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飾商鋪。
“首首首……首領,您怎麼……呃,就這樣來了?”看着揉着眼睛,一臉惺忪睡意的唐恩走進商鋪,守在門旁的侍應生頓時被唬了一跳,也是揉了揉眼睛,神色既驚且喜的走過來,很是不可置信。
這侍應生正是上次接待唐恩那個,也是布尼爾的身邊人,知曉所有事情,清楚今天唐恩可能會過來,落入圈套。不過饒是如此,他也萬萬沒想到唐恩竟然連個帽子都不戴,就這麼光明正大的來了……
“手令……什麼手令?送信也需要手令?”被這神情古怪的侍應生攔在身前,唐恩似乎也有點懵,轉頭看了看商鋪內屋,尋找着什麼,“對了,布尼爾先生是在這裡吧,我是來送信的。”
裝!繼續裝!嘴角撇了撇,侍應生自然是不信唐恩這番說辭的。不過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湊近過來,機警的壓低聲音,“首領,布尼爾大人正在後院等候,請隨我來。”
“首領?”終於聽清楚稱呼,但唐恩神色更迷茫了,“呃……你是不是搞錯?我就是個送信的,真不是什麼首領。”
呵呵,你老現在還嘴硬是不是太遲了……暗暗吐槽了句,侍應生終於忍不住伸手指了指唐恩面孔,小聲道,“首領,你是不是出門……恩,忘了僞裝了?”
“僞裝……是化妝?這個大老爺們出門,需要化妝嗎?”唐恩越聽好似越糊塗,隨即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不善了。一抓侍應生衣襟。“我說,鄉巴佬!你特麼不是在故意消遣我吧?”
“呃,什麼……不是,別裝了首領,你真的沒有……”
“沒有你大爺!艹、真是奇了怪了,送個信又手令又化妝的,你是不是想打架?”
侍應生滿臉無辜,唐恩則出離暴怒。兩人說話似乎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推推搡搡間,“該死,鬧什麼,沒看到還有客人在這嗎,還想不想幹了……呃?”
因爲所謀劃的事情實在太大,布尼爾這幾天的神經時刻緊繃着,覺也沒睡的安穩,表面上又不敢露出些什麼,生怕唐恩或者灰色空間的人就在附近監視。看出什麼破綻來。好不容易捱到約定好的今天,心情更是患得患失。即怕唐恩不來,導致計劃失敗。又怕唐恩過來,不知如何面對。神經質似的在後院溜達幾圈,又來到商鋪正廳,擡眼就看到自己手下正與人在門前爭執着什麼,像是要動手,頓時忍不住出聲訓斥。
不過隨即,當視線掠過那人面孔時,身軀一震,雙眼瞪若銅鈴,一臉見鬼表情,“唐……首……首領……”
掙開衣襟,脫身後的侍應生連忙疾步走來,湊近低聲道:“大人,這是不是唐恩首領……他說他不是,只是來給你送信的,難道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布尼爾?”這邊話音未落,那邊唐恩上下打量了眼布尼爾,走近,像是在確認着什麼,“微胖、中年、一副奸商模樣……你就是布尼爾對不對?”
“呃……”
“可算讓我找到了,拿着,這是你的信!然後……”毫不客氣的將手中信件丟過來,唐恩踏步伸手,直戳布尼爾鼻前,暴怒咆哮,“艹,你們這些該死的鄉巴佬給老子聽好了。別以爲有點錢開個破店,就可以在我面前囂張。這裡是都城!王廷腳下!還輪不到你們這些外來鄉巴佬猖狂,什麼狗屁玩意……”
一頓唾沫亂噴,布尼爾當場就被噴懵了,下意思抹了把臉上口水,看了看唐恩面孔,揉揉眼睛,再盯着看了看,隨即轉頭看向侍應生,對視,後者攤手無言,示意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個……消消氣、消消氣,可能是我們這邊搞錯了,抱歉……”攤手虛壓,不管這人是不是唐恩,現在選擇暫時平定這事總是錯不了的,這樣不至於引起店內其他客人疑心。不過在看到對方那不斷翕張噴吐唾沫的嘴脣時,布尼爾心中驀地一動,踏步伸手,厲喝一聲,“閉嘴!別動!”
“呃……我草!”愣了愣,被布尼爾這瞬間狠厲神色唬了下,唐恩回過神來更是惱怒,剛要擡手揮拳,手臂已被一旁搶步上前的侍應生牢牢鎖住。
張嘴欲罵,布尼爾肉肉手掌已經伸到嘴邊,摸索了下,指頭捏着什麼驀地向上一揭,“嘶——”這唐恩只覺臉上一涼,像是瞬間被扒去了層皮似的,下意識就要高亢慘叫。不過瞬間又被侍應生捂住嘴巴,只能低聲嗚咽不止。
看着手中薄如蟬翼好似人皮的面具,再擡頭看着瞬間變得完全陌生的‘唐恩’,布尼爾臉色驀地慘白,微胖身形搖晃欲墜。
這等惟妙惟肖的精巧僞裝,除了傳說中好似有着千張面孔的唐恩首領,布尼爾真想不出還有誰能擁有這本事。而現在對方將另一個人僞裝成自己模樣送來這裡,這說明什麼……
忽然想到了什麼,布尼爾低頭看着地面,眼神恍惚漂移。隨即退後幾步,哆哆嗦嗦的俯身撿起剛纔被扔在地上的信件,打開——
“”
沒有落款,也不需要落款。砰的一聲,布尼爾癱坐在地,面若死灰,汗如雨下……
……
半響,酒館二樓,油燈點起。
“我們被發現了,或者說是一開始就被看穿了……過來的並不是唐恩,而是一個普通信差,只是身高臉型與唐恩有點相似而已……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們從一開始就跟着這信差,然後在送信半道上迷暈對方,將一張‘唐恩面孔’僞裝貼在信差臉上。只是薄薄一層,連信差自己都沒有發覺,也沒有時間發覺。因爲等他醒來時。人已經在商鋪門前……”
“那個車伕?”
“車伕沒有問題。他只是得到了十倍車資,讓他在這條街上轉悠三圈而已。”
“那叛徒呢?”
“還活着,不過被嚇得不輕,也快死了。知道他在信上說了什麼嗎——既然你對我敬仰已久,那麼找個時間我們見面吧。”
“真會裝b!想殺人直說嘛……恩,什麼意思?”
“還記得我之前說的,三天前唐恩曾派人來過這裡拿取王廷城堡資料情報嗎?沒猜錯的話,那就是唐恩!那時這叛徒表現的很熱情。說自己對唐恩如何敬仰、如何推崇等等,話裡話外的意思其實就是想見唐恩一面,誘他出來……現在想來,這就是破綻。他表現的太迫切了,引起了唐恩的疑心……”
“真是蠢貨啊,表現得這麼明顯唐恩怎麼可能不察覺?”
“……其實,這是我們共同商量出來的做法。”
“呃……”
“那份情報雖然缺失了關鍵地方,但唐恩完全可以不用親自過來,隨便派個手下來詢問就行。而有了這叛徒的推崇敬仰,手下回去就算是當個笑話說給唐恩聽。也會讓他多幾分親自過來的可能……但是誰曾想,第一次過來的手下竟然就是唐恩本人……唉。畫蛇添足,敗筆啊!”
“哈,我先前說什麼來着?那傢伙滑溜得很,大師兄你不可能成功的,偏不信。哈哈……”
伍丁已經帶着溫斯林離開,毫無顧忌之下,菲利普看着海塔苦笑懊悔模樣,笑的更加沒心沒肺了。
海塔也不着惱,無奈搖頭:“罷了,是我想多了。本來也就只是試試,現在失敗,恩,也是理所當然。”
“大氣!”一挑大拇指,菲利普湊近笑道,“要不,我給你個意見?那叛徒不是沒死呢嗎,以那傢伙的小氣性格,不可能放過他的……”
“你不知道?”海塔聞言頗爲奇怪的看了菲利普一眼,“師傅他們已經去了啊。”
“呃……不、不是回山嗎?”
“幌子而已,就像我們會在這等着唐恩過來一樣,唐恩應該也在這周圍確認那布尼爾是否真的背叛,只是我們發現不了他而已。如今師傅帶着溫斯林從正門離開,肯定被他看在眼裡。所以如果待會他出手擊殺叛徒,師傅也就打個回馬槍。”
菲利普張了張嘴:“……可是、可是我是說着玩的啊。那傢伙怎麼可能這麼蠢,選擇這時動手。”
海塔聳了聳肩,輕鬆說道:“也就是試試而已,跟着幾天,大小是個機會不是嗎?”
“我看你們是魔障了……”
……
……
魔障不魔障的,暫且不談。不過對此有疑問倒不只是菲利普一人,懸浮黑夜高空,一路跟着匆匆從商鋪出來駕車離開的布尼爾,溫斯林也向伍丁問出了相似的問題。
伍丁的回答很肯定:“他會出手的,而且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爲什麼?”
“因爲他要證明自己!”伍丁神色仍是平靜,視線掃着下方疾馳馬車,淡淡說道,“這其實是一場賭局。之前他說要進入王廷城堡刺殺國王,以此來威脅我不能北下。必須得承認的是,他這樣做成功的可能性不小。不過歸根到底的說,這也只是紙上談兵而已。所以爲了證明,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他知道我很可能就在這周圍,而如果他能在這種情況下刺殺布尼爾成功,自然也就有了威脅我的資格。”
溫斯林聞言默然,不得不承認這賭局說法很可能是真的。隨即不禁心生黯然之意,原來之前他說的是真的,他的對手一直是師傅。偏偏自己一直沒有看清楚現狀,真是可笑……
似是知道自己這關門弟子心中所想,伍丁再次開口道,“不用想太多,正如你的武學天賦遠超同齡一代、同樣被絕大多數武者所羨慕那樣。這個世界啊,從來都是一山還比一山高的,出幾個奇才、怪胎本就再正常不過。比如你的師傅我,少時同樣被人稱爲天才,但那時也不是沒有比我還高的人。但到了如今,大陸第一高手的頭銜卻按在了我的頭上……”
頓了頓。搖頭。“我希望你能明白。所謂的神明垂青,從來不是給予人以出衆天資。這其實是枷鎖,不安好心的神明只是想看着你揹着枷鎖辛苦上路的狼狽模樣,或者,被枷鎖壓死的慘狀!就像人們喜歡在騾子面前掛個永遠碰不到的蘿蔔那樣,你不知道,這很有趣。”
不得不說,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這有些駭人聽聞的說法。但你都得承認。以劍神如今所站的高度,確實可以看清楚一些現象本質。而拋開這話語裡面嚴重蔑神思想不談,看似有趣的例子,血淋淋的足以令人深思。
沉默片刻,溫斯林恭敬躬身:“是,徒兒必當謹記在心。”
隨意的恩了聲,伍丁掃了眼溫斯林,笑笑;“還有點不甘心?”
“……有一點。”遲疑了下,溫斯林最終還是點頭承認,他知道自己瞞不過。
“呵呵。你比我好多了。”伍丁輕聲嘆道,“你只是有點不甘心。我卻是已經開始害怕了。”
溫斯林聞言驀地擡頭,滿臉震驚、不可置信。他現在已經承認唐恩的對手是師傅,與自己已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師傅現在竟然害怕……劍神在害怕?他何德何能?
伍丁倒是淡然:“不用這麼激動,這是事實。至少我在他這樣年紀的時候,是沒有這等實力的。再拿第一次見面時與現在對比,他進步的速度確實嚇人……若是按照這趨勢推算,假以時日,只要他不出意外,就算我不老去,這大陸第一高手的頭銜也會送給他的。”
聽着是這樣假設說法,溫斯林不由暗自鬆了口氣,盯着下方馬車沉聲道:“這次就是意外!”
“呵呵,你對我倒是有信心。”笑了笑,伍丁沒有再說什麼。畢竟適當的拔高唐恩前景對溫斯林是個很好的刺激,但如果刺激過頭了,就是過猶不及了。
此時,下方疾馳的馬車已經停在一處漆黑小閣樓前。這裡是南城平民住宅區,住在這裡的民衆算不得富裕,自然也就沒多少精彩夜生活,街道上除了幾個喜歡夜行散步的,基本沒什麼人,周圍燈光也是稀疏晦暗。
馬車停下瞬間,宅院鐵門被人從裡面推開,似乎是個瘸了腿看門老人,匆匆下車的布尼爾閃身進入……溫斯林沒有注意這裡,他知道師傅的感知一直在布尼爾身上。而高手的感知最是靈敏,別說感知對象出問題,就是對象周圍有什麼風吹草動,師傅也能瞬息即至。
當然,這點那同爲高手的唐恩想來也很清楚。所以他不會動用感知,只能在周圍用眼睛看……溫斯林的注意方向也就在這裡,他在細細觀察布尼爾宅院周遭的所有角落,希望發現點什麼。
不長時間,布尼爾與那瘸腿老人再次出現在鐵門前,後者還從院中又牽出一輛馬車。不過如今的布尼爾已經徹底變了個模樣,身上罩着個肥大衣服,揹着應該是早就準備好的大小包袱,行走時一直警惕的壓着寬邊帽檐……而在晦暗光線下,之所以還能一眼認出來,全仗他那辨識度極高的肥碩身材。
“咦,有點意思。”像是發現了什麼,伍丁忽然驚咦出聲,隨即稍一挑眉,失笑道,“呵呵,看來做好失敗準備的並不只是我們。”
溫斯林聞言下意識低頭看了看,布尼爾這時已經蹬上了新牽出來的馬車,人坐在車廂中,繮繩穿過布簾,似是要一個人獨自駕車離開。接着又向站在一旁的瘸腿老人說了些什麼,扔出幾個錢幣,後者點點頭,俯身撿着散落在地的錢幣,模樣有些黯然,這時馬車已在一旁啓動疾馳……
皺眉,沒能瞧出任何問題,溫斯林不由轉頭看向伍丁。擺擺手,向下指了指,伍丁輕聲道,“看下去。”
等那布尼爾駕着馬車轉過街角,很快消失在視野中,伍丁仍是停在原地上空未動。
溫斯林見狀心中不由一動,視線重新聚集在瘸腿老人身上。這時後者來到鐵門前,正在頗爲費力的合攏關閉,上鎖。隨即看着裡面的閣樓,搖頭嘆息了聲,向布尼爾來時所駕馬車緩緩走去。
看着這一幕,再聯想到方纔布尼爾離開前隨意丟出的錢幣,這瘸腿看門老人無疑是剛丟掉自己的工作。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溫斯林仍然沒有發現破綻,這也是一目瞭然的,布尼爾的渾身肥肉總不能塞入這瘸腿老人的乾瘦身體裡去。
溫斯林覺得是自己會錯了師傅的意思,又將視線掃向那漆黑的二層閣樓。莫非之前駕車離開的布尼爾只是個替身,用意是引開周圍可能存在的監視眼線,而真正的布尼爾還躲在裡面沒走?
這是極有可能的,畢竟溫斯林並沒有放出感知,他覺得剛纔那人是布尼爾,也只是從身材上簡單判斷而已。
不過這時,伍丁動了,隨着下方緩緩駕車離開的瘸腿老者,揮手:“跟上去。”
溫斯林怔了怔,驚問道:“這是布尼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