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哉決意展開這次行動時,考慮的便是程大雷如何棘手,對自己有多大威脅,所以他必殺程大雷以絕後患。而當他手中真正握着刀,可以輕而易舉取走程大雷性命時,握刀的手卻猶豫了。
此刻想起了過往的情份,老實說,程大雷一直對李行哉不錯。直到現在,他也未有對不起李行哉的地方。
此刻心底百轉千折,面露猶豫之色。
“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小心養虎爲患吶。”戚繼光的聲音近乎哀求。
李行哉嘆了口氣,道:“程大雷當真該死麼?”
戚繼光擡起頭,斬釘截鐵道:“罪該萬死。”
李行哉擺擺手,沒有讓戚繼光再說下去。他開口道:“容朕再想想,給朕一些時間,讓朕考慮考慮。”
戚繼光心頭悲憤莫名,道:“陛下,這件事遲恐生變吶。”
“不必着急,反正現在他在大牢裡,再給朕幾天時間,難道幾天時間也不給朕麼。”
戚繼光心裡噎得夠嗆,程大雷的生或死就在李行哉一句話之間。但他沒想到,千方百計抓住程大雷,爲此付出了無數人命爲代價,到最後李行哉仍捨不得下狠心。
他起身告辭,心底有種有力使不上的感覺。
戚繼光離開後,李行哉再難入睡,他也沒有睡覺的心情。抓不到程大雷時他睡不着覺,抓住程大雷時,他仍舊睡不着覺。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困擾着他,令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殺,是留,是生,是死?
心底翻來覆去,卻拿不定主意。殺了程大雷自然好處多多,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許多麻煩。但就是心底那一絲不忍,令他猶豫不決。現在他對自己已經沒什麼威脅,爲什麼不能給他留一條命呢?
想辦法廢了他的功夫,選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將他軟禁起來,關上一生一世。這樣自己還能有一個朋友,能有個說話的人。
只不過,縱虎容易擒虎難,養虎爲患的道理,李行哉也不是不明白。
他翻來覆去想了一夜,仍沒想到合適的法子。第二天根本沒有上朝,現在程大雷是最棘手的麻煩,與他相比,其他事情都已無關緊要。
這個時候,宋遊渠急匆匆進宮求見李行哉。
看門的太監說李行哉剛剛睡着,如果宋大人沒有急事的話可以改日再來。
宋遊渠沒有離開,在大殿跪了很久,纔在御書房見到李行哉。
李行哉看了他一眼,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道:“知道消息了?”
擒住程大雷這種事是高度機密,不過這件事瞞得住其他人,瞞不住被李行哉視作左右手的宋遊渠。
他今天着急進宮,便是求李行哉放程大雷一條生路。
宋遊渠重重點點頭,跪伏在地上,一言不發。
李行哉心頭有些無語,道:“擡起頭說話。”
“臣無話可說,只求陛下法外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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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行哉嘆了口氣,道:“你告訴朕,你心裡程大雷是個怎樣的人呢?”
宋遊渠想了想道:“於國有功,於臣有恩,於陛下更有過命的交情。陛下富有四海,威加天下,難道就容不得程大雷一人麼。”
李行哉白了他一眼,心道:我也沒說非殺他不可嘛,你這樣說,好人倒是都讓你做了。
宋遊渠見李行哉沒有吭聲,開口又道:“臣願用一身功名,換他歸隱山林,還請陛下成全。”
“胡鬧。”李行哉忽然喝了一聲:“你不要忘了,你是我李家的官,不是他蛤蟆寨的山賊。”
宋遊渠嚇了一跳,恍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伴君如伴虎,一言可以生,一言可以死。他瞬間冷汗四流,趴在那裡身體不住打顫。
“下去吧。”
宋遊渠這才鬆了口氣,顫巍巍離開。
等他離開後,李行哉手指敲着桌面,吶吶道:程大雷吶,沒想到你人緣這麼好……
事實上,宋遊渠還是心向李行哉的,所以他選擇進宮面聖,而不是暗中通知蛤蟆寨的諸人。誰也知道,想讓程大雷活命不是沒有辦法,只要涼州三十萬大軍壓境,李行哉投鼠忌器,便不敢殺程大雷。
可宋遊渠沒有選擇這樣做,這足以證明一些什麼。
李行哉心中仍拿不定主意,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除了程大雷外,李婉兒也回來了。而自己還沒來得及去看她,況且她身上還有傷。
一直不願去見李婉兒,也是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李婉兒。他要殺的人,是李婉兒的心上人,心中多少有些慚愧。況且,程大雷猜測得不錯,過往自己未必沒有用李婉兒牽制程大雷心意。
算計,算計,算計……至親至近人之間也充滿了算計,李行哉忽地有些疲憊,發現自己越來越像曾經討厭的人。
他更衣梳洗完畢,前往李婉兒居住的昭明殿,也沒有帶太多隨從。
伺候李婉兒的宮女告訴李行哉,李婉兒在牀上養傷,現在睡着了。詢問李行哉的意思,要不要將她喚醒。
李行哉搖搖頭拒絕了,他就守在李婉兒牀前,見她在熟睡之中,呼吸平順,除了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倒是沒有大礙。
李行哉在牀前守了一個時辰,李婉兒沒有睜開眼睛。最後,李行哉輕嘆口氣,起身離去。
回去路上,心情是莫名沉重。李婉兒用這種方式,拒絕與他溝通,本身就擺明了態度。
李行哉與李婉兒關係一直不錯,更不必說這些年相依爲命。曾經李行哉是李婉兒心底的依仗,受了委屈,總是說:六哥怎樣怎樣……
但到今天,她已經不覺得六哥能爲她解決所有麻煩了。在她心底,應該是徹底失望了吧。
一國之君,又作天子,似乎高人一等。但天子未必沒有普通人的情感,也會憤怒,也會傷心,也會疲憊。
站在宮牆下,李行哉回頭看了一眼,他自小在這裡長大,自然對這裡無比熟悉,可此刻卻又覺得這裡無比陌生。
自己好不容易成爲了此地的主人,
但爲什麼,我已看不見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