開顱那日差不多在冬至前後,聶棗披着裘衣等在門外。
這一等就是數個時辰。
她抱着膝蓋什麼也做不了,只好安靜聽裡面的響動。
莫神醫的醫館中病人衆多,並不止柴崢言一人,因而裡面大多數時間都安靜無比,只有往來人的腳步聲和竊竊私語的交談聲,空氣中藥味濃郁時時飄散,倒讓人煩躁的心緒寧靜下來。
一、二、三、四……
她就這麼漫無目的的數着面前已經落盡的枯葉。
如果柴崢言醒來,她該怎麼辦?
如果柴崢言沒醒,她……又該怎麼辦?
走一步是一步,未來從來渺茫。
她縮了縮身子,無意間觸到懷裡的一樣東西。
取出來纔想起來那是公子晏臨死前塞進她手裡的,一個造型奇怪的東西,大約還不到她半個手掌大,通體冰涼呈現玄鐵色澤,卻又比玄鐵要輕,造型則像是兩個六棱錐倒拼在一起,每一面都光滑無比。如果不是公子晏給她的,她大概會以爲是某個富商收集的奇石,她盯着看了許久也沒瞧出有什麼蹊蹺。
聶棗掂量着,惆悵片刻,又將它放回懷裡。
直到莫神醫出來,聶棗已經迷迷糊糊差點睡過去。
聽見推門聲,她一個激靈站直:“莫神醫……”
莫神醫已經洗淨了手,但身上那股藥味和淡淡血腥味還是揮之不去:“我已盡力,能不能醒就看柴公子了。”
聽完,聶棗便想進去。
莫神醫攔住她,道:“我休息一會,你和小樂先看護着他,隨時注意他的脈息、眼瞳反應……一旦有什麼問題立刻來叫我,這十幾個時辰尤爲重要,過了便無性命之虞了。”
柴崢言躺在暖玉牀榻上,頭上裹着重重紗布,脆弱得像個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小樂進來先給爐子添了兩把柴火,又小心翼翼用管子順着咽喉給柴崢言灌了些藥進去。
聶棗坐在牀邊,輕輕握住柴崢言的手,兩指搭在脈息上,靜靜感受着微弱的脈動。
“聶姑娘你也撐到現在沒睡了,先睡會吧,我先替你守着柴公子,你要是不放心,就乾脆在這睡,反正這也暖和。”
聶棗愣了愣,感激道:“多謝,不過我還能再撐一會……一直照顧阿言,也多謝小樂你了。”
“聶姑娘哪裡話,每年你不都還給我……”說着少年撓了撓頭,聶棗每年來,都會給他塞個厚厚的紅包,託他照顧好柴崢言,那裡頭放的錢銀都夠他養活一家還綽綽有餘,“總之聶姑娘你別擔心,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醒過來的!”
聶棗笑道:“承你吉言了。”
少年呆了呆,方纔坐在另一邊,垂頭感慨:“在遇到聶姑娘之前我還真不相信有一個人能爲另一個人守這麼長時間。”
聶棗動了動脣,道:“我也沒想到。”
她原本並不是個固執堅持的人,富貴慣了便很少去爭取什麼。
當年顏承衣退她的婚,她也只是難過了一段時間,卻沒想過上門質問顏承衣,更沒想過改變他的觀念,非要讓他喜歡上自己。
他不喜歡她,也就罷了。
反正她還可以喜歡其他人。
但到了後來,無論父母家人友人甚至丫鬟下人都沒有了,她只剩柴崢言了,便拼盡一切也想要死死抓住他。
久而久之,成了信念。
然而,如今這信念也開始搖搖欲墜。
“若我將來也能遇到一個如聶姑娘這樣待我的女子就好了。”
聶棗抿脣笑笑,沒再說什麼。
***
聶棗和小樂輪換着每人守三四個時辰,雖然微弱,但柴崢言的脈息始終存在。
二十個時辰後,聶棗才稍微放下心。
莫神醫又開了幾服藥,讓聶棗餵給柴崢言。
柴崢言始終沒醒。
天氣轉冷,冬日裡第一場雪毫無防備來臨。
隔壁院子裡,兩個吵吵鬧鬧的孩子一邊堆着雪人一邊打起了雪仗,跑過聶棗院子的時候,還探頭望了兩眼。
矮牆裡兩株寒梅悄然綻放,幽香陣陣。
聶棗摘了一些梅花瓣坐在門前泡茶,柴崢言的房間里門窗緊閉,還薰着藥香,沒病之人呆久了也會覺得頭暈目眩,呼吸不暢。
久了隔壁一個黃襖少年也終於探頭進來:“漂亮姐姐,你也是來這看病的嗎?”
聶棗點頭,溫和道:“我帶我夫君來看病。”
少年許是看聶棗寂寞,想拉她一起堆雪人,但最終聶棗還是拒絕了。
望着滿地瑩白,聶棗倒想起有一年。
那時候她也才□□歲,跟着父親到禁宮中赴宴,在筵席上呆了沒一會,就膩的不耐煩,正巧太子哥哥示意她出去玩,她就跟着溜將出去。
禁宮花園裡已經來了好些孩子,在雪地裡跑來跑去,互相丟着雪團。她看得眼睛發亮,很快便提着裙裾加入進去。
三皇子一派起初還自矜風度,站在一旁迴廊不肯同流合污,太子帶頭砸了個大雪球到三皇子身上,這一派的其他公子哥也不甘示弱,雪球飛來橫去,當時又都是半大孩子,只是稍稍沉穩些的夏重明也忍不住收了摺扇朝太子殿下回了一個雪球,於是,便成了一場徹底的混戰。
她平日在家難得有這樣的機會,眉飛色舞玩得不亦樂乎。
不過樂極生悲,跑動時沒留神被裙襬絆了一跤,她一頭栽進了雪地裡。
當時人來人往亂成一團,她又穿了件雪白的襖子,跌進雪裡毫不起眼,掙扎半天都爬不起來。
就在她快絕望之際,有人抱着她的腰,將她送到了邊上回廊的椅子上。
她狼狽地擡起頭,頭上雪撲朔朔落下眼睫。
“摔傷了沒?”
臉上有圍領護着還好,手上卻擦破了兩塊皮,疼得她直抽氣。
來人看了一眼她的手,嘆了口氣,片刻後拿來藥膏,給她輕輕塗上:“女孩子就別跟着打什麼雪仗了。”
她看着他低下來的清雅面容,撅着嘴不說話。
“不高興?不高興就先回去。”他挑眉道。
“回去就回去!”
她剛站起身,就覺得膝蓋一陣刺痛,差點沒又摔了下去。
“腿也……?”
她只好點點頭。
他又嘆了口氣,背對她彎下腰:“算我倒黴,上來,我揹你回去。”
她趴在他的背上,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心砰砰跳,快回到筵席時,才道:“……承衣哥哥,謝謝。”
顏承衣沒說話,反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當年顏承衣待她雖然冷淡,但也並非全然無情。
不然她也不可能會產生感情。
後來變成這樣也是聶棗始料未及,不過也真是……一晃這麼多年。
***
掃乾淨門前的積雪,聶棗又餵了一碗湯藥給柴崢言,替他擦了擦身,又起身準備重新替香爐換香。
剛打開香爐,忽然聽見耳畔響起一聲微弱的痛呼。
聶棗的手一抖,驟然回頭,差點把香爐蓋摔在地上。
柴崢言終於醒了。
他甦醒的很慢,隔了一會,才動了動手指,大約一炷香後,才緩緩睜開眼睛。
聶棗已經不想哭了。
她握住柴崢言的手,問他:“你怎麼樣了?”
柴崢言動了動眼睛,緩緩啓脣,聲音沙啞低沉:“疼,頭疼。”
“沒事。你先別動,也別起來……我去叫莫神醫來給你看看。”
“好。”
聶棗這便準備起身,卻又聽柴崢言道:“你……”
“我?”聶棗以爲是這些年過去,她樣貌有所變化,柴崢言不敢確定,便道:“我是姜隨雲,距離你昏迷已經過去十年了。”
“姜隨雲……是誰?”
聶棗的心,剎那涼透。
“他不記得了?”
莫神醫點點頭:“看樣子是,他顱內傷口未完全癒合,我也不敢做過多檢查……不過看來目前爲止沒有其他病症,至少性命無虞,失憶或許只是一時,也許時日長了他便能想起來了。”
柴崢言雖醒來,但肺腑傷勢未愈,仍需流水般吃藥。
那朵炎陽花也被莫神醫碾磨成粉,每日按分量入藥,以孕養柴崢言心脈。
她被忘記了。
聶棗起初也覺得胸肺一陣氣悶,但實在要感謝令主……打擊太多,她如今的接受能力也隨之水漲船高。
她一邊照顧柴崢言,一邊將過去她同柴崢言的事情一點點告訴柴崢言。
“原來是這樣……”柴崢言若有所思,“我們是戀人,我爲了保護你而重傷,而你爲了湊夠救我的錢一直在替一個叫令主的人做事,直到今日我醒來……這麼些年都是你在照顧我?”
前次令主假扮也說過類似的話。
聶棗忽略掉心頭的不適,道:“算是……不過你既然醒了,此地我們也不能久留了。”
“是因爲那個……令主?”
“是的。”聶棗道,“他若知道你醒了一定不會放過我們,所以我們現在要離開了,你常用的藥我都已經備齊了,等你身子稍微好些我們便啓程離開這裡。”
“留在這裡很危險?”
聶棗點點頭:“是的。”
“我已經沒什麼大礙了,要啓程便儘早吧。”
“好,我去準備一下。”
她信不過莫神醫。
柴崢言既然這麼說,第二日她便乘馬車在天色微明之時悄悄離開。
雖然一路上只有她和柴崢言兩個人,但聶棗還是心驚肉跳的不安着,時不時會下意識摸摸柴崢言的頸脖,以確定他是不是真的。
令主所導致的不安已經根深蒂固種進她腦海裡了,一時估計還難以拔除。
就算失去記憶,柴崢言也如記憶中一般好脾氣,對於聶棗近乎有些神經質的表現,他雖有些奇怪,但也沒多說什麼。他相信聶棗說的話,大抵是因爲聶棗身上有讓他熟悉親切覺得安寧的氣息。
聶棗趕着馬車一路行駛,爲了防止被跟蹤,她特地兜了個圈,最後纔到目的地,趙國邊境柳城。
公子晏生前告訴過她一個地址,那是他早在入鬼都之前就已經安排好的藏匿之鄉。
聶棗也曾猶豫過,但最終決定還是信了公子晏。
她能信任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了。
循着地址,聶棗找到一處大宅。
將馬車停在門外,聶棗下車敲門,好一會門纔開,裡頭除了來開門的丫鬟,另一個也是熟人,紅袖。
聶棗徹底放下了心:“叨擾了。”
紅袖已不再對她針鋒相對,眉目平和掃了一眼馬車道:“進來吧。”轉頭對丫鬟道:“聶夫人和她相公,今後也會住在這裡。”
作者有話要說:劇透,這個柴崢言是真的(這種東西真的好意思拿來劇透嗎!
_(:з」∠)_我發現還是兩天一更這個速度比較適合我啊……
可以慢吞吞想劇情不用熬夜555555老想着要日更(雖然好想沒怎麼做到過)晚上都睡不好覺……
總之距離完結又近了一步呢!
反正全文70章以內肯定能完結!
感謝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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