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消沉
銀行卡里有三千塊錢,工作人員問我是不是要取出來,我說不用,查過賬之後,我就小心翼翼的把銀行卡收了起來。慢慢回到一邊的作爲上。
我忍不住哭了,我很久沒這麼流淚了,我在銀行裡肆無忌憚的哭了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哭得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孔東城和沈秋顏沒辦法,只能把我拉了出去。
我不知道蕭爸是怎麼省吃儉用留下的這三千塊錢。我也終於明白了當初我的叛逆爲什麼會讓他這樣厭惡,爲什麼當初他這麼擔心我和混子們來往。擔心我走上所謂的邪路。
我終於明白了,他早早的爲我存號了上大學的錢,雖然不多,他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把這個當成了一種夢想和期盼。
生病期間,他隻字未提這一筆錢,爲什麼?!他明明可以用這三千塊去做手術,去治病,他卻隻字未提。而且他也不知道,這幾年,大學的學費不斷增加,如今已經不是三千塊就能解決問題那麼簡單了。
他真傻。
我心裡不斷的說:“他真是世界上最傻的爸爸……”然而,每次在心裡重複一遍,我的心就更加傷心幾分。
最後,我被沈秋顏帶回了她家裡,她不讓我再回去自己家,她怕我看見那些東西之後更加的傷心。沈秋顏讓我去洗乾淨自己,說或許洗個澡會清醒一點,也舒服一點。我沒有期待那麼多,按她的說法做了之後,依然沉默着,回到了她家客廳的沙發上,慢慢睡着了。
現在我已經記不清楚那個年紀自己會做一些什麼夢了,我只記得,我那天睡得很不好,雖然是自己睡着的,但腦袋裡亂七八糟,什麼都有,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居然發現我還在流淚。我怎麼都不會知道,蕭爸的事情會讓我觸動那麼大。
醒來的一刻,我看見沈秋顏坐在我身邊,她搬了一張小凳子,傻傻的坐着,弓着身子,抱着腿,下巴放在膝蓋上,像一個小孩子似的看着我。
那凳子確實很矮,讓我感覺她像是坐在地面上一樣。
我說:“你這是在幹什麼?”
“等你醒來啊。”她說。
我說:“幾點了……”
沈秋顏說:“十二點多了,凌晨了……”
我說:“這麼晚了?你還沒吃飯。”
沈秋顏說:“你不是也沒吃嗎?我叫了兩份快餐,已經用微波爐熱了好多次了,都已經不好吃了。”
我說:“你應該先吃的啊……”
沈秋顏搖了搖頭,說:“你這樣子,我怎麼吃得下飯?”
我閉了閉眼,一陣心疼,說:“秋顏,現在,我好像就只剩下你和孔東城兩個親人了……”
“是啊……你覺得孤獨嗎?”沈秋顏說
。
我說:“我不覺得孤獨,我只是覺得自己是個混蛋,當初我如果不做那些事,如果能多忍一忍,或許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被刁金貴他們打一頓算什麼,被欺負又算什麼,現在我忽然覺得,那個時候如果……如果我不是那樣的話,如果我走的是另外一條路的話,可能就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嗎?”
沈秋顏沉默了一會兒,說:“那要你這麼說,我也是個大混蛋……”
我說:“你……爲什麼……”
沈秋顏說:“當初把你逼上這條路的,我也有份啊。起初我不知道有什麼理由可以整治刁金貴,不知道有什麼理由可以把他們引出來單練,而那天正好發現你被他們欺負,而且也覺得你……怎麼說呢。我一開始覺得重點班都是逆來順受的慫貨,可是那天我卻看見你給了刁金貴一拳,雖然被打卻一直不低頭。我就覺得……你,你可以……可以利用……”沈秋顏微微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又說,“如果非要說你選擇這條路是選錯了的話,那也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刁金貴欺負你,他有責任,我利用你,我也有責任。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大舅、秦哥他們,哪一個沒有責任?”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又沉默了很久,才說:“對,我們都有責任,可能我們都錯了,我就不應該做這些事,或許我也不應該認識你,不應該去當什麼紅棍,如果是那樣,我的家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也就不會……”
沈秋顏打斷我,又說:“你看起來總是那麼堅定,但心裡卻總是在動搖。沒錯,就像你大舅說的,但凡能做好人,誰願意去做一個壞人呢?我都勸過你不止一次了,你還是這樣想。如果當初你沒有選擇這條路,真的一切都會更好麼?如果刁金貴真的用菸頭燙了你呢?如果我們12班這幫人真的整天欺負你呢?就算你不混,陳偉要欺負你,要算計你,要把你踢出重點班,你還不是一樣要被踢出來?”
“或許有些話我不該說,但我還是想說……可能這就是你的命運,不是每一個人說要好好生活就能好好生活的……既然都已經選了這條路,你還後悔什麼?能回去嗎?”沈秋顏有些生氣了,說,“就算以後你頭破血流了,就算以後我們都要爲這些付出代價,但有什麼好後悔的,都已經走了這條路了,回不去了,不是嗎?!”
她站起來,說:“我認識的蕭凌不是現在這樣的。你可以哭,在我面前哭,沒有什麼,哪怕我有時候開玩笑說你撒嬌,你在我面前撒嬌,在我面前示弱,這都沒有什麼。我是你的女人,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但你不能消沉下去,你還不懂嗎?你怎麼會又說那種話呢?你在銘德還有那麼多兄弟,他們沒有你不行,我沒有你,更不行!我們走那麼多所謂的彎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不被欺負。你現在這樣,誰想踩你一腳都可以,你想過沒有?!”
沈秋顏說了許多話,我一直沒有回答,最後她問我:“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沒有回答,看着天花板,她又說:“你如果一直這樣的話,我就真沒有辦法了
!”我聽出她的語氣裡帶着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思,我聽見她離開的腳步聲。
難道她也對我絕望了。
過了一會兒,她再次從樓上下來,扔給我一牀毛毯,說:“今晚你別上來睡了,下面比較涼,你多加一牀毛毯吧!”說完她反身離開,過了不久,我聽見她重重關上房門的聲音。
我忽然苦笑了一聲。
從前我一直覺得,自己大概就是個做混子的料。小時候看港片《古惑仔》,我也向往過做那樣的人,但是又隱隱的有些害怕成爲那樣的人,因爲他們總是面對刀光劍影生離死別。現在我真的成了這種人,也真的面對了生死和離別的場面。我才發覺,我不是什麼做混子的料。
或許全天下根本就沒有誰是做混子的料,我們都是被逼上了這條路的。
而當我們被逼上這條路,揮出第一棍、砍出第一刀之後,就註定了我們要在這條路上走很久很久,有人是幾十年,有人是一輩子。
我再次閉上眼睛,我知道這次我傷到沈秋顏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裡,她很少對我發火,尤其是像今天這樣,幾乎沒有過。
我翻了個身,面向沙發裡。
我感覺身邊空蕩蕩的,平時睡在宿舍裡還不會有這種感覺,畢竟沒什麼好期待的,就只是我一個人而已。而在這裡,沙發雖小,但我明知道沈秋顏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卻沒辦法抱住她,那種寂寞則來得很突然。猝不及防。
我嘆了口氣,儘量讓自己不再想這一切。
根據殯儀館的提議與我的同意,蕭爸的屍體三天後就要火化了,而我參加完他的葬禮之後——或許根本沒有什麼葬禮,他的墓是最便宜的,除了刻了個名字以外什麼都幾乎沒有——我就要返回銘德去了,放假的這段期間我必須呆在銘德。
雖然我這個時候消極沉淪,但我清楚,有些未盡的事情,我必須努力去做,而且可能還要在這條所謂的“彎路”上走很久很久。
我對自己說:就讓我休息兩天吧,兩天就好……
最近我遇到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多得讓我這個17歲的傢伙有點兒無法承受。
第二天早上,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卻忽然發覺有人在我身後抱住我,我慢慢翻過身來,居然是沈秋顏,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她已經擠到了我身旁。
她不是不要我和她躺在一起麼?我心裡想着,卻又不敢吵醒她,只好呆呆的看着她,一直到她迷迷糊糊的醒來,含糊的說了一句:“不要……不要以爲我是捨不得你纔下來的。是你自己踢被子,半夜被子老是掉在地上,爲了防止你着涼,我纔下來守着你的……”
我一時啞然,沈秋顏又翻了個身,背對着我,說:“你……你不許動,不許吵我,在我完全睡醒之前不許碰我……”
我說:“好……可是你,你既然不讓我碰你,還把我的手拉過去枕着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