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旨裡說的很簡單,便是太后這幾日要去護國寺爲大衆蒼生祈福,便欽點了幾個命婦以及她看得上眼的女官一道前去伺候着。至於這祈福的時間,說來也是巧。張雨茹一算那日子。自己回來的時候,差不多尉遲璟也會在府裡了。
這其中的巧合張雨茹也沒有多想,懿旨剛接到手裡,她便立馬去着手準備陪伴太后上山用的東西去了。唯一讓她覺得諷刺的是,楊青綰剛從那個地方回來沒多久,自己竟然也要過去一趟了。
只是讓張雨茹更沒有想到的是,在護國寺安頓的第一個晚上,她便瞧見了宇文端化的身影。二人在那一片曇花花海邊上相遇。不真實得讓張雨茹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
怔愣片刻之後。張雨茹忽然跪了下來。
“平身吧。這裡不是朝堂之上,你與我之間,無需行此大禮。”相比之下,宇文端化便顯得淡定得多。
張雨茹惴惴不安地站起身來,擡眼瞧着他。平日裡在宮中見着的他。總是穿着一身黑色或者明黃色的衣裳。今日的他,卻只是一身玄色青衫,普通地就好像是尋常百姓家裡出來的翩翩公子。甚至在此時此刻,他的身上竟然沒有一絲殺伐之氣,看起來是那樣的平淡靜然。
“皇上怎麼……也來護國寺裡了……”二人就這麼尷尬地站了一陣,張雨茹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母后要在這山上呆上好一段時日,我不放心,便來瞧瞧。卻沒想到,靜然讓我發現這麼一個好地方。”宇文端化聞言,答話的時候對她輕輕一瞥,復又將注意力放在了那些個尚未開放的曇花身上:“不是說曇花都是晚上開的嗎?爲何已經是這麼晚了,他們卻還沒有開。”
“曇花一般都是要在子時開放。過了花期的話,不到半個時辰,便會陸續凋落。”張雨茹說着,也將視線放在了那一大片一眼望不到頭的花海之上。估狂估才。
那銀白色的花骨朵,在月光的映襯之下,更顯得憂傷而美麗。
“佛門之地,竟然也種着這麼好看的花。”
“……曇花種在此,便是要告誡出家之人,莫入塵世,莫有情。”
“嗯。”張雨茹的解釋,似乎並沒有掃興,宇文端化還是那麼興致勃勃地看着那些隨風搖曳的脆弱生靈道:“你好像對這裡很熟悉?”
“……不算熟悉,可是這裡的一草一木,臣妾自兒時起便已熟知。臣妾打小便經常被母親帶着來到這護國寺,修佛祈福。”張雨茹恭敬答着宇文端化的話,卻在恭敬之中又藏着些忤逆。
若換做是旁人,誰又敢這麼旁若無人地提起已是罪臣的“父母”。宇文端化聞言,眼中的笑意更深,若不是有黑夜爲他隱藏,聰明如她,又怎會瞧不出他對她的深深眷戀。
“唔,那就難怪了。”宇文端化說着,又是轉頭看向了那一片銀白色:“你這麼一說,倒是勾起了我的一些回憶。我小時候,也經常來過這兒。”
可是,卻爲什麼從來沒有碰到過你呢。
“竟然有此事,臣妾惶恐。”張雨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這人不惱倒也罷了,竟然就這麼順着自己的話說了下去,真是個怪人。
張雨茹只道他是心情好,所以纔對自己格外開恩,便沒有多想。
“對了,你剛纔說……曇花是子時開?”宇文端化這話鋒轉的太快,讓張雨茹有些措手不及。
“是的。曇花子時開,只有一次花期。”
“……你若得閒,便陪朕等到子時吧。”宇文端化微微一笑,果真就揀了塊還算乾淨的地方,席地而坐。
“皇上,這……”張雨茹躊躇地看了宇文端化一眼,心中即便是有千般不願,卻還是挪步上前,在離宇文端化不遠的地方止住腳步。
“你不坐着嗎?離到子時,似乎還是要一些時候的。”宇文端化轉過頭來瞧着她,卻見張雨茹只是搖頭:“好吧,那我便不勉強你了。”
說着,他便轉過頭去,全神貫注地看着那片花海。張雨茹萬般無奈地擡頭看着滿天繁星,只求這璀璨繁星可以讓她焦躁的心得到片刻平靜。直到子時,二人就保持着這麼一前一後的姿勢蹲在花田前守着曇花開,偶爾的一些交談,也都是宇文端化問一句張雨茹再答一句。
或許是因爲這一天風塵僕僕實在太累,到最後雨茹終究還是撐不住了,就這麼大不敬地睡了過去。什麼君臣之禮、什麼曇花一現的美景都被她拋諸於腦後。
相比於宇文端化的興致勃勃,她確實有些令人掃興。
“送她回去吧。”宇文端化見後頭突然沒聲音了,轉頭一瞧,卻見張雨茹早就倚着樹睡着了,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皇上,那您明日…”洛嵐君一聲不吭地將張雨茹抱了起來,走到一半,還是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
“自然還來,曇花,還沒瞧見呢。”宇文端化說得理所當然,可是壓根就沒去看那花田,而是將視線落在了張雨茹熟睡的臉上。
“可是……”洛嵐君還想說些什麼,宇文端化卻做了個手勢讓他噤聲。無奈之下,他只得帶着張雨茹,心有不甘地先行離開。
“皇上。太后娘娘候您多時了。”宇文端化一轉聲,就見着采薇姑姑站在月光之下,靜靜地瞧着她。
“嗯,朕現在便跟你去。”他點了點頭,在與旁人對話時,又開始自稱朕。
“請隨奴婢來。”采薇笑了笑,就好像先前她瞧見的那些,壓根就沒有發生一般,不見任何尷尬擔憂之色。
宇文端化隨着他來到護國寺的一間禪房之中,房門剛推開,裡頭誦經的聲音便中斷了。
“母后。”宇文端化瞧着母親跪坐在神壇前的背影,沒來由地便覺得心疼。
“嗯,既然只有我們母子二人。皇兒只是稱呼一聲母親,也是可以的。過來,這邊坐。”太后招了招手,將宇文端化招呼到了自己身邊坐下,她的手上,還是拿着那一串上乘翡翠做成的碧玉佛珠。
“母親這麼晚了,爲何還不睡下?”宇文端化心知她是有話要說,卻明知故問道。
“端兒,就算你待會兒啓程回宮,到了皇宮之中,怕也是要上早朝了吧?”太后靜靜地瞧着自己的兒子,突然嘆了一口氣,伸手將宇文端化的手抓緊:“這樣,你明日也還要來嗎。”
“……護國寺有一處曇花田,是兒子今日無意之中發現的。可惜今日子時曇花並未開,兒子思來想去,總是不甘心的……所以……”
“曇花一現,海市蜃樓。美則美矣,可是就算是被你看到了,那又如何呢。”太后見宇文端化顧左右而言他,索性便藉着曇花來隱喻張雨茹。
“可是若是不曾見着,兒子總是不甘心,會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可那是種在別人田裡的花草,你莫非還有曇花易主之心?”太后憂心忡忡地看着宇文端化。
只見宇文端化垂着眼,沉默了好半天,才頗爲痛苦地閉上眼說:“不,兒子……不曾有此心。”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只願我的端兒不去做非分之事,便足矣。旁的,母親已經管不了你了。”太后說着,拍了拍宇文端化的手背,便又雙手合十,念起佛經來。