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汝南城前,崔白玉特意撩開車簾向外望了一眼,隨之輕輕搖搖頭,又退回車廂中。
汝南崔氏,天下一族。
這是帝國大多數人都知道的八個字,是汝南崔氏還是崔氏汝南並不好確認,但在曾經,崔家就是汝南,汝南就是崔家。
崔家發跡於汝南城,往上數幾百年崔家便是當地的豪族。如今帝國皇族是李氏,但當年李氏剛出來打江山時,崔家已經是封疆大吏,朝中重臣。
數百年來,這座城內留下太多崔家的痕跡,比如,某位崔家家主喜歡牡丹,城中便遍植牡丹,有商人將天下的奇種送到汝南城,城中以此爲貴。每到花開,芬芳全城,竟然成了城中一景。
至於這座城的城主、官吏更是崔家的嫡系,崔家老太爺過壽的時候,可以說滿城同慶。
當然,這是以前的事情了。崔家這樣的大家族本不該倒的,可以歷數朝而不敗,天下風雨我自巍然不動。然而,崔家倒了,誰也沒想到高高在上的帝國天子做了一次亡命徒。
事成之後,自然會對崔家進行一輪大清洗,崔家全族只有四個字滿門抄斬。
此刻程大雷入城,還能嗅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城中家家戶戶緊閉房門,沒多少生氣。
程大雷找了個茶樓歇腳,在二樓坐了,幾人要了一壺香茶,兩屜包子。
“小二,我這一路過來,見街上沒幾家開張的店鋪,這是怎麼會事?”程大雷問道。
小二蔫蔫一張臉,道:“現在城裡都沒多少人,生意都做不下去,不關門又能如何。寧肯少掙錢,也免得惹來殺身之禍。”
“喔,這話怎講?”
小二左右看看,樓上樓下都沒有幾個客人,掌櫃正在樓下算賬。
程大雷賞給他一個銀錁子,道:“吞吞吐吐做什麼,老爺看你模樣喜慶,喜歡和你說話。掌櫃的上來又能怎樣,我有話與他說。”
小二見到銀子立刻來了精神,他笑笑將銀子揣進懷裡。
“客官是遠路來得,這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您別嫌我多嘴,聽我一句,最好不要在汝南城留宿,我也是好心。”
“喔,這是爲何?”
“汝南城換城主了。”
“倒是聽說過,聽說上一任城主姓崔,不過我有耳聞,崔家密謀造反,被聖上陛下剷除了。這難道不是好事?”
“好事壞事我們可不知道,不過原先崔城主在的時候,大家的日子倒還都過得去,像小店這樣的地方,每天都能賺到一些銀子。但這新城主上任以來,日子可就有些過不下去了。”
“莫非這城主是個貪官?”劉發財道。
“貪不貪的有誰知道,現在是捉拿崔氏一案的同犯。許多大戶人家都遭了秧,下面做事的有些不地道,誰家不上夠銀子,便是崔家的同犯。本來不關我們這樣小店的事,但那幫如狼似虎的官吏在茶樓裡大吃大喝,也是不給錢,小店可一句話不敢多說,生怕對方一句話,我們也成了造反的同犯。”
“這樣嘛,還真是,還真是……”程大雷忽然問:“新任城主叫什麼名字?”
“似乎是叫魏牧衝,具體小人也不清楚。”
程大雷擺擺手讓其退下,小二答應一聲:“客官,有什麼事您再吩咐?”
隨之,程大雷目光落在崔白玉身上:“魏牧衝,什麼來歷?”
“寒門出身,祖籍揚州,當初在御史臺做事,上折參過崔家,所以十幾年來一直被雪藏,做了一個小小的刀筆吏。”
崔白玉的聲音很平靜,但程大雷還是聽見她極力壓制的顫抖。
“呦,聽上去像個好人吶。”徐神機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程大雷沒有搭理他,側頭看着窗外。好人壞人,那是一句話說得清的。崔家隻手遮天,說不得斷了多少人的前程,在大家眼裡自然不算好人。可在這店小二眼裡,崔家畢竟爲他們遮了一片風雨,能讓他們在亂世中有太平日子過。
這時候,長街上一隊官兵押着一夥犯人招搖而過,犯人衣衫襤褸,只要敢走慢半步,就有官兵在他們身上抽一鞭子。
崔白玉也看着這一幕,忽然皺起眉頭,愣了愣,目光轉向程大雷。
“大當家,我能否求你一件事。”
“喔,求這個字未免太嚴重了,從姑娘口中說出來更是令人不敢相信。”
崔白玉沒有理睬程大雷的打趣,道:“懇請大當家幫我救一個人。”
“誰?”
崔白玉一指長街:“我表妹喬弄雲。”
程大雷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的確見一清秀姑娘,只不過如今她身上傷痕累累,也是狼狽得很。
這夥犯人自然是因爲崔家的事牽扯進來。那些牽扯比較深的,自然就是個斬字,有些瓜葛的,男的流放到邊關,女的就要變賣爲官妓。當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姿色靚麗者,被人捎帶手順到自己府中,只要勢力夠大,也不算什麼事。
程大雷看着崔白玉:“我爲何要幫你?”
崔白玉狠狠咬了咬牙:“崔白玉願給大當家當牛做馬。”
“你現在就是給我當牛做馬呀?”
崔白玉無言以對。她並非有太多感情的人,與家裡的親戚姊妹基本沒什麼牽絆。但終究是兔死狐悲,現在崔家遭到這滅門之禍,就連祖墳都被人扒開挫骨揚灰。崔白玉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所有心酸只能嚥下。但喬弄雲與她關係當真還算不錯,如果自己不管,她必然賣入娼窯,一輩子生不如死。
程大雷不是很樂意管這種閒事,你崔白玉願意救一個喬弄雲,萬一喬弄雲也有父母兄弟,也開口要自己救呢,自己是救還是不救。
終究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而且你崔白玉完全不肯下本麼。開口求人連個笑容都不肯給,似乎向自己求情就是天大的侮辱。什麼做牛做馬,完全是對自己職業的鄙視,你明明可以說以身相許嘛。
崔白玉垂下眼簾,輕輕搖了搖頭。
“是我多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