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切,你在不在?”周亮眼神明亮,把靳書嚴書房的門推開一條縫,小心地朝裡面看去。
靳書嚴伏在書桌邊上睡着了,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打在他的臉頰上,帶出溫和的光影。
他躡手躡腳走進去,還沒靠近,靳書嚴就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
“你怎麼來了?”他看着周亮溫和笑笑,手裡不動聲色地把桌面上的東西收好。
周亮眼神犀利,已經捕捉到他桌面上的東西,頓時愣住了。
桌面上攤開的是一幅仕女圖,一女子在桃花掩映中回首,身形窈窕,墨髮簪雲,臉上卻是一片空白,沒有五官。
靳書嚴看他的臉色,心裡嘆了口氣,也不去收那東西了,他又打開來,對他笑笑說:“最近總是夢見桃花,想把她畫下來,卻發現怎麼也記不清她的臉了。”
桃花?雍霞成爲幽切妻子時的化名。
周亮眼神閃動,果然,幽切心裡還記着雍霞,雖然他不再責怪他害死了雍霞,卻始終對她念念不忘。
他掙扎了一會,生硬地笑了一下,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靳書嚴知道他心裡想法,眉頭輕蹙,也只能笑笑:“你找我有事嗎?”
有事?還能有什麼事呢?當然是因爲心裡思念他,想見到他,所以來找他……
然而……
周亮心裡滿腔熱誠頓時被一盆冰水澆透,他僵硬地笑了一下:“那個,你身體還沒好透,自己注意點,別趴在桌子上睡覺,容易着涼。”
靳書嚴笑笑,看着他幾乎滿滿溢出失落的臉,伸出手摸摸他的頭:“我會注意的,謝謝。”
本來讓周亮無比窩心的動作,現在卻如同晴天霹靂落在頭上,是他誤會了嗎?
是不是他一直都誤會了?
他一直以爲幽切對他好,是心裡多少對他也有點好感。
然而,這個動作,他對周琪做過,他偶爾也見到他對周玉也做過,難道在幽切的心裡,他也相當於是他的弟弟,和周玉、周琪是一樣的?
周亮身形晃了一下,後面靳書嚴又說了什麼,也沒聽進去,自己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靳書嚴看着他的背影,眉頭簇起,周亮的心思,他很明白,只是,他心裡也無比矛盾。
接受?他過不了心裡那道坎。
拒絕?他很明白,他心裡沒有那麼討厭周亮。
周亮和方士諫,是不同的。
儘管周亮還有方士諫的記憶,儘管他們還是一個靈魂,但是他很清楚,對於周亮來說,方士諫只是一段記憶而已,周亮的身上,甚至找不到他當初的一絲影子。
面對這樣乾淨而直白的周亮,他心裡升不起一分一毫的厭惡感……
如果他也經過轉世,把以前的一切都忘記,一切重新開始,也許更輕鬆點吧。
他苦笑一下,坐到桌邊,提起畫筆,想把那張臉補完,卻始終落不下去。
雍霞,桃花,到底是長得什麼樣子?
她的身影已經無比模糊,他竟然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只記得她笑起來雍容華貴,眼神如春水微皺,柔波萬頃,五官到底是什麼樣的,一點點也,記不起來了……
周亮靜靜地坐在自己的書房中,他開始反思自己。
他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件事。幽切從頭到尾說過的只是,可以原諒他以前犯下的錯誤,過往恩怨,一筆勾銷。
但是,他從來沒說過他會喜歡上他。
他知道,自己對幽切的心意直白到幾乎赤/裸裸的程度,以幽切的聰明,他怎麼會看不懂?
而幽切對他呢?
幽切對他很好,很溫和……
像對周玉和周琪沒什麼差別。
是的,他早該知道,幽切那人有亂認弟弟的毛病,對他來說,多了他周亮,和多一個弟弟沒有區別。
原來是他自己一直都誤會了啊……還以爲幽切給了他機會了。
幽切的心裡,原來一直都有雍霞……
對啊,雍霞,雍霞還是自己害死的。雍霞因爲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他現在竟然覥着臉,用已經轉世爲藉口,就當做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嗎?
方士諫,太天真了!
也太無恥了!
他現在知道錯了,可是,他該找誰去懺悔?
周亮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整整一天。
晚上,書房的門被人推開,周琪走了進來。
“小亮,你怎麼了?有心事了嗎?”周琪在他身邊坐下,聲音溫柔動人。
周亮抱着膝蓋坐着,頭深深埋在臂彎裡,聽到他的聲音,他擡起頭:“琪哥,我做錯事了。”
周琪摸摸他的頭:“什麼事錯了,說給琪哥聽聽吧。”
“琪哥,我現在覺得,我真的是非常自私。”周亮死死咬着腮幫子,眼睛盯着牆壁。
周琪嘆氣:“又是爲了過去的事情嗎?”
周亮的眼淚滑了下來,他狼狽擦去,臉躲在臂彎中:“琪哥,我一直以爲,你們原諒我,我就可以重新開始。可是我忘記了,雍霞因爲我死了,我連獲取她諒解的機會都沒有。我忘記了前世的事情,把一切都拋棄到了腦後,就當做一切沒有發生過,可是這樣太自私了!”
周琪眉頭擰起:“小亮,以前的事情,也不全是你的責任,你會變成那樣,是因爲雲姬……”
“我殺了她,琪哥。你忘記了嗎?”周亮擡起臉,怔怔地看着他,然後哭着笑了,“我是個弒母的畜生啊!我居然自己就忘記了……”
“小亮,琪哥並不想替你推脫責任,你確實有錯,但是你不該把所有的錯都推在自己身上。畢竟,雲姬成爲你的母親,不是你自己能選擇的。而且,清衡會被徹底消滅,裡面有你的功勞。衝着這一點,你犯下的錯,也足夠彌補了。”
周亮搖頭:“琪哥,我始終做不到那麼高尚,就算天下人都說我是畜/生,只要你們不嫌棄我,我就不在意。但是,我不該把自己做過的事情就那樣忘記,我該把自己承擔的責任,扛起來。”
周琪笑了:“小亮,我們這裡,沒有人說你不好啊。你是我的弟弟,在我看來,你身爲方士諫時候的罪孽,都已經抵消了。我們現在,不是重新開始了嗎?”
周亮握緊自己的胳膊,重新開始?他知道周玉和周琪對他是真心的,幽切也是真的原諒了他,不然不會對他和顏悅色。
現在,無法原諒他的,偏偏是他自己。
因爲現在,他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欠雍霞一份……
除非,他可以補償雍霞,否則,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慘笑一下,把臉擦乾淨:“琪哥,我沒事了,我想通了。”
周琪擔憂地看着他:“小亮,有事情要跟我說,別在心裡憋着。”
周亮笑笑:“沒事了,真的。”他轉過臉去,清澈的眼睛裡染上愁緒。
周琪嘆了口氣,揉揉他的頭。
周亮又開始把自己關在畫室裡畫畫。
在青州的兩年,他就經常這樣把自己關在畫室裡,有時候一關就是一整天。
周玉明顯察覺到了他的變化,他皺皺眉頭,能讓周亮情緒這麼激烈變化的人,非大哥莫屬了。
連續一星期下去,周玉有點看不下去了,解鈴還須繫鈴人,他主動去找靳書嚴談心。
“大哥,小亮又在糾結些什麼?”他見到靳書嚴,開門見山地問,卻發現他也是精神困頓,本來就瘦的他,整個人似乎又清減一圈。
靳書嚴笑笑:“沒事,他性格執拗,有些事情想不通。想通就應該就好了,隨他去吧。”
“你倒是瞭解他。”周玉幽幽開口。
靳書嚴沉默,是啊,他比他想象中的還要了解周亮。也許,不知不覺中,自己也對他投以了過多的關注?
“小亮也許能想通,大哥能不能想通?”周玉嘆了口氣,在他身前坐下,黑不見底的眼瞳定定地看着他。
靳書嚴沉默,半晌苦笑一下:“長庚,你說的不錯。我自己也想不通。”
他始終過不了自己這道坎。
便是周亮和方士諫不一樣,也改不了他害死了雍霞這個事實。
他這一生,也只喜歡過那麼一個人,便是能放下仇恨,也絕不可能毫無芥蒂地和周亮重新開始,能像現在一般待他如親人,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
“長庚,就這樣吧。我以後儘量少見他。也許等時間久了,他也會慢慢放下我。”靳書嚴嘆口氣,看着書桌上仍然沒有五官的畫像,嘴角掛起苦笑。
“隨便你吧,大哥。你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我就好好的勸勸小亮吧。”周玉搖搖頭,想着該怎麼去說服周亮纔好。
又過了幾天,周亮從畫室裡出來,原本清亮的雙眼眸光黯淡,眼底兩塊深深的淤青。
周亮讓他坐下,咳嗽一聲,打算和他好好聊一聊。
周亮卻先開了口:“玉哥,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周玉皺眉:“你先說,玉哥聽着了。”
“玉哥,我想重新出去工作。”周亮的話讓周玉一愣。
“什麼?你打算去做什麼工作?”
“玉哥,我想過了。我以前,做了很多很多的壞事。當初,雍霞也是因爲這樣,纔會關了我幾百年。我當時心裡只有怨恨,從來沒想過她這麼做的理由。現在我知道了,以前我錯的厲害,現在我明白錯在哪裡,我覺得應該做些什麼,去彌補這些錯誤。”
周玉呆住了,他沒想到周亮會想到這些事情。
“玉哥,我現在整天在家裡無所事事,雖然時間無限,但是這樣浪費也不對。我以前是法醫,多少還有點作用,要是我一直這樣在家裡閒散下去,以後說不定就真的成了無用之人。我想去醫院工作,用自己學會的醫術,去救治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這樣我的人生,纔會有點意義。”
周玉看着他認真至極的表情,嘴巴張了張,最後點了點頭:“你要是真心這樣想,那我當然不會反對。”
“以前被我傷害的人,轉世的也轉世了。我欠他們的,還不了,就只能去幫助其他人,儘量彌補自己的過錯。玉哥,謝謝你支持我的決定,能在你身邊,被你呵護長大,我真的是太幸運了。”
周亮單膝跪倒地上,額頭親暱抵着周玉的膝蓋。
周玉伸手摸摸他的頭,他知道,這是周亮表達親暱的方式。
“沒關係,想做什麼就去做吧。玉哥永遠都在這裡,有什麼需要,就跟玉哥說,我永遠都會支持你的。”
周亮垂着頭點了兩下,眼淚包滿眼眶。
他死死咬着腮幫子忍住,又擡起頭來:“玉哥,以後我儘量少去見幽切。這裡有樣東西,你替我交給他可好?”
周玉啞然,怎麼小亮也做了這個決定?
他伸手接過周亮遞上的一個卷軸,悶聲問:“這是什麼?”
周亮抿了抿嘴脣:“幽切知道的。”他還想請周玉替他向幽切說聲對不起,但是,再等等吧,等他提起了勇氣,親自去跟他道歉。
希望到時候,他可以真正的原諒他……
可是雍霞的錯,他又該怎麼彌補?
幽切接到卷軸的時候,心裡一動,難道是?
他緩緩打開卷軸,雍霞的身影露了出來。
眸若晨星,眉如遠黛,脣若點朱,笑語嫣然,卷軸打開,那雍容華貴之氣滿卷都是,溢滿眼眶。瞬間,腦海中記憶破除迷霧,雍霞的長相無比清晰起來。
他竟然記得比自己更清楚……
原來,雍霞在他的眼中,是如此美麗嗎?
他手指小心翼翼撫上畫卷,心中五味乏陳,頓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纔好。
之後,周亮如願去了醫院,成了一名外科醫生。整日繁忙的工作,讓他生活逐漸充實起來,也讓他覺得生活有意義起來。
白天在醫院上班,晚上回家看看書,有時候段一一來了,他們會坐在一起看看動畫片。
他終於不再自閉,願意走到外面去和他人接觸。
臉上的笑容也逐漸變多,看起來,似乎一切都慢慢放下了。
只有周亮心裡很清楚,他儘量避開靳書嚴,不去想他的存在。
他心裡無比清醒,他對他的迷戀,已經不是時間可以解決的了。
只要看到他,就會渴望他,心裡就會有不切實際的奢望……
只能不見他,不想他,甚至,假裝這個人,不存在……
他偶爾會怨恨自己的永生。如果可以成爲普通人類,活到老,死去,再也不要想起以前的事情……
也許只有死亡纔可以讓他徹底解脫……
他忽然覺得,凌端陽的堅強,已經超過了他的想象。他曾經說過,比起周亮,他只是個殘次品。
真的是這樣嗎?
他心裡暗暗把自己和阿陽比較,究竟,誰更像一個殘次品?
或許,這樣讓他活受罪,讓他看得見,卻永遠得不到,就是雍霞留給他的懲罰,懲罰他的無情,懲罰他的自以爲是……
他還是會經常把自己關在畫室,閒暇的時候,他又開始畫畫。
畫景色,畫顏色,畫形狀……畫雍霞、阿陽……還有幽切……
畫他生命裡曾經經過的每一個人,他才發現,他竟然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們。
給與他愛情的,給予他傷害的,給予他無盡懷念的,還有……給了他無盡奢望的人……
他竟然誰都不曾忘記過。
記憶太好,原來也是一種災難。
他注視自己筆下的幽切,撫摸那人的嘴角,那個人,笑的溫柔又無情……
他徵得周玉的同意,在自家的花園裡種了一排桃樹,等着春天的時候,樹上會開滿桃花。
閒暇的時候,他替桃樹澆水,鋤草,修剪花枝,他細心地照料着這些樹。
靳書嚴偶爾會來看望周玉和周琪,路過花園的時候,他看着這些長勢良好的桃樹,只是上前用手摸了摸,什麼也沒說。
周亮的心思,他懂……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
有些事情,不是兩人都懂了,就可以跨過那條檻的……
春去秋來,時間過的飛快,周亮慢慢適應了現在的生活,轉眼,周琪的生日就快到了。
尺素回來了,可惜白牙不在。
周亮默默地替周琪把白牙用的東西清洗乾淨,考慮着是該收起來,還是繼續把這些東西放着,讓周琪留個想念?
周琪走到他身邊蹲下,摸着白牙的碗,惆悵一笑:“天下真是無不散的宴席,白牙跟了我上千年,終究還是和我分開了。”
周亮大眼睛看着他,安撫他:“琪哥,你別難過。白牙在最後是爲了護着你才死去……”
周琪一哂:“誰說白牙死了?”真難得,他這個弟弟居然也開始安撫別人了,還真是了不起的進步。看來讓他出去工作真是個正確的選擇。
“什麼,白牙沒死嗎?”周亮驚訝的瞪大眼。
周琪失笑:“當然沒死。白牙是神界的神獸,它的真身一直都在神界待着,之前是它一部分的魂魄附身在魂玉上化成,力量還不到它本體的十分之一。之前在遺蹟裡毀去的只是它的分/身,它現在可在神界裡安穩的呆着呢。”
周亮一愣,竟然是這樣?
“我和白牙只是分離而已,時間這麼長,以後遲早還會相見,怎麼會那麼傷感。”周琪好笑地摸摸他的頭,“倒是你,小亮,你難道就不打算和大哥好好談一次嗎?你們就這樣互相迴避,打算迴避到什麼時候呢?”
周亮眼神躲避:“琪哥,我和幽切對這些都心知肚明,只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談一次就可以解決的。”
周琪嘆氣,他明白,周亮和大哥之間的陣結在何處。他拉着周亮的手,帶他來到門口,指着枝繁葉茂的桃樹說:“小亮,你看,大嫂生前最愛桃花。我與你賭一次,可好?你誠心向上天禱告,若是大嫂能原諒你,那這些桃樹便能在這八月盛開,且花開一月不敗。若是大嫂還在責怪你,那我便不再多說,可好?”
周亮苦笑:“琪哥,雍霞當初力竭而去,她的魂魄現在去了哪裡我都不知道,我又該找誰禱告?”
周琪眼神柔和:“大嫂是天帝最寵愛的小女兒,他怎會眼看她魂飛魄散不管?你便試試看吧,若是無人迴應,你再這樣折磨自己也不遲。”
周亮遲疑地點點頭。
晚上,他在桃樹下站了許久,半夜纔回房睡覺。
第二天,他就昏昏沉沉發起了高燒。
周玉好氣又好笑地把他和周琪兩人一頓臭罵:“小亮不懂事,小七你也跟着瞎摻和。”
周亮許久沒生病,而且他自從成了界碑以來,連手上破皮都不曾,更別說這樣昏昏沉沉燒到幾乎四十度了。
周玉又是生氣又是心疼,連續幾天沒去公司,留在家裡照顧他。
周琪卻是悠悠一笑,和周玉換着班,一起照看他。
周亮燒連續燒了好幾天,昏昏沉沉中,感覺有人坐到身邊,身上傳來淺淡的檀香味。
他頓時精神一振,紅透的眼睛看着坐在他牀邊的瘦高身影。
“外面桃花開了嗎?”他虛弱開口。
靳書嚴用棉棒沾水溼潤他乾裂的嘴脣,表情凝了一下,溫和開口:“現在是八月,桃花不會開的,你燒糊塗了。”
周亮滿眼眷念看他一眼,失望地哦了一聲,閉上眼睛。
他昏昏沉沉,身體如同在海上漂浮,有極冷又極熱的東西交替着刺激他的身體。
他想睜開眼睛,卻始終看不清自己身處何處。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遠,身邊一片寂靜,周玉擔憂的呼喊也慢慢沉寂下去,不一會,有明亮陽光照在他身上,他睜開眼,看到無邊花海。
面前的景色太美麗,他一瞬間被震撼,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身後一個溫柔的聲音問道:“你是何人?怎麼會出現在我的後花園中?”
他轉身,露出更加震驚的表情:“雍霞?”
面前那個長髮及腰,笑靨如花的女子,不是雍霞又是誰?怎麼可能?雍霞還活着?
“咦,你怎麼知道我的名諱?”雍霞溫柔一笑,“你看起來,不是我神界中人。三界通道早已關閉,你是怎麼到神界來的?”
這裡竟然是神界嗎?他是怎麼來到神界的?原來雍霞已經回到了神界?那爲什麼她一副根本不認識他的樣子?他的容貌分明沒有變化……
他怔怔地看着雍霞,心中千言萬語,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雍霞,他曾經最愛的那個人,他以爲她早就已經逝去了,沒想到,竟然還有再見到她的一天……
他擡起手,想去撫摸她的容顏,卻看到自己的手心握着一枝桃枝。
雍霞見到他手上的桃枝,眼睛一亮,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過去:“這是凡間的花朵?”桃枝在她的手上舒展,綠葉脫落,一朵又一朵的米分色桃花競相綻放,含苞吐豔。
周亮看直了眼,桃花開了……
雍霞深吸一口花香,嘴角輕笑:“這味道倒也是怡人的很,這叫什麼花?”
“桃花……”周亮怔怔回答,也是她最愛的花……
“原來這就是人間的桃花啊,果然不凡。”雍霞美眸眯起,還要多說話,後面一個聲音叫道:“雍霞,你在做什麼?”
周亮順着聲音看過去,只見一個英武偉岸的男子,身着銀白戰袍,踏過花海走來,雍霞見了他,頓時笑的風捲雲舒,滿目柔情幾乎溢出來:“錦旭,來的正好,你看,我終於看到人間的桃花了。”
錦旭走過來,摘過一朵桃花別在她髮髻上:“哪裡來的花,當真漂亮。”
雍霞額頭抵在他肩膀,任他別上花朵,然後用手撫了一下:“不知道爲什麼,拿到這花,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錦旭眼神閃爍:“什麼感覺?”
“說不上來,像是滿懷歉疚一般。”她轉身要找周亮,花海依舊,到處也不見他的影子。
“那人真是奇怪,居然能帶來人間的物事,不知道是什麼身份。”她笑着說道。
“人間啊,三界通道關閉之後,就再也沒有神族踏足人間了,也不知道人間現在究竟怎麼樣了。”錦旭嘆了一聲。
雍霞撫摸他的眉眼,低聲一笑:“你想去人間看看?”
“只是說說罷了。”錦旭攬過她的肩膀,“時間不早了,該回宮了。”
雍霞跟他並肩而行:“人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看的,彼處亦不過是此處,又有什麼特別的!還是別去想了。”
錦旭擰擰她的鼻尖:“說的你好像去過一樣。”
雍霞繾綣一笑,說不定真的去過也說不定呢……
周亮幽幽睜開眼睛,看到周琪伏在他的牀邊,睡的正沉。
他猶豫了一下,推醒了他:“琪哥,我沒事了,你回去睡吧。你熬不得夜,熬壞了身體,嫂子到時候要怪我。”
周琪揉揉熬得猩紅的眼,摸了摸他的額頭,看到溫度真的退了下去,才點點頭回屋。
忽然,他咦了一聲,聽到他的動靜,周亮疑惑地下牀,去看看怎麼回事。
只見周琪指着窗外,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周亮看過去,只見院子裡他種下的桃花,在這當結果收穫的八月,滿樹淡米分,開的一片荼蘼……
周亮激動地撲到陽臺上,看着繁華的花朵,瞬間淚水滴了下來……
雍霞是真的原諒他了嗎?
他緊緊捂着臉,淚水從指縫滴在地上。
他真的會被原諒嗎?
真的嗎?
周家的桃花在八月盛開,狠狠轟動了一陣時間,八月盛開不算,那幾株桃樹還整整花開一月不敗。
聞名過來看花的人還真是不少,每天都能看到有人刻意從周家門口經過。最後把專家都給驚動了過來。
專家似真似假地研究一段時間,最後說,也許是因爲氣候異常引起的變異,純屬偶然情況,不具有普遍的代表性。
周亮病了一場,請了假在家裡又休息幾天。海州天氣乾燥,又是不少時間沒下雨,花園裡的花看起來都乾渴了。
他提了水桶,細心替這些花澆水。
時間長了,太陽曬的他頭昏眼花,渾身汗水漱漱而下,他纔想起來,自己大病初癒,實在不該在外面曬這麼久的太陽。
他站起身,頭暈的水桶都提不起來。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伸過來,扶着他起來,淡淡的檀香味傳來:“身體還沒好,怎麼不在裡面歇着?”
周亮一怔,看着那張淺笑的臉,心裡五味雜陳。
他自己站直身體,看着他幫他把水桶提到屋裡。
“好久沒見。”他沉默了一下,先開口打了招呼。
靳書嚴轉身淡淡地望着他,良久,淺淺地笑了,輕聲迴應了他:“好久沒見……”
就這樣吧,周亮心想,就這樣慢慢過下去吧。
畢竟,他們還能見到彼此,不是嗎?
他們之間的恩怨,實在是太複雜,複雜到這短短的千年,還不足以無視……
他們有着幾乎無盡的時間,他可以耐心地等下去……
他會好好堅持,說不定,也許哪一天,他們就可以真正地放下過去的一切……
也許到時候,他也能從對幽切的無限迷戀中解脫……
但是,現在,這樣就挺好……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