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雷猛地一驚,看看老者這年紀,再加上和李婉兒有幾分相似的臉頰……
該不會,該不會……
想想當初微服的李行哉,喜歡男扮女裝的李婉兒,還有面前的老者……
我擦,原來你們一家祖傳這個。
程大雷深呼吸,深呼吸,讓自己砰砰亂跳的心臟鎮定下來,一切就當做沒發生,剛纔懟的是不是有點太狠了,就當自己沒認出來。
“老頭……”老者的臉色明顯已經有些不好看。
“是吶,我們都這麼叫他。”
“還都這麼叫?”臉色更加難看。
“萬年長壽爲老,天下之首爲頭,對明帝陛下如此尊稱,有什麼不對麼?”程大雷一臉懵懂。
“呃,好吧。”老者面色稍霽,伸出手幫程大雷擦了擦汗:“你臉上爲什麼一直冒汗,是又不舒服麼?”
“熱,太熱。”程大雷心砰砰直跳,堂堂明帝竟然給我擦汗,可別把我的鬍子擦下來。
好在老者只是象徵性的表示一下,接着就將手帕放下了。
“你這次救駕有功,老頭一定會重賞你。”
“老頭?”
“明帝陛下吶,你們不是都這麼叫麼。”
“呃,呵呵。”程大雷乾笑兩聲:還挺記仇。
“這次你必定加官進爵,想好要什麼賞賜了麼?”
“賞賜!”程大雷輕嘆口氣:“捨身護駕,不是身爲臣子該做的麼,若說賞賜,又有怎樣的賞賜比身家性命重要。”
“呵呵,看來你要拒絕封賞?”
“不,我不會拒絕。”程大雷堅定道:“我要明帝派我到最危險的地方,仗最難打的地方,身爲軍人,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方纔是給我最大的封賞。”
“咦……”老者明顯頓了頓:“沒想到你還挺忠心。”
“談不上忠心,我認爲這只是一個軍人應該做的,只是能這樣做的人太少了,才顯得我有點忠心。”
老者又頓了頓,嘆道:“西北那邊的仗應該很難打吧?”
“很難打。”程大雷下意識想起青牛山一戰。
“是吶,很難打,屢戰屢敗,偌大帝國,竟擋不住一羣蠻夷。”
程大雷經歷青牛山一戰後,有時也在琢磨這些事,他隨口道:“大武以農立國,戎族逐草而生,帝國打敗戎族一百次,其實都傷不到戎族元氣,而帝國只要敗一次,就會傷筋動骨。攻不可攻,只好據城而守,可從東到西漫長一道防線,對帝國國力是一種巨大消耗,如此只能越守越弱,越弱越守。”
“越守越弱,越弱越守,你說得有幾分道理。”老者道:“那帝國就只能這樣下去麼?”
“倒也不是沒有法……”程大雷忽然想起,面前坐着的可是帝國天子,自己也不是信口胡謅的鍵盤俠,如果一句話說錯,可就是掉腦袋的事情。
“說呀,爲什麼不說下去,你有什麼法子?”
“請一支精兵,直搗黃龍,將戎族徹底擊潰。”
“帝國沒有這樣的精兵,也支撐不起這樣一場北伐。”老者心裡有些失望,也不過如此嘛。
“強有強的法子,弱,也有弱的法子,倒還是有個法子,只是不敢說。”
“爲何不說,朕……隨便說說嘛。”
果不愧是操縱數千萬人命的一國之君,一擡眼程大雷就感覺到如山的壓力。
“這個法子有些瘋狂。”程大雷道:“在西北之地放開一道口子,引大軍深入,以帝國複雜的地貌爲戰場,關門打狗,圍點打援,逐漸將入侵的戎族吞掉,重挫戎族元氣。”
“關門打狗?你是說以數百萬百姓的生命爲代價,主動將戎族引進來,甚至,放棄長安。”
程大雷輕輕點點頭。
“不行,這太瘋狂了,簡直是殘忍。”
明帝有些失神,此刻他大概已判斷出來,程大雷應該已知道自己是誰。
“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明帝沉默一會,目光看着程大雷,緩緩道:“你比我想象得要強,我想明帝那個老頭,不會再讓你做個小校尉的。最後,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講?”程大雷覺得自己已經混過去了,明帝明顯沒有生氣麼。
“人有病,藥可醫,國有病,可有藥醫,你覺得,帝國還有藥救麼?”
程大雷一激靈,這話是一個太醫和一個病人該談的麼,怕只怕,明帝已經明白自己識破對方身份。
戎族環侍,皇權衰落,一眼望去,豪族世家爭權,諸侯陽奉陰違……這情況傻子也能看得出,明帝自己會不明白。
答案簡單到只需要一個字,不過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情,可面對當朝天子,你敢說真話麼。
程大雷擡頭迎上明帝灼灼的目光,此時二人目光碰撞,心裡都如明鏡相仿。
程大雷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揮揮手。
“沒救啦。”
明帝從房間離開時,蒼老的身軀彷彿又佝僂幾分,看着他的背影,程大雷心底忽然升起一絲悲憫。
這自然是很可笑的事情,可那一刻,程大雷真的覺得他其實挺可憐的。
院外,劉阿吉忙迎過來,伸手扶着老者,二人沿着街道往前走,穿過斑駁的樹影,一乘小轎跟在後面。
“陛下,我扶您上轎吧。”
“不了,我想走走路。”
“是不是他說什麼話,惹您不開心了。”
“沒有,沒有,說得挺好,有些地方也說得挺對。”
“那麼陛下,您看這個人可用麼?”
明帝沉默着,沒有說話。
“要不將他趕出長安,回他來的地方。”
“可用,不僅要用,還要大大的用,狠狠的用。”
……
未央宮,御書房。
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小太監,向裡面探進來腦袋,其他太監看見了,也裝作沒看見的樣子。
“既然來了,爲何不進來,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做什麼?”明帝輕叱一聲。
小太監這才走進書房,只見明帝案前放着幾本攤開的紙箋,不過他此時並沒有看,而是端詳着案上一柄鐵槍。
明帝掃了她一眼,微怒道:“怎麼又穿成這個樣子,傳出去像什麼話?”
“我穿成這樣怎麼了,還不是和父王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