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仙兒的眼淚不覺流了下來。
身前的陳澤,神情痛苦,胸口鮮血汩汩而流,目光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的語聲依舊是那麼平和而寬厚,輕輕道:
“仙……仙兒,你……快走……”
黎仙兒心痛如絞,道:“你這傻子,爲……爲什麼現在才……”
陳澤咳了一下,傷口的血流得更加厲害。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看着你傷重,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竭力想要突破束縛衝出來,腦子一下就清醒了……對不起,是我無能,拖累了你和師兄們……”
黎仙兒淚如雨下,道:“你說什麼傻話,你可知道我對你……”已是涕泣更劇,難以言語。
“我……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那……”黎仙兒愕然望着他。
“只是我天資駑鈍,怎配得你垂青?你這樣的絕世之才,應該有……有更好的歸宿……”
“說你是個木頭腦袋,你還真是!”黎仙兒嘴脣一癟,像個孩子似地哭出來,“這種事只看中不中意,哪有什麼配不配了?”
“是啊……我以前真是太木頭了……”陳澤慘然一笑,側過頭看她,“可惜我不能再陪你去吃喝玩鬧,不能與你一同守護太玄了……但你記住,我的心……永……永遠都和你在一起,你……不會孤單的……唔!”
陸子陵與潘巧鳳將劍抽回,陳澤仰天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臉上仍舊帶着微笑和憐愛,看着黎仙兒,說完了最後一句話:
“照顧好自己……”
隨即,閉目而逝。
“陳澤!”
黎仙兒頓覺心中一空,似乎有什麼東西猛然崩塌了,有什麼突然消失了。
然後,她眼前驀然一黑,昏了過去,倒在陳長老的身旁。
“快!趁現在,殺了她,奪取七音天鍾!”雪凝天在後面叫囂。
“是的,峰主。”潘巧鳳和陸子陵臉上露出陰惻惻的笑容,忽然轉身,修爲狂運,迅如疾風,直朝雪凝天飛去。
雪凝天一時莫名,不知他們忽然回來,是要做什麼。
此時,身後風響,一股大力忽然傳來,直擊在雪凝天背心。
雪凝天頓時鮮血狂噴,向前方飛了出去。
但他還沒飛多遠,潘巧鳳、陸子陵手中已聚起強絕勁道,如泰山壓頂,各出一掌,擊在了他胸口之上。雪凝天身子劇震,又越過衆人,如斷線紙鳶一般,朝後方飛出,直接砸斷了大殿外石階旁的石燈籠,才重重落在地上。
隨即,他又強撐着身子,站了起來,雙眼圓睜,一臉不可置信地怒視着陸子陵等人,道:
“你……你們……”
話未說完,牽動體內傷勢,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雪峰主,你老了,該退隱了……這天下,已沒有你的位置了……”潘巧鳳脣角勾起一抹殘忍而得意的笑意,道。
“你從一開始就不信任我們。”孟濤也走了上來,神情漠然地斜睨着他,“雖然也極力拉攏我們爲你效力,可你最倚仗、最相信的,永遠都是殷紅、徐真、時不遇這三大慧座和林標等三名金丹一代,這些人都是你沽恩市義,一手培植起來的親信,對你最忠心,也是你最信任的。而對我們,你始終有所防備……”
陸子陵獰笑一聲,接口道:
“說起來這還多虧了孫長青。要不是他召出那隻金丹猴王,一擊將殷紅三人全部殺了,你又怎麼可能被逼無奈,交出自己壓箱底的絕招三光滅道陣呢?而交出了三光滅道陣後,你也就沒有資格再做我們的領導者了……”
雪凝天又驚又怒。
他其實早就料到,把三光滅道陣傳給潘巧鳳等人會有這種結果,只是實在沒有辦法。
上次天璣一戰,殷紅三人全部戰死,他手下只剩下林標、謝衝、苗青主三名金丹。但林標等人雖是同樣踏入金丹之境,修爲比殷紅、徐真、時不遇三人卻差了太多,根本駕馭不了三光滅道陣。
而天璣之戰後,雖然靠着被蝕心丹控制的陳澤暫時騙過了宗門方面,把罪責全推到了孫長青身上。
可元玄真人和黎仙兒都是機智聰敏之人,這種事騙得了一時,騙不得一世。
只要宗門明白過來,只怕立刻就會召集六峰,圍攻天璣。
那時,他缺了三光滅道陣之助,如何抵擋得住手握半仙之器的黎仙兒?
他只能將自己最強的殺手鐗傳給潘巧鳳、陸子陵和孟濤。
他也知道,這樣一來,自己將陷入被動。潘巧鳳等人恐怕會有不臣之心。他也不是沒有做下備手。
可是,他還是算錯了。
他料不到,潘巧鳳們竟是如此迫不及待,竟然還未解決黎仙兒,就已對他下手。
他的所有準備都是一場空。
雪凝天的目光掠過陸子陵等人,看着身穿黑袍的關先生,一動不動。
關先生一聲輕笑,道:“雪峰主不必這樣看我,驚門向來只與強者爲伍。自古豪傑興替,如大浪淘沙,雪峰主又何必執着?”
雪凝天聽他如此一說,愣了一愣,明白過來。
論智謀,論心機,潘巧鳳、陸子陵這些人拍馬也不及他。
按理來說,驚門若要繼續聯合正道,從內部扳倒南府四宗,那和他雪凝天合作,纔是最明智的選擇。
可現在,從內部扳倒四宗的計劃因爲孫長青的出現,早已破局。青陽、太玄二宗的邪教奸細全被清除了個乾淨。
如今,驚門強攻太玄,太玄宗勢必已向南府正道發出誅魔帖,號召所有南府正道門派和散修,共同討伐驚門,支援太玄。
驚門實際上已經完全暴露在了天下正道的面前。
再談什麼暗中扳倒四宗,不過是個笑話。
而他雪凝天,本來就是驚門暗中扳倒四宗計劃中的一部分。現在計劃都沒了,他雪凝天,驚門自然也不需要了。
對驚門而言,他剩下的唯一用處,就是在驚門強攻太玄的時候,裡應外合,分散太玄宗的戰力。
現在他做到了,將太玄最強的黎仙兒重傷,困在了天璣,並且隨時可取了黎仙兒的性命。
所以,他對驚門也已沒有利用價值了。驚門當然會對他棄如敝屣。
雪凝天想通其中關節,心中忽然涌起一陣莫名的悲涼。他忽然笑起來,慘然地笑,瘋狂地笑,悲哀地笑,笑得越來越大聲。
他越笑,體內傷勢就越惡化。
他捱了三次金丹高手的全力一擊,體內經脈俱斷,本就撐不了太久。
再笑幾下,整個人便是一口鮮血噴向天空,仰天而倒。口中出的氣多,進的氣少。
潘巧鳳、陸子陵等人露出滿意的笑容,又轉身看着昏迷的黎仙兒。孟濤長老飛身而起,一劍迸發凌厲劍芒,直朝黎仙兒柔嫩的脖頸而去。
此時,一道劍光快若驚雷,忽從遠方瞬息而至。
孟濤長老欲要躲閃,那把劍又猛地綻放萬丈光芒,照得四周齊齊一暗,強烈的光線刺得人無法睜眼。
孟濤雙眼無法視物,只能橫劍護胸,朝後退去。
但,他太慢了。
那柄劍宛如極光過境,瞬息之間,已割斷他的咽喉。
凌厲的電芒奔走全身,頃刻將他一身修爲盡數廢去。
瑤光劍訣!
潘巧鳳等人吃了一驚。嚴國棟長老飛身而上,接住孟濤。孟濤已是表情猙獰而扭曲,回天乏術。
隨即,一道身影白衣如雪,翩若驚鴻,自西面飄然而至,落在了黎仙兒身前,接住那道飛回的劍光。
正是姬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