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光雲冷汗淋漓,手心裡的煙都被汗水打透了。他站在牆邊動也不動,心思先是空的,接着是害怕,再來是後悔。
他不過是個靠自己的工作表現和資歷,才爬到鄉派出所所長這個位子的。可以預見的未來,這就是他退休前的狀態了。
可李虎不同,人家年輕,路子廣,朋友多。在鄉里、縣裡,哪個衙門沒他的朋友?
再者了,就算人家沒那幺多朋友,這件事翻過來掉過去,怎幺查都是自己這倆侄子不對。
後悔幹啥?他後悔把任胖子弄到自己的所裡來上班,這倆兄弟平時就不着調,是他們爹媽苦苦哀求,自己才免爲其難這幺做的。
“我早該知道,這兩塊貨會給我闖禍,我不該招惹他們咧。”任光雲心裡苦唧唧地想着,“這下可咋整?”
他沒有這方面的處理經驗,一個是惹不起的人,一個是親戚。思來想去,任光雲還是決定,以自己的前途爲重。總不能好容易爬到這一步,再摔下去吧?
他捏住自己發抖的手,丟掉菸頭,抓起任胖子說道:“叔對你好不好?”
任胖子愣了一下,從剛纔他就覺得任光雲不對勁,咋還跟耗子見了貓一樣呢?他下意識地點頭回答:“叔,那還用說?我這份機關裡的工作,不就是你給我找來的幺?”
在他看來,甭管是臨時的還是有編制的,只要在機關裡工作,走路都能擡頭挺胸,再也不用被左鄰右舍白眼了。甚至於,連他媳婦對他都溫柔了很多。
“那好,叔現在可跟你說下,等會兒不管啥事兒,你都得配合。”任光雲心跳過速,臉皮子通紅,“我告訴你,你們惹了不該惹的人,今天要是不處理好,別說你兩兄弟,就算是你叔我,能不能保住這份工作都兩說。”
任胖子傻眼了,他歪頭看了一眼外頭那些人,領頭的那個年輕人,看起來挺面善的。
面善,在任胖子這樣的二流子、街痞的眼裡,就意味着合該被欺負。
“叔,您、您這話說的太嚴重啦,那小子不過是下邊一個村裡來的,有這幺厲害幺?”任胖子臉色也有些蒼白,他咧嘴笑,想緩解一下莫名緊張的情緒,可惜那長老蛙嘴,笑的比哭還難看。
“厲害?你是不知道咧……我問你,你媳婦現在在哪上班呢?”任光雲問。
“在乳業公司啊,生產線上,一個月三千多塊呢。”任胖子嘿嘿一笑,“不過再多錢,她晚上也得好好伺候我,我跟着叔混,賺的少,臉卻比她大咧。”
“我呸!你還有臉?你把你媳婦的老闆給抓來,你還有臉?”任光雲朝他呸了一口。
“不……啥?”任胖子吃驚地瞪大眼,“叔你開玩笑呢,就他?一個毛頭小子?”
“你還說,我看你是真不給我長臉啊,你家裡還不是指着你媳婦賺的錢過日子幺?你以爲你一月八百多,能養家活兒?”任光雲道,“所以待會兒過去,人家要你幹啥你就幹啥,千萬別惹麻煩!”
說完,任光雲就走了出去,感覺都走不上直線,腿肚子
轉筋轉的兇。任胖子跟在他身後,也被這股緊張情緒感染了。
卻說李虎在大廳一邊玩手機一邊等,果不其然,看到一個頂着所長警銜的人出來了。
這人他有印象,曾在這裡打過招呼,沒想到現在人家是所長了。只不過,這個所長看起來面容僵硬,失魂落魄的。
“是李老闆啊,可是好久沒見了。”短短五六米的距離,任光雲一直在思考該怎樣開場白,到了跟前,就只剩下這一句話。
李虎點點頭:“原來是任警官,恭喜啊,升所長了。”
任光雲老臉一紅:“呵呵,哪裡哪裡……”他深呼吸,感覺這幺寒暄下去可不是個事。
李虎穩如泰山的樣子,擺明了是理直氣壯,今天要不妥善處理,怕是誰都得不了好。
手指悄悄拭去額頭的汗珠,任光雲索性豁出去了,一把抓過胖子,跟李虎道:“李老闆,真是對不住,我這做領導的,沒教好手下。”
他以前最在乎自己在同事們心中的形象了,從來說話都不大呼小叫,也不會黑臉。溫聲細語的,很和氣。可這一次,他是不管不顧了,得罪李虎的後果,他承受不來。
說完,他又瞪着侄子道:“你還不趕緊跟李老闆道歉,看人能不能原諒你。”
任胖子和他弟弟兩個,橫行鄉里街上這許多年,何曾跟人道過歉?此時被叔叔抓過來,雖然早已心裡有數,還是接受不了。
他低着頭,卻不服氣,嘴裡嘟噥着:“對不起。”
三個字飛快從他嘴裡溜過,敷衍得很。雖然老婆在人工廠裡打工,但是男人的面子也是個大問題。
李虎緩緩擡起眼,盯着任胖子。他沒開腔,但眼神足夠凜冽,寒意十足。
啪!
李虎還沒說啥呢,任光雲一巴掌摟到胖子後腦殼上:“你是不是腦子發燒,燒糊塗了?這件事到底咋回事,你不知道?”
“我……”胖子一貫的作威作福,在家就連爹媽都管不住他。忽然被打這幺一巴掌,下意識的就要發作。可一看到任光雲那幾乎發綠的面龐,便又蔫了下來。
“我錯了叔,這事兒都是我兄弟不對,我回頭饒不了他。”任胖子道。
“放屁!”任光雲也不在乎來自周圍幾個民警詫異的目光了,他大聲呵斥,“你少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你弟有錯你就能沒錯了?一碼歸一碼,現在給老子好好道歉!”
任光雲做民警前,當過五年的兵,那手上的勁兒就別提了。胖子腦袋上馬上腫起一塊,疼的他暗地裡齜牙咧嘴,叫苦不迭。
無奈之下,任胖子這一次規規矩矩給李虎彎腰鞠躬,口中道:“對不住了李老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護我弟弟,亂抓人。”
李虎沒有理會他,直接對任光雲道:“我要報案。”
這可把任光雲給急壞了,李虎要報案,不是明擺着要搞他弟弟幺?他弟弟做了啥,他再清楚不過了。
“李老闆,使不得啊!”任胖子急忙上前抓他的胳膊,被二狗子一巴掌給擋下
了,“我弟弟是有錯,咱私下裡解決您看行不?”
十分鐘前,抓李虎進來的時候,任胖子恨不得李虎報警。你報好了,老子派出所有人。
可現在,他害怕了呀。連當所長的叔都害怕的角色,那一定不是善茬。李虎報警,叔肯定不敢不立案,不敢不秉公處理。
這樣一來,自己兄弟可怎幺都是死路一條了。別人不知道,任胖子清楚得很,那意味着他們再也不能在這條街上混,尤其不能涉足種子行業,要知道他們家兩代都是做這個的。
虛汗直冒,任胖子就像等待上絞刑架的死囚,等着李虎的一句話。
“不行。”李虎很乾脆地說,“這一次我跟你私了,我們的損失可能獲得賠償。但這樣一來,我們就害了其他人。”
任胖子絕望了,他想恨又不敢恨,心想:“我抓人的時候,怎幺沒看出這小子這幺厲害呢?原來竟是個老闆。這下壞了……”
想到這,任胖子咬咬牙,看一眼任光雲。此時任光雲哪還想看他?恨不得一腳給踹火星上去。
撲通!
任胖子跪下,抱着李虎的腿:“李哥,李老闆,李爺爺,你就放過我們這一回好幺?我們家全指着那個店了……”
這一幕讓人震驚,尤其是以前認識任胖子的。哪個不知道這胖子在雙桃鄉街裡混的,臉大的很。
有個協警正在前臺坐着抽菸,那顆煙直接啪嗒掉到地上去:“我的個乖乖,那人是誰啊,任胖子下跪?”
趕緊掏出手機拍拍拍,朋友圈發發發。
李虎掙脫他的手,低頭看着他:“我放你們一馬,你們肯放過我們這些老百姓一馬幺?”
“嗯嗯,肯、肯!”任胖子見事情有轉機,馬上猛點頭,只要別告他倆兄弟,叫他吃屎都願意。
“那好,我有個要求。”李虎道。
“您說……”任胖子熱切地看着他。
任光雲心裡也鬆口氣,不管怎幺着,這胖子兄弟都是他本家,李虎又得罪不得。現在他是兩面煎,雙方一旦達成協議,他也就輕鬆多了。
半個小時後,雙桃鄉那條不大的街上,一輛小汽車緩緩來回行駛着,車頂架了個喇叭。任胖子兩兄弟乖乖坐在車子上,一個開車,一個拿着麥克風在喊話。
“鄉親們,七大姑八大姨們,不管誰在我們家種子公司買的早稻苗,我們都向你們說一聲對不起了。我們兩兄弟利慾薰心,爲了賺錢,不要逼臉,用壞苗充好苗……”
“我們對不起你們,所有買了我們家壞苗的,請帶上你們的單子來拿賠償。另外,我們負責幫你們補種……”
這輛車在鄉里開了半天,又去各村開。去各村的時候,李虎始終跟在他們後邊監視着。
光頭一邊開車一邊委屈道:“哥,老子特幺活這幺大,就沒這幺委屈過。那丫是誰啊?”
啪!
任胖子一巴掌呼弟弟臉上:“你還特幺敢說話?人家動動手指頭,你我就沒飯吃知道幺?好好開車,將功補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