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可以睡舒服的木板牀時,陸寧纔不屑在麥地中一覺到天明。
尤其還是臉朝下,後背生疼時。
曙光已經初現,再過一個小時,天就大亮了,有早起的鳥兒,從上空嘰嘰喳喳的掠過,去尋找早起的蟲子,當早餐。
陸寧恢復知覺後,僅過了幾秒鐘,就從麥地裡一躍而起,接着卻又彎腰蹲下,劇烈咳嗽起來。
九幽王打在他後心的那一拳,所產生的內傷,可不是這麼短時間內就能消除的。
剛咳嗽了幾聲,移位的五臟六腑再次受到震動,讓他眼前又開始發黑,癱坐在了地上。
哪怕是再疼,陸寧也得咬牙勉強擡起頭來,迅速的觀察四周。
以他爲中心的四周方圓數百米內,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唯有淡淡的白霧,籠罩着右邊那片小樹林,卻能看到裡面的墳堆。
那個刀槍不入的九幽王,哪兒去了?
她就這樣放過我了?
陸寧緩緩的吸氣,吐氣(就是所謂的吐納,能極快的調理五臟六腑所受的震動)時,思維也在飛快的運轉着。
說實話,早在箭扣長城,聽老人說從黑暗世界出來的至邪之物,是刀槍不入時,陸寧心中還是有些不屑,不信的。
畢竟人的身體卻刀槍不入,那確是違反了生命本身的活力,以及該有的脆弱。
可現在,陸寧信了。
不但親眼見證了陳婉約那犀利的割喉一刀,更是親手試過--結果,就是讓他連震驚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人家一拳打昏過去了。
還是在他竭盡全力的跑路過程中,箭一般向前激射的身子,卸掉了那一拳至少一半的力量。
由此可以推算出,如果陸寧正面被人家捶一拳的話,絕對會筋骨斷裂,七竅流血而死。
更讓陸寧心中發寒的是,他在挨那一拳時,能明顯感覺出九幽王沒有用全力!
也就是說,那個鬼女人沒打算真幹掉他。
要不然,就算他在疾馳中卸掉一半的力量,也會狂噴鮮血而死。
那個女人,絕不是人!
陸寧想到這兒時,能感覺到自己雙眼中,已經浮上了濃濃的懼意。
或許,歷經太多大風大浪的陸寧,真不在乎生死,卻無法在絕對殺神面前,依舊保持他驕傲的冷靜:無論他有多牛比,他都只是個人。
“嗯--”
就在陸寧全身都被從沒有過的恐懼而籠罩時,一聲痛苦的輕哼聲,自後方傳來。
霍然轉身回頭看去時,陸寧眼前又猛地發黑。
用力太大了,牽動了剛平息片刻的內傷。
他連忙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這才讓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然後就看到了某個屁股朝天趴在麥地中的女人。
“不錯,最起碼你還活着,要不然哥們、啊,不,是小婿這一拳還真白捱了。”
望着未來丈母孃,很狼狽的趴在那兒,陸寧開心的笑了。
袁好運卻一點也不開心。
他實在想不明白,他都混成這樣了,怎麼還有小賊藏在路邊打悶棍,把他那輛三百塊錢買的二手摩托車給劫走了?
每天清晨時分就得去市裡工地上打工掙錢的袁好運,從排水溝內醒來後,傻楞了足有八分鐘後,才跳起來,指着蒼天罵娘日祖宗,並配以痛哭流涕的樣子,質問老天爺爲啥對他這
樣殘忍?
同樣是人,爲啥有的住着大別墅,開着豪車,懷裡抱着美女?
而他,今年都四十有二了,還是孤身一人,每天起的比狗還早,吃的比豬還孬,乾的活卻比牛還累--就這,還特麼的遭劫。
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瘋子似的,在排水溝內痛哭流涕的大罵着,罵了足足半小時後,袁好運才坐了下來,準備休息一下繼續開罵,罵完了就跑去派出所質問他們是怎麼保護納稅人時,看到了一張百元鈔票。
不是一張,是好多張,就散在他腳下,足足有兩三千的樣子。
剛纔他擡頭罵老天爺時罵的太專心了,卻沒有注意到腳底下。
馬上,就像看到肉骨頭的毛驢那樣,袁好運一個虎撲,就撲在了那些錢上,所有對這個世界的怨恨、不滿,全都化爲晨風飄走,只留下了幸福。
還有感謝。
感謝那個敲他悶棍的傢伙,併發自內心的歡迎,那個人明天清晨再在這兒等他。
陸寧纔不會理睬袁好運的歡迎,除非他腦子有毛病。
不過,就算他腦子沒毛病,在把陳婉約橫放在木板牀上時,陸先生也很頭疼。
頭疼的理由很簡單:必須得給陳婉約包紮傷口,因爲某些原因,還不能去醫院。
如果陳婉約不是陳婉約,隨便是某一個女人,陸寧纔不管她漂亮與否,只要決定了要救她,肯定會在野外時,就拉開她皮衣拉鍊,給她先止血再說了。
問題是,陳婉約是陳婉約--是他未來的丈母孃。
而且這丈母孃,貌似很風騷性感的樣子。
當女婿的要是脫了她衣服,給她清理、包紮傷口,勢必會產生那個啥的嫌疑。
“麼的,傷的還真不是個地方。唉,還是找個女人來吧,哥們實在無法下手。”
陸先生拿着陳婉約的拉鍊,猶豫片刻後,拿起了手機。
他準備給宋楚詞打電話,讓她用最快的速度跑來,恰好趁這機會,把陳婉約的事兒都告訴她,讓她明白,這是世間最偉大的母親。
陸寧剛拿起電話,卻聽到陳婉約用極低的聲音,喃喃說道:“不、不要去找人。”
“你醒了?不錯--不找人,誰給你包紮傷口?”
陸寧趕緊又轉過身來,滿臉都是晚輩關心長輩的擔憂樣子:“別擔心,我是打算找楚詞來的,順便把真相告訴她,讓她明白,你是一個多麼偉大的母親。”
“不。”
陳婉約微微睜開眼,有氣無力的搖頭。
陸寧有些不解:“爲啥不告訴她?她有權利知道這些。”
陳婉約苦笑,低聲問:“你覺得,我還能撐到楚詞來這兒嗎?”
陸寧默然。
他在江湖上過了那麼久舔刀口的日子,當然能看出陳婉約目前失血過多了,如果再不及時處理傷口,估計連十分鐘都熬不過去了。
而宋楚詞,就算用最快的速度,十分鐘也趕不過來的。
抿了下嘴角,陸寧裝傻賣呆的問:“那,誰給你包紮傷口?”
陳婉約微微睜開眼,好像還笑了下。
只是那笑容中,帶有很大的自嘲,輕聲說:“你。”
“我?”
陸寧嘴角跳了下,說:“我給你包紮傷口,不好吧?”
“一具臭皮囊而已,你以前又不是沒看過,抱過,有什麼不好
?”
陳婉約低聲說出這句話時,牽動了傷口,疼的身子猛地一顫。
“以前抱--以前那個樣,是沒打算要娶楚詞當老婆。”
陸寧很誠懇的說:“現在不一樣了,你在我心裡,就是受尊敬的岳母。”
可能是太疼,疼的說不出話來,所以陳婉約只是定定的看着陸寧,眼神中卻帶着瞎子都能看得出的嘲諷,好像在說:小子,裝啥的正人君子呢?
陸寧被她看的心裡有些發毛,只好硬着頭皮說:“好吧,那我來給你包紮,但咱得先說好了,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楚詞。”
陳婉約懶得搭理他,重新閉上了眼。
對於陸先生來說,脫女人衣服這種事,絕對是駕輕就熟,行雲流水般的不帶有一絲凝滯,尤其是陳婉約這樣的老女人(陸先生在睜着眼說瞎話呢,因爲就算真瞎子,也能看出好像水蜜、桃那樣的婉約,不是老女人的)。
但這次,他確是費了很大的力氣,腦門上都出汗了,才拉開了皮衣的拉鍊。
那拉鍊,就像重逾千金。
內心更是有種邪惡的犯罪感。
幸好,當那五個還在向外滲血的血窟窿,緩緩出現在陸寧視線中後,所有雜念都像被大風吹走那樣,只留下了純潔的關心。
包紮傷口的必須用品,早在陳婉約醒來時,陸寧就已經準備好了。
此時某些私心雜念一旦去除,陳婉約在陸寧心中,就是一個需要救助的普通傷員,他就成了最稱職的外科醫生,處理傷口的手法乾脆嫺熟:酒精棉消毒,敷藥,纏繃帶,掛吊瓶。
短短几分鐘,陸寧就給她包紮好,扯過被子蓋在了她身上,捏了下掛在牆上的輸液管後,才鬆了口氣,低頭看着她張嘴,剛要說什麼,才發現她已經雙眼緊閉,臉色蠟黃的昏迷了過去。
陳婉約主要是失血過多,按說最好的治療辦法就是輸血。
不過礙於某些原因,陸寧並沒有打算給她輸血,只希望她能抗得住。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陸寧還真不相信,這個外表懦弱的女人,會有這麼堅強的毅力,在給她清理傷口時,她愣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直到包紮完畢後,才如釋重負的昏迷了過去。
“唉。”
呆望着陳婉約過了很久,陸寧才低低嘆了口氣,轉身走出了臥室。
來到院子裡時,東邊已經有一抹朝陽冒出頭,整座城市也徹底從熟睡中醒來,充滿了蓬勃的朝氣。
陸寧坐在石桌前,點上一顆煙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陽,眼前卻好像滑過一道雪白的閃電。
那道根本不存在的閃電,就像劈在他心頭,很疼。
疼的他好想發瘋,好想化身爲一隻大猩猩,跳在石桌上,雙手不斷用力捶打着心口,仰天狂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把香菸從嘴上拿下來。
香菸早就滅了。
隨手扔在地上時,陸寧低頭看去,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朝陽下黑色的影子,靜靜的站在他身後,一動不動。
那影子的頭部,卻彷彿有雙充滿了哀怨的眼睛,在癡癡凝望着他。
陸寧閉上了眼。
閉着眼的宋楚詞,在正常行駛的車子,猛地停頓時,本能的擡手撐住前擋風玻璃,剛睜開眼,就看到一個人影,順着車頭癱倒在了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