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人臨死之前會迅速憶起自己走過的一生。
野原火的精神有些恍惚,他搖搖晃晃來到河邊,天上月印在水中,水與月印在野原火眼底。
彷彿又看到了草原的月與水,十幾歲的少年策馬奔騰,因爲一個名字而心慌意亂。
在很長時間,野原火都是無足輕重的存在,倒也樂得逍遙自在。
後隨大軍出征,方知世道殘酷,草原上豪爽飲酒的漢子,在帝國的土地上殺人如麻。
青牛山一條從天而降的大河,將野原火所有生與力留在山谷中。
不得不說,程大雷真的在他心底種下了很深的恐懼。許多年過去,野原火一直在同這恐懼做鬥爭。
掙扎活着,活得並不容易,手中緊握的東西越來越多。草原八部,一半江山,到後來手中已有百萬雄兵。
他距離那至高至尊的位置已經極近了,手中已險些要提起整座江山。
可勝負轉頭一場空,這場失敗來得太過突然。
百萬雄兵蕩然無存,身邊只不過幾十殘兵敗將。
記得一開始,只想守住一個名字,有三兩匹馬五六十頭羊,便可潦草過此生。
到後來,手中握着的東西越來越多,卻覺得擁有的太少。直到一場大水,沖掉一切,方纔記得,自己一開始想要的不過三兩匹馬五六十頭羊而已。
從福德勒到野原火,其實本無甚差別。百萬雄兵,一朝煙消雲散,一切宛若一場幻夢。
現在夢醒了,一切也該結束了。
野原火立在河邊,緩緩閉上眼睛,眼前不能視物,卻像有萬千流水撲面而來。
原來那場青牛山的大水,終究是沒饒過自己。
野原火一頭扎入大河中,河水湍急,連個水花都沒有泛起,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無雙一驚,哪裡料到野原火會墜了河。白無雙急忙尋找,可哪裡還找得到。之後又帶人沿着河流向下游尋找,結果仍舊一無所獲。
最後,白無雙歪倒在河邊,枯坐良久。等手下人想扶他站起來時,卻發現他已經沒了生息。
一朝帝王霸業,就此煙消雲散。
……
一計得逞,李行哉已佔儘先機。他召集人馬,沿岸阻擊戎族殘兵。最主要的目的,當然是找到野原火。
野原火不死,此事便仍有變數,李行哉一顆心就難得安寧。
尋找幾日後,最後在下游淺灘發現了野原火的屍體。馬孟起親自押送到揚州城,李行哉停戰七日,爲野原火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江南各路諸侯,紛紛向李行哉獻表稱臣。
在帝國同戎族的戰鬥中,鮮有勝蹟,幾乎是打一場敗一場。但這並不重要,此戰並非一城一池之爭,一朝一夕的勝負,能笑到最後的人方纔是笑得最好的。
經此一戰,英帝之名天下流傳,再無人不服。
南國北地的百姓,紛紛在家中撮土爲香,向江南跪拜。
大家算是同時憶起,本來便是帝國子民,這江山乃是李家的江山。果然吶,生來便是龍子龍孫,這天下本就該是他的。
似乎,原先指着李家祖墳罵孃的也是他們。
只因爲他擊敗了戎族,則天下人心盡歸其所有。
野原火一死,戎族雖然依舊兵強馬壯,但已經是羣龍無首。原本被野原火收服的帝國降兵,紛紛舉旗起義,打的就是李行哉的旗號。
戎族打進關時,不過三十萬人馬,一路上又折損一些,現在也剩不下多少人。
趁着李行哉的聲勢,帝國軍連戰連勝,戎族不可敵的神話,到現在變成了一個笑話。
大勢不可逆,各路諸侯紛紛派出使者抵達揚州城,向李行哉稱臣便是爲了這一點。
揚州城內外也是一片喜氣,因爲大家都明白,這場迅速燒起的戎族之火馬上要結束了。
不過,在聲勢如日中天的時候,李行哉卻只在野原火的葬禮上露了一面,其他時間,卻是任誰也見不到他。
有心人難免猜測,李行哉藏起來究竟在做什麼呢,難道又琢磨着什麼陰謀詭計。
事實當然不是如此,李行哉每日的生活很簡單。日落而息,日出而醒,泡一壺清茶,選兩道開胃小菜,藉此消磨時光。
他太累了。
與戎族一番血戰,最後雖然僥倖獲勝,但精神也險些崩潰。
李行哉需要一定的時間休息,恢復體力,爲將來的戰鬥做準備。
反正目前大局已定,天下人心所屬,接下來的事情已幾乎不會出現什麼岔子。
玉雀、李婉兒等人已從海上接回揚州城。
在李行哉養精蓄銳的這段時間內,整日與玉雀和王孫立山花前月下,飲酒作樂。
李行哉是個閒不住的人,除了玉雀和王孫立山二女外,還有幾房妾室。其中還有李星原先妻妾,按輩分來說,應是李行哉的長輩。
不過,皇族內部這種事本就很亂,再加上李行哉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這點小節自然也就算不得什麼事了。
女人永遠是安撫男人最好的良藥,李行哉這幾日休養身體,過得可不是清心寡慾的日子。牀第之間,帷帳之內,說不盡的風流韻味。
玉雀與王孫立山算是陪着李行哉最多的,李行哉的心意她們也琢磨不透,只好曲意迎合。
畢竟伴君如伴虎,若有個一差二錯,李行哉可是翻臉不認人的主兒。
二人發現奇怪的一件事,如今局勢大好,早已不必如從前一般捉襟見肘的過日子。只要打到江北,收復帝國天下垂手可得。可李行哉臉上,卻是很難見到笑容,偶爾長吁短嘆,似乎有重重的煩心事。
他們不明白李行哉的心意,李婉兒卻能猜出一二。
最近一段時間,天下各路諸侯都表示歸順,支持李行哉的帝位。沒有給出反應的,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而在這寥寥幾人當中,包括程大雷。
在這張賭桌上,局勢越來越明朗,李行哉掀翻了野原火這豪賭客,已拿到最多的籌碼。
但並不是所有的,西北還有個程大雷,一直沒有發聲,誰也不知他手裡握着什麼。
天下,當真定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